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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痴人 ...

  •   五条悟倒在雪地上,禅院甚尔没有伸手扶他。

      从前的银白色长发从中斩断,短发刚刚过耳,末梢蓬松卷翘。

      除了剪短的头发以外,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像那幢老宅院一般,牵动着甚尔或好或坏的情绪,但总归是熟悉的。

      禅院甚尔注视了他片刻,将他扛上了肩头。

      万幸的是,这日又落了薄雪,他们的行踪难以被找寻。

      他杀了一头在冬眠的熊,霸占了熊的山洞。白雾从口鼻徐徐吐出,甚尔拇指抵在天逆鉾刀柄下,上下弹动。天逆鉾时而露出冷锋,时而隐没于手中。

      “你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他问五条悟。

      没有回答。像是昏迷了。

      禅院甚尔推他起来,舌尖侵入对方的口腔中,津液里的引信在单方面的强吻中交换。

      熟悉的、没有任何味道可以替代的草莓味。

      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但现在可以是为了用引信唤醒五条悟,迫不得已。

      对方开始回应他,苍蓝眼眸缓缓睁开。

      禅院甚尔停止亲吻。
      “那只小崽子现在在何处?”

      五条悟回过神:“已经安顿好了,前月就送去了乡下,很安全。”

      得到必要的答复之后,甚尔再次吻住了对方的唇,尽情使用那张嘴除了说话以外的其他功能。

      他摸索着五条悟的后背,天逆鉾调转刀锋,从身后对准了后心。

      被地坤引信麻痹的五条悟似乎毫无所觉。

      天逆鉾刺入背部血肉,刀尖灵巧地剜出后心断箭的箭头,山洞中的血腥味霎时间变得浓郁。

      禅院甚尔剜肉的技术很好。

      引信的麻醉作用也绝佳。

      若非如此,五条悟不会吻得愈发激烈,似乎连痛感都没有察觉。

      禅院甚尔撤开麻醉药,手背抹了一把嘴角,将对方的身体翻转过来,看向五条悟背部的创口。

      血肉发黑,是毒箭,他早有预料。

      他倾身而下,吮吸伤口的黑血,然后啐出。

      嘴唇贴在温热的肌肤上,对于甚尔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从前除了嘴唇和颈后腺体以外,他还没有主动用嘴触碰过五条悟身体的其他部位。

      触感是好的。他不合时宜地想。

      血液逐渐变得鲜红,甚尔从怀中拿出解药瓶在伤口前轻轻一抖,又撕开五条悟那件可笑的乳母穿用的和服,为他包扎好了伤口。

      毒素基本清除,伤口也止了血,但还是有溃疡的风险。

      “你的长发去哪了?”禅院甚尔问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

      “又不方便,索性剪掉卖了。”五条悟看他。

      “……你在搞笑吧。”

      “那你又为什么蓄发?”五条悟反问他。

      “你管不着。”

      “因为你在学我。”五条悟笑眯眯地替他回答,“还因为我喜欢甚尔的头发,甚尔为了让我喜欢才蓄发。”

      这话属实荒唐,禅院甚尔都被他气笑了。

      “自作多情。”他嗤了一声,又觉骂得不够,便再加上一个学来的文绉绉的词:“无耻之徒。”

      “可是我在学你啊。”
      五条悟的蓝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
      “我学你剪短了头发,想和你接近一点,一切的一切,都是想让你更喜欢我。”

      甚尔像是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全然呆愣了。

      明明没有引信的作用,他的心跳却变得紊乱。

      是他做错了。既然已经离开,他便不应该和此人独处,更不应该听此人胡搅蛮缠。

      这句话简直弄得五条悟不像五条悟,他也不像他自己了。

      “甜言蜜语还是省着留给别人吧。”甚尔猝然起身,“我留你一命,不过是因为昔日你留我一命。除此之外别无理由。”

      他走出洞口,又回过身来,摘下了五条悟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收入囊中。

      “治疗费。”他一边抢劫一边说。

      五条悟低声笑起来,笑意牵动了伤口,又皱了皱脸,哼出两声。

      和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五条家主不同,甚尔面前的他简直是个大孩子。

      “如果不想被人发现,带族徽的金玉都不能典当,或者磨平了摔碎了再卖。”他好心嘱咐劫匪,“当然,最好还是甚尔自己收藏,想我的时候睹物思人最好。”

      禅院甚尔万分后悔没有带针线,不能把这张嘴缝起来。

      因为多说了几句话,五条悟轻咳两声,大量失血和天寒地冻的情况下,他破烂的衣服显然不能保持身体温暖。

      甚尔顿了顿,脱下了自己的紧身外套,包裹在五条悟身上。

      在对方说出下一句胡话之前,他扭头离去,黑发束成的马尾在身后甩出一道弧线。

      太仓促了。

      他应该从容一些,说些什么“自求多福”之类的体面话才是。

      不过那种状况下,即便没有幕府的人,随便一只肉食的野兽都能吃掉五条悟吧。

      *

      比狗先找到五条悟的是狼群。

      荒山里的狼已经饿了一个冬季,各个瘦得皮包骨头,即便是千米外的一丝血腥味也能搜寻到猎物的踪迹。

      绿色的眼珠,让五条悟第无数次想到了甚尔。

      在头狼扑向他时,一抹寒光闪过,头狼被武士|刀钉穿在地。天逆鉾贯穿了它的太阳穴,一刀毙命。

      血肉翻飞中,群狼呜咽着退去。

      禅院甚尔恼怒地察觉到,五条悟脸上的惊喜是假装的。

      ……这个狡猾的家伙,估计毫不意外他会去而复返。

      彼此心知肚明,但表面还是要给自己留一分面子。

      “我迷路了。”甚尔面无表情道,“你得给我指路。”

      不错,他自欺欺人的本领有所长进。

      果然五条悟脸上浮起了促狭的笑,他张开手臂,无赖地说:“可我走不动路,要甚尔抱着才能走。”

      甚尔把他背了起来。

      背后贴着暖烘烘的大猫,即便衣料单薄,在雪夜中也不会觉得寒冷。

      他们在林海中穿行,禅院甚尔熟于野外的生活,熟于掩盖踪迹逃过追杀,他比幕府的狗先一步闻到狗的气味,绕开了搜索的队伍。

      “你有信得过的人吗?”他问五条悟。

      “有啊,就在这里了。”五条悟用短毛蹭他脖颈。

      “不要说笑。”

      然后五条悟就告诉了他大夫的所在地。

      五条悟确实需要大夫,因为从第二晚开始,他身上的箭伤便开始溃疡肿烂,一直处于低烧中。

      甚尔及时清洁了脓液和坏死的组织,但在第三晚,低烧还是转化成了高烧。

      冬日没有草药可采,他随身携带的小药瓶不管用,积雪敷额头不管用,全心全意的亲吻也不再管用。

      “你这样下去,脑子会被烧傻。”甚尔冷漠地说。

      “傻了不也挺好。”五条悟面颊通红,迷迷糊糊地笑,“傻了的话,甚尔就不会放开我了。”

      挟恩图报。

      因为那箭伤是替他受的,发热也是替他热的,痴傻了更要赖在他头上。

      “我没那么好心。”甚尔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失去了指路的作用,我会立刻把你丢出去喂狼。”

      他不知道五条悟有没有听进心里,但之后他减去了本就稀少的休息时间,不吃不喝,双腿毫不停歇地在雪地里奔了整整一个日夜。

      凌晨时分,他翻进了那位可靠大夫的后院。

      意外的是甚尔的熟人,三年前确诊他怀孕,又为他接生的那位洋医生。

      洋医生却是被他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满城都在传和五条家主在一起的是天与暴君,他可没想到那位声名鼎沸的天与暴君,是曾经被养在五条家的金丝雀!

      金丝雀比三年前更高挑健美,满脸疲惫也挡不住骨子里的英俊,此时正挑起那柄杀人无数的刀,抵在他下颌。

      “治好五条悟,我有金子,敢说出去就诛你九族。”

      无人敢怀疑天与暴君的死亡通牒。

      “你可以相信我。”洋医生举着双手说。

      陷入昏迷的五条悟被放在凸起的手术台上,更精密的小刀在他后心切割,无麻醉的情况下用酒精直接消毒,也没能疼醒他。

      禅院甚尔开始觉得空落。

      这样强大的人,也会变得如此虚弱,像肉块一样被持刀人所掌控吗?

      这样强大的人,受了重伤也会昏迷……也会死吗?

      所谓的五条悟也不过如此。

      一开始甚尔觉得,他在为神明跌落凡间而失望,后来发现他在为神明的堕落、为着他能够主宰曾经的神明而感到快乐。

      而那种空落,不过是一种无力的害怕,害怕身为凡人的五条悟会死去罢了。

      他怕看见他,也怕永远都看不见他。

      整个手术过程中,禅院甚尔几乎没有眨眼。数日未合眼而疲劳不堪的眼眶,也变得愈发通红。

      以至于洋医生收好手术刀去取输液瓶时,误以为这名地坤在哭泣。

      “处理还算及时,大人没有生命危险。”他宽抚道,“您先去休息吧。”

      因为瞬间的放松,禅院甚尔晃了一下。他很快便稳住身形,警惕地看向洋医生手中的输液器具。

      像动物肠子和针头,那是什么?他从来都没见过。

      “我要先试。”他说。

      洋医生向他解释了输液的原理,但甚尔还是坚持一句话:“我要先试”。

      这次他补充了一个理由:“如果你把他弄不举了,他对我没用了可怎么办?”

      洋医生只好妥协。

      说是试一试,但甚尔也不知道如何试。他先尝了一下液体,感觉不是毒药,又紧绷着身体,由医生把针头插|进他手背的血管里。

      也不知道试多长时间,长了耽误治疗,短了没见效果怎么办?

      焦灼了不知多久,他才打定主意信五条悟一次,相信这是个可靠的大夫。

      点滴终于挂在了五条悟手背上,目前看起来一切都好。

      压在甚尔心脏上沉甸甸的东西,又少了一块。

      “夫人……禅院先生,”洋医生在他的瞪视下改口,“您可以去休息了,大人体质强健,不多久便能醒来。”

      禅院甚尔无视了他的劝告,问起另一个问题:“你是他的私人大夫?这个人是不是有性|功能障碍?”

      洋医生差点被口水呛死。
      “大人的性|功能没有问题。先生为何如此问?”

      “我闻不到他的引信。”甚尔说。

      “这样啊。”洋医生懂了,“大概是四年前的夏天,五条大人向我提出要做一个去除引信的手术。”

      四年前的夏天……甚尔怔怔地想,是他和五条悟度过的最后一个雨露期。

      那时他很可笑地想到了轻生,五条悟更加可笑地任由他在手上扎了几个血洞。

      伤疤现在还留着。

      “但除非是切除腺体,引信不会彻底消失。”洋医生继续说,“所以我们折中了一个方法,用金属遮住了大人脖颈后腺体的味道。这技术在当时还不成熟,奈何大人一意孤行……”

      剩下的话,甚尔几乎听不到了。

      他弄不懂这个疯子在想什么,又像是早已在心里有了答案。

      或许是太累了,连脑子都不能好好思考,甚尔注视着病床上的白发家主,忽然很想吻他。

      干裂的嘴唇相互摩擦,一定会产生伤害双方的痛,就像他们常常向对方做的一样。

      傻子,甚尔想,他只是讨厌那个时候的五条悟,关草莓味什么事。

      别以为随便把错推诿到引信身上,就能万事大吉了。

      真是……傻子。

      他是,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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