《不虚此行》化物

5、第三折 上古神明

　　待天亮后，染生推开那扇老朽的木门，信步走向梧桐树。这梧桐树长得颇为高大，树皮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叶子也所剩不多了，零零碎碎，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凋谢罢。
　　这屋子虽然很多年没有人住，但是唯有这棵梧桐的泥土是湿润的，看来应是时常有人时来庭院中照顾这棵老梧桐。
　　染生闭上眼睛，伸出手，摸了摸梧桐的树干。这树干并不似看起来那么光滑，反而却很粗糙。当他的手指滑到树干的一处时却发现了异样，凭借触感染生可以很清楚的判断这乎是个火字。
　　忽然，吹过一阵春风，把原本零稀梧桐吹得更加稀疏，大片大片的梧桐从枝尖脱落。顷刻，地上多了一层的落叶，连染生的衣衫上也飘上几片，他轻轻拂去衣衫上的花瓣后变朝山中走去。
　　山里还是当初的模样，没有城镇醒得那么早。即使这样，还是依稀能听见忽而忽现的鸟鸣。
　　那只白鸟站在凤栖梧桐上，昨夜天色太晚，白鸟的外貌并不那么清楚。接着出现的的斜光，山中若隐若现的雾，让这只白鸟显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染生看着他，他的额头上鲜红的羽毛并没有记忆中那样显眼，反而越来越暗淡，现在的他就像昙花，好像下一刻就会凋谢。
　　那鸟见染生来，招来火焰，尔后一个披散着墨发，一身红衣的男子从火中走出。
　　“原来昨日来山里的竟然是传说中染生先生，久仰先生大名已久，昨日未能前来迎接，失敬，先生还别挂在心上。”男人看着染生，嘴上虽是恭谦，但眼底充满了打量。
　　染生，这两个字虽说是平淡了些，没有半点儿张狂的痕迹，但在浮世亦或是精怪，又或者神明之中没有人不对染生尊称先生二字。
　　他知道染生，但仅限于一些天下传闻。听过几个路过的精怪谈起过有关染生的事，精怪们无疑不是对染生都是赞美，他们哼着歌，诉说着染生的崇敬。
　　“不敢，昨夜阁下应该不是特意来见我的罢。他不是已经死了？”染生温和对说出这句话，没有怀疑。
　　男人身子愣住了，“你到底是谁？”说着，四周出现了火场。
　　听几个喜欢混迹人世的精怪说，染生不是世人，但游走于世人，精怪还有几位神明之间，但具体什么来头，连消息流通的狐族也不知。
　　“一个懂得些许医术的寻常人罢了，身为重明大人的阁下又何须将我这个凡夫俗子放在心上。”
　　“谎话连篇。”
　　染生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法则的幻术对于神明是不会有太大作用的，没想到就连身为上古重明的他都认不出自己，这法则背后施展幻术的人究竟什么来头……
　　“在下过客，亦或是亡者。对于阁下而下，在下应是前者。”染生温温柔柔地说出这句话，神情还是温和。“不过这些并非什么大事，今日前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阁下考虑一番。”
　　昨夜，染生倒是有数，自己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引来不认识自己的男人，想必能引来他的也只有一旁的楼曦。
　　“何事？你说来听听。”
　　“神机阁的那位大人生而无眸，唯一的法子只有去另寻一双眸子，在下如今有要务在身不方便前去，何况这地方着实有些远，这一来一往莫不是要耽误不少时日，在下本打算吩咐相识的精怪之中腿脚好点儿的替我这一行的，可仔细询问之后，大多都有要紧的事，脱不开身。如今，在下也不得不向阁下寻求帮助了。“染生说罢，苦笑般摇了摇头。
　　“你为何肯定本座会答应你的请求？”
　　“因为您是为善极了的大人。”
　　“善？谁与你说的？”爁焱的眼底全是戏谑。
　　“来时的一位老人家，来时问路她无意间提起的，她说山里住着一位善极了的神明大人，要我行事注意留心，不要扰了大人。”
　　“啧”男人发出冷笑，“说罢，你要找的是何物？”
　　“酸与的双眸。《无色》中有记载‘景山，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詨，见则其邑有恐。’酸与倒是随了性的，抓不住什么踪迹，听消息灵通的精怪传来消息，最近一次酸与出现就在不周山。酸与有六目，不成人形，眼睛失去之后会随时间再一点点恢复的，从此处到不周山身为重明的阁下来去不会超过半日，此前的最适人选只有阁下了。”
　　染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了，“行了，这不周山这么大，找这酸与也要费一番功夫，待我得到眼眸之后再用法术与你联系，若是你治不好他，我定会与你好好算上一笔。”言毕，身后出现一团烈火。
　　在爁焱刚要走入火焰中时，染生还是开口了，“爁焱啊，你说那只小狐狸已经过了几世了？”
　　爁焱的身子突然愣住了，他皱褶眉头，缓缓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回忆里总有个男人喜欢叫这自己，爁焱啊，爁焱啊，你说明日会如何？
　　爁焱啊，你的性子还是太急了。
　　那个男人总是温文儒雅，做事不急，眼底是似水的温柔，喜欢穿着青色衣衫，似乎很爱笑，因为在爁焱的记忆里，那个男人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很舒服。但他与眼前的染生长相完全不同。
　　爁焱的声音有些不确定，“老大？”
　　染生将食指放于嘴上，示意爁焱别问此事。
　　令六，不可泄漏自己原本的身份，不可向外人谈起法则之事，若是触犯令六者，必将降下惩罚。
　　法则在神明之间是经常谈论的事，即使是爁焱这类不问世事的，对法则也是知晓的。
　　“你这烂性子，除了我们几人和那小狐狸，其余的，唉，你这家伙根本就不会理会。”说着，染生摇了摇头。
　　爁焱不自在地拉了拉自己的头发，与方才那般独尊的模样比起来，现在的模样倒是像被大哥数落的毛头小子。
　　“所以，他，就是当初的那只小狐狸。”染生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很轻，但不容置疑。
　　“那时很久之前的事了罢，那件事我还依稀记得些一二，我记得那是一只通身雪白，金眼三只腿小兽，似乎总是爱在你身旁转悠。”
　　“他啊，总是爱坐在那村子中最高的树上，睡觉也好，往往远处也罢，平日里总是爱躺在那树上，身为上古异兽，他却总是想着像世人话本子里说的游侠一样去浪迹天涯，像一个平凡的世人一样活着。
　　他说，倘若有朝一日，他想成为这浮世里最为平凡的世人，会生老病死的。他想去尝尝天下美酒，尝尽世间味美，想去见识华胥的千山万水，想穿过大漠孤烟，想爬上无顶雪山，想在花盛开的夜晚里遇见这世间流传的爱情，想与相爱之人一起老去，入了棺材，往之轮回。
　　他想做很多事，想遇见不同的人，可惜到最后什么也没做成。”
　　之后的事染生是知道的，当时裁决爁焱，降下神罚的也就是染生。
　　千年前，世人和神明曾有过一场大战，也是唯一一次世人与神明的直接抗争。这场血战中死了不少人，六域一片混乱，世人文明和历史被几乎都毁于战火中。
　　神明中更是陨灭了几位上古神明，但他们是自我了结的 ，没人知道原因。
　　战火终将停止，一切又被重置。帝王瑞兽白泽，与世人的帝王有稍许联系，又作为为数不多的上古中具有为威望的神明，没有任何质疑地成为了双方契约的见证者。契约之后，神明与世人的世界完全分开。

　　当初的大战之中，百鸟一族有死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幼孩。平和处理的结局显然没有抚平爁焱心中的怒火，于是乎他一把火烧毁了一座城池，那里无一人生还，生灵一夜之间，皆为乌有。
　　为此，爁焱受到了天罚，三千雷击，毁羽剔骨，夺走心脏。铁链穿透了爁焱的琵琶骨，他被牢牢地锁在寒气弥漫的钟山之中。
　　那是当初杀死烛九阴的地方，烛九阴死后，鲜血染红了钟山之水，血中的寒气弥散到空中，至此未散开，这般透骨的寒气对于失去心脏的重明而言，无疑是致死的。
　　爁焱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当时拯救爁焱的法子只有一个，找到‘椿’。令爁焱没有料到的是，那只小狐狸与墨不移做了交易-用它的黄金眼换取‘椿’的下落。
　　其实那只金眼小狐狸是上古异兽乘黄，只因为血脉返祖而拥有黄金眼罢了。而它那天生残疾的模样让人容易把它与狐狸弄混淆。虽说异兽天生的寻宝能力让会它更容易找到‘椿’，但是，这一次它却丢了命。
　　它天生残疾，角破碎，三条腿。如今，失去了眼睛，更可‘椿’所在的地方是如何的险峻，就算它有命找到了，也···
　　末了，它走了，把爁焱一个人留在的这浮世人间，继续活了下去。
　　最后那天，它没回来，只有墨不移带着花回来了。
　　当爁焱得知真相的那天，他如同疯了般去到灵婆那里，但灵婆答复他的始终只有一句话，“他回不来了。”
　　直到有一天从墨不移的口中，爁焱才知道原来小狐狸他并非普通精怪，而是上古异兽乘黄。乘黄生于天地，也会死于天地，死后的它只会化成这世间的一抹云烟，最终什么也不会留下。
　　世人只会记得书卷上的异兽-乘黄，没有人记得每夜向往去向浮世的小狐狸，除了爁焱他自己再也没有人记得有一只向往浮世的小狐狸了。
　　在他走后，爁焱在那棵树下做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和有一块无字碑。爁焱本是找来了擅长雕刻的毕方替小狐狸刻上点什么，可当毕方询问时，才发现小狐狸没有名字便就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