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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罂|粟 ...

  •   山花开又落,飞雪去而归。

      三年后。

      禅院甚尔嗅闻到眼前之人散发出的莓果味,一手接过装金币的荷包掂量两下,另一手打开了门。

      他靠在门边抛着金币,打量这个年轻漂亮的男性武士。

      “天乾也来我这里找操?”他似笑非笑地嘲讽。

      年轻武士贪婪地将室内陈设收入眼底,视线掠过一把旧伞,最后将目光落在禅院甚尔身上。

      “多少人梦寐以求能和天与暴君春风一度,这种事上可不分性别。”

      三年前,一个无名的和元浪人接连斩落数名幕府政要的脑袋,这位和元虽然在性别上受到上天给予的束缚,却比天乾更加强大。
      人们尊其为“暴君”,以此代表弱性别者对强性别者的挑战,亦是卑贱者向至高权力的反叛。
      很快,天与暴君声名鹊起,与他的名头同样广为流传的,是他那张过于英俊的脸。

      ——以及一点微不足道的隐秘癖好。

      “我很对你胃口吧?”年轻武士的手撩开甚尔的共襟,“传说天与暴君只和水果味的漂亮娃娃脸做,没想到是真的。”
      他笑了一下:“我运气可真好。”

      禅院甚尔任由他挑起自己的性|欲,懒散地笑着:“甜味的天乾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又没人规定天乾不能是甜味。”武士偎向他,“那个五条家主,引信不也是草莓味?”

      他手指向上抚摸,插|入了天与暴君纯黑的发丝。

      江户最细腻柔软的长发,没有生在公主贵妇头上,却披在一名手染鲜血、四处流浪的浪人刺客脑后。

      长发梳成高马尾,末梢未及腰间,差不多是留了三年的长度。

      握住这样的长发总会让人心生迷恋,仿佛如此便能掌控野兽喉间的锁链,将最凶猛的野兽玩弄于股掌之中。

      “啪”的一声,美梦惊醒。年轻武士只觉手腕被猛地攥紧,整个人像拎小鸡般被提起来,扔出屋外。

      装着金子的荷包砸在他胸膛上。

      他清醒了几分,抬头对上了天与暴君暗沉的眼瞳。之前还处于慵懒状态的野兽仿佛被触及了逆鳞,神情冰冷摄人。

      “对不起!我不该碰您的头发!……刚才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绝对不能触碰天与暴君的头发,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武士早知晓此事,然而真正面对本人时,却没能抵抗诱惑。

      他爬起来,试图再次挤进门内,却被一脚踹在肩头,蹬翻出去。

      “滚。”禅院甚尔没赏给他一个眼神。

      武士立刻原谅了对方的冷漠。有资本有身价的人,多少是有些喜怒无常的。而天与暴君真人比传言中还要富于魅力,诱使他抛出更大的筹码——

      “我有一单生意,事成之后有千百倍的金子可拿!”

      即将关闭的门留下了一道缝隙。

      他谨慎地扫视四周,小声说:“事关五条家族。”

      有一段时间,雪夜中只闻风声呼啸。

      武士以为自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门却在他眼前重新打开。

      “进来。”里面的人说。

      禅院甚尔靠坐在墙边,手中擦拭着天逆鉾,静静听他说出那单生意。

      攘夷志士高层直接下达的任务,赏赐丰厚,任务是劫持五条家唯一的嫡系小少爷,五条悟的独子。

      布料摩挲刀锋的声音,绵密地抓挠耳膜。

      “那只是只三岁的小崽子。”甚尔打断了他。

      “几岁不重要,重要的是五条家主绝对不能失去他。”武士觉察出什么,“不会吧,你心软了?”

      “没有必要。”甚尔意味不明。

      “有钱不赚白不赚。”武士接着说,“不过那小少爷也真够倒霉的,生下来就没了娘,都几年了,连名字都没取一个。”

      甚尔略微一怔。

      他的沉默看在武士眼中是种默认,武士确认了天与暴君会参与这单生意,越发兴起,连写了任务时间地点的密函都拿了出来。

      随着他心情的激越,莓果的甜香释放而出,弥漫在室内。

      “那些大人们会怎么对待五条家的小少爷?细皮嫩肉的也挨不了打,或许会切几根手指送给五条悟吧?那种软嫩的家小猪仔,肯定会嚎啕大哭……”

      禅院甚尔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手中动作平稳,布料单调地前后摩擦。

      “喂,”武士因异常的燥热而停下,“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像是血腥味。”

      磨刀的声音陡然停下。

      禅院甚尔缓缓抬头,从黑发下露出一双暗绿的眼眸。那双眼睛因蒙上水光而格外莹亮,嘴唇是红的,向上勾起,如同暗夜中魅惑人心的妖。

      “过来。”他的声音比以往沙哑。

      武士呆住了。

      “怎么可能……你是地坤?”

      引信黏连成蛛丝,天乾本能地扯紧蛛丝,试图操控他的猎物。

      然而他面对的是禅院甚尔。

      天乾亘古不变的主导权被摧毁,捕猎者与猎物地位置换,禅院甚尔姿态放松,倚墙而坐,命令天乾向他跪伏。

      天乾最终卸掉了所有防备,痴迷地臣服于他脚下。

      地坤微微笑了。

      “知道吗?”禅院甚尔轻声开口,“我最讨厌草莓味。”

      “叮”地一声,天逆鉾的锋刃扎入墙壁。武士低下头,发现自己正处于天逆鉾飞出的轨迹上。

      他的心脏多出一道整齐的贯穿刀口。

      下一秒,鲜血喷溅而出。

      禅院甚尔侧头躲过飞溅而来的血液,漠然瞥过倒下的尸体,缓缓吐出一口热气。

      就不该让这人进来,现下倒好,又得寻找新的住所。

      不过比起换住所,更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他发|情了。

      三年前从肚子里掉出的那块肉终究是给了他一些方便,在可以称之为哺|乳期的头两年里,禅院甚尔完全没有雨露期的困扰,除了涨|奶以外与一般和元没有不同。

      但最近一年,地坤的情|欲在苏醒,生理本能开始催促他繁衍新生命。他用药物和纾解情|欲来压抑雨露期,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就像现在……即便只是一点相似的引信,都能牵动情|潮。

      指甲插|入手心带来刺痛,禅院甚尔摇摇晃晃地扶墙起身,拔下了嵌入墙壁的天逆鉾。

      他环视房间一圈,发现同从前一样,他能带走的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只有杀人的器具而已。

      他捡起了尸体边装金子的荷包,将密函塞入衣襟里,最后看到了角落里的那把旧伞。

      苍蓝色的伞,破旧到几近散架,某次它的伞骨替他挡住了致命一击,某次伞面溅上了污血,还有很多次天降暴雨时,它总算是发挥了伞的作用,让在外流浪的男人不至于湿透。

      几近散架,但总也没有真正坏掉。

      抛弃它的念头从未消失,但反应过来时,伞仍然跟在他身边。

      禅院甚尔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带走它。

      他走入雪夜中,顿了一会儿后回转过身,再出来时,手里又多了那把旧伞。

      毕竟还在下雪,为什么不用。

      ……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水茶屋中,妓|女站在铁笼里等待客人挑选,或有嬉笑怒骂,亦或曲意逢迎。

      禅院甚尔动用了第一粒金子,买下一间能够隔绝气味的房间。

      他顺着门扉滑倒,扯开和服,他勉力撑起身体,踉跄着拉开木柜,满柜来不及挑选,随便捡起一个用上。

      他眉头蹙到最紧,瞳孔模糊失焦,热汗浸湿了鬓角的黑发。

      神智混沌间,禅院甚尔嗅到了草莓的甜味。

      其实房间内除了他自己的味道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气味。那草莓甜香是从他记忆深处散发而来。

      明知如此,他仍旧贪婪地呼吸着并不存在的引信。

      罂粟一般,尝过一次便上了瘾、戒不掉。何况那是几百个日夜,对方的气味和体温早已渗入骨血,犹如附骨之疽,唯有身躯腐朽为烟尘,才能得以解脱。

      是肉|体带给他的枷锁吧。

      但晃过眼前的无关情|欲的脸又是什么呢。

      想他在樱花树下送到嘴边的三色团子,想他打开扇子罩下来的阴影,想他的笑,想他护在颈后的手,想他月光下的银发,隐|忍着,并不刺目。

      想他守在生产的自己身边时,明明笑着却像要哭出来的眼睛。

      就那么害怕他出事吗?

      禅院甚尔捂着双眼喘息,余光触到了立在墙角的伞。

      若是清醒的时候,他一定会唾骂自己。

      然而现在既然不清醒,就似乎能允许自己想不该想的回忆,做不该做的事情。

      不是“他”想,只是这具身体想。
      禅院甚尔这样告诉自己。

      他爬向那把伞。

      *

      密函映在灯影下,随着火光幽幽颤抖。

      五条家出行的时间、路线、护卫人数、最宜伏击的地理位置,事无巨细地写在密函中。

      就连信纸的纹路,禅院甚尔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摸索着纸面,觉察到了密函的暗纹。

      ……六只眼睛?攘夷志士里哪位大人的徽纹么?

      完全没有印象。

      密函放在烛火上,顷刻间便烧成灰烬。

      反正那个家族已经与他毫无瓜葛,五条家主也好,那个小崽子也好,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禅院甚尔嘲讽地扯起嘴角。

      过了三年,五条悟那家伙得老年痴呆了么?雷霆手段都去哪了,连这种要紧的信息都能泄露出去。

      承诺会对小崽子好,却把小崽子放在如此危险的境地。说出去的话都被狗吃了?

      他越想越怒,荷包被攥得变了形。

      *

      禅院甚尔的第二粒金子,用在了前往江户五条家的路上。

      离开这座城池的时间并不长,街景却都有了变化,一切变得疏远陌生。

      只有五条家的宅院还是那么幽深而古旧,从前碎裂的瓦片渗着雪水没有换新,暗道和隐蔽的小径皆同他离开时一样。

      他轻易地藏到了车轿底部。

      柔韧的身体压缩到最小,涂上伪装颜料,将自己塞在木质结构的缝隙中。除非蹲下|身仔细观察,否则根本无法发觉车底藏着一个人。

      车身一沉,应该是乳母带着孩子上了轿,车轮粼粼转动。

      灰尘扑面而来时,禅院甚尔开始思索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领赏金?虎毒尚不食子。救人?他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远离是最好的也是最容易的选择,他却做不到。

      混乱的思绪持续到他察觉车队被众多陌生气息包围之时。

      甚尔天生就有一副狗鼻子,人面人名会变,但引信的气味永远不会变,他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山风送来的气息中,有他闻过的攘夷志士,还有更多更多亲幕府的武士从远方包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五条家的小少爷只是一个诱饵,目的是引出浪人刺客,一网打尽。

      禅院甚尔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以亲子为诱饵投入战场中,这种父亲烂得连他都不如。

      惊变起于箭矢纷飞,马匹嘶咴,刀剑交刃与人声呼喝接连响起。

      禅院甚尔趁乱翻入车厢,一把夺走了缩在乳母怀中的小孩。

      入手既轻且硬,他低头去看小孩的脸,却发现那只是一个仿真人偶。

      乳母撩开帷帽,露出了一双苍蓝色的眼睛。

      “甚尔。”他说。

      ——竟然是他。

      禅院甚尔从未想过此生会再次见到这双眼睛,更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本来会一辈子活在他春|梦里的人,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他瞠目盯着五条悟,过往的全部画面再次在脑海中闪现。

      那或许过了几场冬雪与花期的时间,也或许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流矢从窗口袭来,他被对方扑倒在地。带着火焰与油的箭矢瞬间点燃了车厢,烈火蒸腾而上。

      “我们走。”五条悟嗓音压抑。

      车厢在两人脱离的那一刻爆炸,甚尔推开五条悟,手中天逆鉾对准他。

      他是倒幕派的刺客,而他是幕府的帮凶。

      ——他们是敌人。

      五条悟却将后背留给他,抬剑替他挡掉了一记流矢。

      禅院甚尔瞳仁剧颤。但他很快便意识到,幕府武士根本不分敌我,无论是浪人还是五条家的护卫,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

      “他们不是你的人吗?!”

      “曾经是。”五条悟语调松快,“但我反水,被他们发现了。”

      甚尔回身砍掉浪人的脑袋,与他背靠背站在一起。

      “你呢,甚尔不是他们的人吗?”五条悟问。

      “……给的钱不够,我也反水了不行么。”

      “好啊。”五条悟轻轻笑起来。

      他们都将后背交付给对方,互相间的刀法习惯皆熟人于心,配合得天衣无缝。

      有一段时间里,禅院甚尔的手在颤抖。

      不为人山人海的敌军而畏惧,而为与五条悟并肩战斗而兴奋。

      无法克制地兴奋到身心颤|栗,就连天逆鉾也发出阵阵清吟。

      和他在一起,他们是无敌的。

      没有人能触碰到他们的境界。

      这种极度狂热的状态持续到五条悟站立不稳,甚尔反手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发现他后背接近左胸口的地方插了一支箭矢。

      或许是最初在马车里中的流矢,如果没有五条悟,中箭的应该是他。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世界重新变得喧嚣,敌军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远远不是一人一刀能应对的场面。

      “走!别管我。”五条悟推开他站起身。

      甚尔瞥他一眼,背身咬牙冲入人群中。数息之后,战马扬起四蹄,砸落在五条悟眼前。

      一只手从马背上伸出,将他扯到背后。天逆鉾化作长矛,在敌海中轮舞翻飞,短暂地破开一条血路!

      甚尔义无反顾,驭马冲着悬崖奔腾而去。

      他身后箭矢如雨,皆被五条悟砍落,未伤分毫。

      距悬崖十尺之时,甚尔猛地将矛尖扎入战马的臀|部,战马悲怆嘶鸣,奋力跃入万丈悬崖中!

      在战马开始降落的一瞬间,甚尔手中射|出锁链嵌入峭壁,借马匹为最后的垫脚石,飞身跃向对岸。

      待幕府的武士奔至悬崖边时,两个人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悬崖对岸的林海之中。

      他们所过之处死伤遍地,血气蒸腾,躺在地上的尸体几无一块完整的骨肉。

      狂暴到极致的强大。

      “五条悟身边的护卫是谁?”武士心有余悸。

      “……或许是传说中的‘天与暴君’。”

      “天与暴君为何会帮助五条家?”武士揉捏眉心,“罢了,不过是一丘之貉。”

      他回过身,朗声道:“众武士听令,将军有令,重金悬赏五条悟和天与暴君!箭上有毒,他们不会走太远。”

      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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