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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王美人靠在榻上,女官黄云靠过去向她回禀宫中大小事宜。初时王美人还会插问几句,后来便渐渐没了声响。黄云见她懒懒的,已不知神游到了何方,便停下来,朝王美人福了一福,悄悄退下。
      其实王美人并未神游他方,不过是想到李渭的病——这孩子,生来就多病多灾,这两天无缘无故的,又浑身发起热来——忽然觉得烦躁,不想理会这些琐事罢了。
      其实她知道皇帝命她打理翠寒宫大大小小的事务,原是爱重她的意思。
      不知怎地,皇帝虽未明言,她却总觉得他一直对不能让她成为后宫之主耿耿于怀。故而才生出这么个法子,每年到翠寒宫的这两三个月,总是只带她一人。如此,在这翠寒宫中,她便是唯一的女主人,打理翠寒宫大小事务,便也理所当然了。
      其实她倒是无所谓。皇后?听上去高高在上,其实也不过是一只笼中鸟。
      在这深宫之中的女子,谁可以逃脱笼中鸟的命运?
      她抬眼望出去,喏大的翠寒宫,重重殿宇,一眼望不到头。而她,已在这重重深宫之中,度过了多少春秋?
      五岁之时,家里突然来了好多人,乱成一团。然后她与母亲便被送入宫中,再然后,便被强行带离母亲身边,在这深宫之中沉沦。
      一切太过突然,以至于竟未来得及与母亲好好告别,好好记住母亲的样子。而在此后数千个日日夜夜里,她惊恐的发现,想要在脑中拼出母亲的样子,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无情的绝情的时光,竟慢慢地,慢慢地,将她最后一丝温暖的记忆也剥夺了。
      成为惠帝的宠姬后,她的第一个要求便是找出母亲的下落。惠帝应承了她,但结局却是冰冷的。她的母亲,她那已记不清面容的母亲,在入宫为奴两年之后,便忧劳过度,寂寞地死去,连尸身埋在何处也已不可知。
      这样的结局她不是没想到过,可还是感到一阵沉缓的难过。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虽然不得见面,虽然不知下落,虽然不明生死,虽然连样貌也逐渐模糊,但只要想到母亲,想到母亲也同她一起在这深宫内,便能感到温暖,感到安全。而现实终归是无情,这一点虚幻的温暖,终究也要消失。她赫然觉得茫然失措,形单影只,尽管万人簇拥,宠冠六宫。
      直到有了李渭。这一个亲爱的,可爱的小宝贝。
      从她在她体内第一次胎动开始起,她忽然觉得那久违的温暖又回归了。从今以后,她将真正拥有可以互相依靠,互相保护,互相疼惜的人。这种安心的感觉,大概就是所谓幸福吧。
      可惜李渭太过体弱多病。据那些御医字斟句酌的说法,李渭是先天不足。何谓先天不足?不过是说她这个做母亲的身子太弱,以至于生的孩子也这般孱弱罢了。那段受尽凌虐欺辱的日子,终究是残害了她的身体,也影响了孩子的健康。
      大概也正因为李渭身子骨太弱,所以皇帝才格外疼惜她吧?自打她出生以来,他便百般溺爱她,渐渐地,把她宠成了如今这么一副霸道任性的脾气。上次因向太子等人动手而挨训,在她还是第一次呢,因此很是消停了几日。
      想到这里,便不得不想到昭阳公主。这孩子,尽管不声不响,但入宫以来,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个轻易可欺的角色了。皇帝护着她,霍夫人护着她,太子与东陵王又与她要好,一时之间,竟成了宫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正想着,门外忽报昭阳公主求见。王美人忙从榻上坐起来,理了理衣裳头发,命人宣入。
      见礼完毕,王美人笑问:“公主必是从陛下那里来吧?想来陛下已告知公主了?因这些把戏本就是陛下特意招来给你们小孩子家解闷的,我也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所以才央了陛下,让你来帮帮我。”
      璃璎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恭顺地拜了一拜,应道:“是。”
      王美人又命人将单子找了来,交于璃璎,让她只管慢慢挑。璃璎应了,见王美人似乎没有其他的吩咐了,便想离开。但刚来便走,又实在有些无礼,只好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永乐公主?这么早便睡了吗?”
      王美人皱眉道:“她近来身上不好,在里面躺着呢。”
      璃璎本是礼节性地问候一下,但王美人既说永乐公主病着,她倒不好就走了。因道:“哎呀,我倒不知道永乐公主病了,一向也没来瞧瞧她。永乐公主是何症状?”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身上发热。这孩子,从小便是三灾九难的。”
      璃璎笑道:“想来是出了汗,又吹了风,受了些凉罢了。御医怎么说?”
      王美人也笑道:“可不是吗?御医也说是受了凉,吃了药,好生将养两天便好。”
      璃璎起身道:“不知永乐公主歇息了没有?我瞧瞧她去。”
      王美人笑道:“难为你惦记着她。”一面又着人带昭阳公主入内。待昭阳公主走了,她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妥。李渭那孩子心眼小,前几天才刚跟昭阳公主闹过,可别这会子人家好意去瞧她,她却给人脸子看。因又起身,亲自往李渭房中而去。
      走到外间的时候,她特意放缓了脚步,却见里间昭阳公主与李渭正说着话。李渭脸上虽还是不大好看,但倒还不至于十分无礼。
      这孩子,总算长进了。
      她心内宽慰,便忍不住微微带了笑意。一旁伺候的女官楚欣见状,便凑趣道:“夫人您看,昭阳公主跟咱们永乐公主生得多像啊。这不知道的人咋一看,准以为是亲姐妹。”
      王美人笑道:“是么?我瞧瞧。”她仔细打量一番,果然见两个孩子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李渭现在因病着,神态间便少了几分骄横,让人瞧着反而多了几分贵气,就更像昭阳公主素日的气度了。
      她看了一会儿,笑道:“果然很像。怪道我头一回见昭阳公主,便觉得面善。只可惜,李渭这孩子没福分。她要是真有这么个亲姐姐,我就省心了。”
      楚欣陪笑道:“既如此,夫人何不就回明了陛下,索性就认了昭阳公主做干女儿?”
      王美人听了这话,却只淡淡地笑了笑,道:“咱们不用在这里盯着了。回去吧。”
      她回到厅内,略出了一会子神,直到昭阳公主来辞,才发现天色已有些暗了。她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命人好生送了回去。
      次日,璃璎命人去请了李焮等人,说了惠帝要招杂耍班子入宫为他们解闷的话,大家自然都十分欢喜。当下四人商议一番,拣那些名字新奇有趣的选了一些,估摸着节目单子也还不算太长,还容得下永乐公主再加一些进去,便着人将单子呈给王美人。
      不两日,那些杂耍班子果然奉召入宫,各显其能,着实热闹了几日。璃璎等人爱看自不必说,就连惠帝无事的时候也过来看了一两回。这些也无需赘言,且说此后又过了一日,便是璃璎的生日。因她不过是小孩子家,且父丧刚过百日不久,不便张扬,便早早地吩咐了宫人,不许外传。
      偏生到了正日子,不知怎地,惠帝居然知道了,特意遣李德送了礼物过来,璃璎忙到清凉殿叩头谢恩。这么一折腾,自然是整个翠寒宫人人皆知了。于是应酬答谢,足足忙了一整天。次日,又命人整治了酒馔,请李焮李烜李澜三人过来,道:“昨日事忙,怠慢了三位。所以今日特备了酒菜,向三位赔罪。”
      李焮李烜皆道:“昭阳公主实在太客气。若是这么说,今日我们便不敢叨扰了。”李澜却笑嘻嘻地斟了杯酒送到璃璎嘴边,道:“既是特意向我们赔罪,便该认罚。你若是爽爽快快喝上三大杯,我便信你的诚意。”璃璎斜了她一眼道:“你看看你这人,我跟你客气,不过是个礼数,你就当了真了。还罚酒赔罪,美得你!我为什么要赔罪?”
      李澜李焮李烜皆拍手笑道:“好!好!这下可说出真意了!”
      璃璎施施然坐下,道:“本来就是嘛。我又没有准备,你们一大群人突然就冒出来,又是送礼又是作揖的,我哪里招呼得过来?”
      李烜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既然如此,我们自罚三杯,向公主赔罪如何?”
      璃璎忍笑正色道:“唔,勉勉强强吧。”
      李澜本来坐在璃璎的旁边,听到这里,猛地伸手掰过她的脸,仔细看了一回,方松开。璃璎吓了一跳,奇道:“你看什么?莫非不认得我了?”
      李澜道:“非也。我只是好奇你的面皮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都不会面红。仔细看了一回,发现也是人皮,除了稍微厚点,倒也与寻常人一般无异。”
      璃璎笑道:“原来你今日是特来作弄我取笑我的,我不依!”一面说,一面便去捶打李澜的肩膀。李澜边躲边笑道:“谁叫你今天假惺惺的说要赔罪的?既然要装假,就要装到底。中间又想改口,可没那么容易!”两人笑闹成一团。
      李焮笑道:“你们只管闹,这席还开不开了?”
      璃璎二人这才规规矩矩坐好。席间四人吃喝说笑,好不快活。末了,却有太子的随从上来禀告丞相陈不疑在钟灵宫侯见太子。
      丞相请见,自有要事,李焮心中惊疑,不敢久留,匆匆饭毕,便赶紧回宫。李烜也有要事要出宫一趟,便只剩下璃璎与李澜。二人商量一番,左右无事,便决定去瞧瞧李渭的病。
      到的时候不巧,李渭正服完药睡着了,她们便与王美人闲谈了一会子,因见王美人也短精神,便辞了出来。
      虽然是六月天,但现下已是黄昏时分,路边又有巨木遮阳,十分阴凉,二人便弃了车舆,信步走回去。璃璎因见李澜一脸意兴阑珊,便打趣道:“怎么?嫌宫中无趣,又想出去玩么?”
      李澜淡淡一笑:“宫中确实无聊。真不知我以前都是怎么过过来的。”
      璃璎笑道:“你呀,心玩野了。十日之约还没到呢,你就等不住了。”
      李澜瞥了她一眼,回头吩咐跟着二人的宫人道:“这里很好。我与昭阳公主要在这里坐一坐。你们快去与我们取了一应器具来。”
      见宫人们都依言走开了,李澜才回头对着璃璎笑道:“好妹妹,你别取笑我。什么十日之约?我早忘了。”
      璃璎奇道:“咦?那天你气冲冲的,任谁都劝不住,怎么才过了四五日,就改了主意了?”
      李澜随手接住树上飘落的桐花花瓣,笑道:“我何曾改了主意?”
      璃璎望着她笑道:“这就奇了。那天是谁定要与人分个高低?难道是我记错了?”
      李澜笑道:“何曾有人定要分出个高低?”见璃璎默然带笑地看着她,她接着道:“你且休要取笑。我问你,咱们也曾一起骑马玩过,依你之见,我的马术如何?”
      璃璎笑道:“这我可真不敢说了。”
      李澜假意愤恨道:“你这丫头!我便是不如你,难道就差到让你连提都不敢提的地步了么 ?”
      璃璎笑道:“这倒不至于。在我见过的女子中,你的骑术算得上中上了。”
      李澜“哼”了一声道:“这又是你哄我了。我知道你出自将门,从小见过的马术好的人不知凡几。你莫忘了,我母亲与你也是同出一门。我母亲说过,虽然师傅教得不错,但我学得不用心,即使在女子中,至多也就是个中等。”
      璃璎倒被她番话逗乐了,道:“你倒是坦诚。”
      李澜又“哼”了一声,道:“是怎样便是怎样。难道我不肯承认,事情便会有所改变么?所以你也不必贬低我,也不必怕我难堪刻意抬高我。我既然自知骑术稀松平常,难道还会自找没趣,去跟人赛马吗?”
      璃璎想了一回,忽然拍手笑道:“平时倒没看出来,你竟是这么个精灵古怪的人!竟被你的老实样儿给骗过去了!”
      李澜面有得色道:“什么骗?不过人家欺上门来,我不应战未免太没面子,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璃璎笑道:“才说你坦诚,你又不老实了。你哪是硬着头皮答应?你分明是吃准了太子他们不可能答应你,所以故意气势汹汹,反过来挑衅别人了。”
      李澜道:“嗳~,说白了便没意思了。反正你我都明白,十日之约不过是一句空话。届时别说我不会去,便是我要去,大哥和二哥也定会找个理由推脱。”末了,忽然吃吃笑道:“外人都羡慕我们这些金枝玉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到处讨生活。可是我倒羡慕他们可以到处去讨生活。”一面说,一面又侧着头去接那些不断飘落的花瓣。
      璃璎见她虽然笑着,脸上不经意竟露出一股子与年龄不相称的幽怨之意,一时倒怔住了。她自己心内也是五味陈杂,半晌方强笑道:“我原以为你是这宫里最开朗最快活的人。”
      李澜看了她一眼,笑道:“或许真是这样吧。”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便渐有些凝重哀伤起来。璃璎不习惯这种情景,便强笑着打趣道:“左右不过四五年,还怕不让你出去么?”
      李澜知她心意,便也打起精神应道:“左右不过五年,你倒算得真快!咱们姐妹俩年岁差不多,可见你时时惦记着要出去了!”
      璃璎“呸”道:“没正没经!”
      李澜忽然倒真起了逗趣的兴致了,不依不饶道:“且不说这没正没经的话是谁起的头,我便问你,难道你这一世真真不出去了么?”
      璃璎笑骂:“谁与你说这些?”
      李澜笑道:“你虽不说,难道我还猜不着吗?不过兴许我真猜错了,兴许你是愿意留在这宫里的。反正我知道你若是愿意一辈子留在宫里,自有人会无任欢迎!”
      璃璎见她说到这上头,忙打岔道:“瞧你说的,倒像是这宫里容不下你,不得已才要出去似的。这可怜劲儿是要给谁看?我可不会疼你!”一面说着,一面又去咯吱李澜。两人笑闹一阵,这话便算揭过去了。
      远远地看见宫人们领着几个充杂役的宦官,抬着案几,提了小提篮,又抱了垫子等物回来复命。李澜却只淡淡一笑,回头对璃璎道:“这大热的天,又出来晒了这许久,也尽够了,咱们回去吧。”璃璎也正有此意,听了这话,俩人便各自回宫不提。
      且说因与李澜提到未来之事,虽然不过是玩笑,璃璎心内被挑起的忧思却难消失无痕。其实这个问题她暗自琢磨已久,只恐届时一切由不得她自己作主。每思及此处,便多一份愁闷,更不耐烦这女儿身了。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惟望那能决定她未来去处之人能对她另眼相看,有求必应。如今看来,这倒也不是不可能。自她入宫以来,他对她倒真是好极了。只要这四五年间小心谨慎,不要失了宠眷,料必届时要遂心如意也不是难事。此事最难却还在人选上。
      自她入宫以来,与外界鲜有接触,年岁相当的王孙公子更是不可能见到。只上次与太子等人出宫,与陈弘和□□春有过一面之缘。相聚短暂,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相较之下,□□春似乎要直肠直肚一些。一时却难分辨他到底是心直口快还是行事鲁莽。陈弘倒是稳重深沉多了,只可惜……可惜他的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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