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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李焮匆匆回钟灵宫,一进内殿便看见丞相陈不疑朝他拜下去,他忙快走几步,上前搀住,道:“此处又没有外人,外公何必如此多礼?”一面说,一面又扶他坐下,方问道:“外公大老远的从京城赶来,所为何事?”
      陈不疑道:“殿下,老臣今日前来,一则为北方战事要立即讨皇上的示下,二则老臣久不见殿下,心中着实惦念,特来向殿下请安。”
      李焮听他这样说,便对侍立在侧的许和使个眼色,许和会意,忙领着殿中众人退下。李焮复又问道:“北方战事究竟如何?”
      陈不疑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说道:“蛮夷之族,乌合之众,能闹出什么名堂来?殿下不必忧虑。不过此番借着出兵平乱,殿下可要多为自己打算。车骑将军公孙信,本是难得的帅才,一向因为孤傲,不为景阳侯所喜,是以得不到重用。这些年来,太傅花了许多心思与他结交,此番又推举他率军北征,他心内必然感激。等他凯旋后,殿下不妨去会会他。若他果然能堪大用,殿下就势保举他为大司马,则大事定矣。”
      李焮踟蹰道:“果如外公所言,自然是最好。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那日茶楼之中陈弘之言,不由皱起双眉。
      陈不疑见状,忙道:“殿下有何忧烦之事,不妨向老臣直言。”
      李焮犹豫了片刻,方问道:“外公此次前来,见过陈弘没有?”
      陈不疑道:“尚未见他。不知殿下忧烦之事与他有何干连?莫不是他又捅出什么娄子了?”
      李焮笑道:“外公不必心焦,他一向处事稳重,怎会捅娄子?既然外公尚未见他,我即刻命人去传他来,咱们也正好聚聚。”说着,便命人去请。
      这厢陈不疑思索片刻,便已想明白。他淡然一笑,摸着胡子对李焮道:“殿下想必是听了我那孙儿的无稽之谈,故而生忧。这些话他早先也曾对我说过,不过都是些无知妄语,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李焮疑道:“陈弘之言,句句有理,外公怎说是无知妄语?”
      陈不疑不急不慢地摸着胡子,摸到太子都要不耐烦了才说道:“以太子之见,眼下应保举谁去平乱最为适当?”
      “这……”李焮一时语塞,“父皇并未准我协理国事,朝中大臣的品行才德,我不能详知。”
      “唉,老臣本不欲太子焦心,但太子既然问我,我不能不实说。公孙信虽惯征沙场,但一向未与北方骑兵打过交道,这确实是一大问题。但景阳侯手握重权十余年,如今满朝武将,有才能者除公孙信之外,皆是他旧部,太子如何用得?”
      李焮急道:“话虽如此,也不可因我一己之私,误了国家大事啊!”
      陈不疑叹道:“殿下误会老臣了。老臣身为丞相,岂不知社稷为重?殿下且想想,那赫图部在景阳侯手下效力多年,景阳侯部下皆与他相熟。若命他们去平叛,焉知他们不会徇私纵敌?若只是纵敌,还算好的,怕的是他们包藏祸心,与赫图里应外合,一同杀进京来,届时又当如何?”
      “这……”
      “当今天子聪明睿智,岂会不知公孙信的部下不惯马战?但依然同意命他率军北上平叛,便是虑及此处。”
      李焮闻言,默然良久,喟然叹道:“如此说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正说话间,忽闻门外报陈弘带到,李焮忙命请入。陈弘入内,向太子及陈不疑行礼完毕,便笑着问太子道:“适才在门外,依稀听见你们说‘听天由命’,何事要听天由命?如何这般消极?”
      陈不疑闻言,立刻板着脸训斥道:“放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侍中,怎敢探问国家大事?”
      无奈陈不疑的样子虽然威严,但这个孙儿是他自幼惯坏的,丝毫不怕他。见他这般模样,只笑着应了声“是”,又对太子道:“这可都怨你,也不把要事都商量完了再去请我,惹得我一时嘴快多问了一句,这不,祖父又要训斥我了。”眼见陈不疑嘴唇微动,似乎又有话说,他忙又抢先道:“孙儿知错了,祖父别气坏了身子。”一面说,一面亲自执壶去与陈不疑斟茶。李焮也笑着劝道:“他现在是天子侍中,也算是吃朝廷俸禄的人了。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朝中之事,便是与他商议也无不可。”
      陈不疑本也不是真气,不过是谨慎惯了。李焮虽是外孙,到底是君。陈弘适才言语,虽无十分不妥,终究略嫌轻率,虽知李焮不会见怪,但也需做出个责怪的样子来。如今既然李焮出面说情,他自然就坡下驴,打住不提了。
      李焮又问起战事详情,陈不疑不欲在陈弘面前多谈兵事,只简单地答道:“公孙信已率众抵达石原,与守军会合,现正与赫图叛军对峙。”
      这“对峙”二字含义极丰富,但陈弘心中虽有疑问,却知他祖父心意,不便开口询问。李焮却没有这番顾忌,直接问道:“怎么是对峙?论兵力,我军数倍于敌,为何不采取攻势?”
      陈不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兵事凶险,车骑将军部众皆是南人,总需一段时间适应。再者原来驻军新败,也需一段时间休养,重振士气。公孙信不急于出兵,正好证明他是稳重之人。太子请不必忧心。”
      李焮听他言之成理,终于释然。陈弘虽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好作罢。三人又拉了一番家常,陈不疑便起身告辞。李焮陈弘忙送他出去,亲眼见他上了马车,这才回去。
      自那日听了陈弘一番话,李焮便总难安心,今日总算可以释怀,顿时觉得天都明媚了许多。他轻快地对陈弘说:“走,咱们找几个人,蹴鞠去!”

      与李焮的轻松相反,惠帝却头疼不已。
      本来之前十余年来,经过大司马霍晟不断分化打击,北方荑戎各部几近绝迹。荑戎六大部中,除降吴已数年的荑戎赫图部外,延奴、庆裕、乌辕三部皆已为吴军所灭,余者崤龟、高迄二部,虽尚未灭亡,但崤龟部仅余万余人,高迄部亦不过两万,其中妇孺老弱约有半数,再难与中原抗衡。于是两部首领率众大举北迁,远避沙漠之中。
      为免数十年后荑戎卷土重来,大司马霍晟命骁骑将军袁嵩领兵三万追击,务求毕其功于一役。不料袁嵩竟于瀚海之中失道,不但未能歼敌一人,反折损吴军过半。霍晟大怒,朝野哗然。一时之间,朝堂之上诸如“大吴兵祸连绵已历百年,百姓穷苦,实不宜再动干戈”,“臣闻上古贤君皆以德御四方,故夷狄咸服,八面来朝。今荑戎远遁,若追而击之,有失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气度。何如遣使说降之,以彰圣上仁德?”之类的言论甚嚣尘上。坊间更有流言直指霍晟为求一己之功,劳民伤财。
      如此情势,霍晟却不肯退让,一力主战。为保万无一失,霍晟亲自领兵五万,深入瀚海,追击荑戎。历时三月,终于在恪什湖边寻到崤龟部行踪,于是围而歼之。崤龟部除一名千夫长率七百余人冲出重围外,余者尽数被斩杀。霍晟又派出斥候数十名尾随崤龟部残兵,果然找到高迄部聚居之地。于是军心振奋,只待一战功成。时值二月,中原虽已开始冰消雪融,万物复苏,沙漠中却还是地冻天寒。
      高迄部扎营之处,临着一大片汪洋,人称乌里鲁布海。二月的乌里鲁布海本来还未解冻,但高迄部迁至此处之后,近两万部众与数千匹战马每日皆要饮水,于是每日正午最温暖之际,便用火在靠近岸边的冰面上熏烤,待得冰面变薄,便用人力破冰取水。故而沿岸约两里,冰面上有一道宽丈余的口子。
      霍晟大军到时,高迄部刚刚接待了崤龟残部,正听他们说崤龟惨灭的消息。高迄部众人群情激奋,首领哈赤却觉得大事不妙。他是个谨慎的人,虽已远遁沙漠,但每日依旧命部众每个两个时辰便出去巡视一次。部族扎营之处四个方向,他也都派了岗哨。尽管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但强烈的不安感还是紧紧攫住了他。他掀开帐篷门口挡风用的毡子向远处望去。
      一里之外,黑压压的一阵,五万吴军不知何时已无声而至。凛冽的风中,“霍”字军旗高高飘扬。他们沉默着,身上黑色的铁衣泛着寒光,使得灰暗阴冷的沙漠更冷,更暗。
      哈赤被眼前沉默的敌人惊呆了。不过片刻之后,待看清吴军已在他面前摆出宛如一只巨鸟的阵型来,他才反应过来,吴军这是在完成包围圈。他大叫一声:“快上马!吴军来了!”
      接下来似乎无需多言。惊慌的族民,凶猛的敌人。无论向哪一个方向突围,都会被分割、夹击。整个包围圈密不透风,身后的乌里鲁布海似乎是唯一的生路。
      许多高迄老弱族民跳入海中,企图游到冰面上逃生。但沙漠的二月,男女老幼皆穿着最厚实最笨重的衣服,海水刺骨冰凉,何况,北方人向来不会游水。更又有,吴军弩兵,箭矢如雨,射杀跳海之人。
      浮尸万具,血流漂杵。
      人血染红了海域,更化开了寒冰。退至海上已无可能,只能向前。
      高迄士兵眼见族人惨死,个个悲愤交加,拼死杀敌。
      吴军眼见胜利在望,群情振奋,斗志昂扬。
      岂料混战之中,霍晟忽然大叫一声,不支坠马。在他身侧的校尉宋云生大吃一惊,忙下马探视,恐惧情绪迅速在中军中扩大。总算宋云生机灵,立即扶霍晟上马,大声说道:“将军想是受了风寒,额头有些发热。属下这就去传大夫。”说话间,稗将许稷已至,及时接管,除中军之外,侧翼军士皆还不知主帅出事,故未大乱。然中军将士心中已生疑惧,难免动作稍有迟缓,阵法便出了破绽。
      荑戎人本就骁勇,更何况他们如今是做哀兵殊死一搏。哈赤率众左冲右杀,苦于吴军骁勇,又数倍于己,更兼霍晟此次存心一举歼敌,精心布阵,重重包围,竟未留一线生机,故而一直突围不成。可混乱之中,哈赤忽见敌方中军阵势有乱象,来不及细想是否有圈套,他便带着手下勇士,看准中军最薄弱之处拼命冲过去。
      霍晟所在中军,本是阵势最坚固之处,分前阵与后阵。前阵即鸟头部分,后阵即鸟身。鸟身已在包围圈之外,故而只布置了弩兵和少量骑兵。骑兵主要是为了防止有小股敌人突围成功,绕到全军后方偷袭。弩兵则专管向斜上方射箭,射杀海中敌军。本来按照阵法布置,若高迄人向左侧或右侧突围,则鸟头部分牵动靠近中军的左右两翼士兵便从侧面冲击敌人,将之拦腰截断,同时左右两翼迅速合拢,分而歼之。若高迄人向中军冲击,则左右两翼同时从两侧对冲,高迄众人便不被乱刀砍死,也会被吴军马蹄踏扁。
      然而因霍晟坠马,中军众人皆见,心中惊疑,便失了斗志。眼见高迄人如疯子般冲杀过来,前排军士措手不及便被冲乱阵型。前面一乱,后面自然更加混乱。稗将许稷急令中军不得后退,将高迄人顶出去。然而乱军之中,虽连斩退军数十人,被赶入绝境的高迄人还是如匕首一般插入进来。眼下情势,中军与高迄人已敌我难分,无法再从左右两翼同时冲击。
      左军校尉李怡最先发现情况有异,当机立断,领兵斜向截断尚未冲入中军的高迄军,右军也抓准时机侧面冲击被截断的高迄后军,减小了高迄部对中军的冲击力,才总算稳定局势。
      再说哈赤殊死一搏,率众冲入中军,初时势如破竹,他不禁心内狂喜。但霍晟此次所帅皆是多年跟随他征战的嫡系精锐,片刻混乱之后,便又恢复镇定。反而哈赤等人孤军深入,入不得出不得,只能一阵乱冲。
      危急之中,忽闻有人大喝一声:“保护大司马!保护大司马!” 哈赤脑中灵光一闪,大吼道:“大司马已死!大司马已死!” 高迄部众勇士会意,一齐高呼:“大司马已死!众人快逃!”混乱之中不辨敌我,竟有吴军将士听信谣言,也跟着叫起来,战阵顿时全乱,甚至有人已开始逃窜。哈赤看准那“霍”字军旗所在之处,拼了命杀将过去。
      此时局势一片混乱,霍晟已不省人事,身边除了随军大夫正为他诊治,便只剩数名亲兵护卫在侧。眼见哈赤等人来势凶猛,众亲兵虽勇敢迎敌,终究寡不敌众,不过片刻尽数战死。大夫见势不妙,本想趁着众亲兵阻截高迄部之际,带着霍晟逃走。但人之双足的速度如何能比得上战马?更何况他还背着霍晟。结局已经注定。
      哈赤一刀挥下,温热的血砰的一下喷出来,溅了他一脸。他在马背上探身拾起那颗人头,觉得一切简直是做梦一样。他甚至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跌下马背。他愣了片刻,才大声怪叫着挥舞着手中的人头,没命的狂奔起来。高迄残部趁势跟着一气儿冲了出去。
      整个战场都静了下来,人人都被哈赤手中的人头震撼了,竟眼睁睁的看着高迄残部扬长而去。还是赫图部老王喇斜尔最先反应过来,他恨恨地叹了一口气,拍马便追,口内说道:“追不回将军首级,喇斜尔誓不为人!”
      经他领头,全军都热血沸腾了,众人带着为大司马复仇的决心和怒火,也顾不上什么队形,直追哈赤等人的马蹄印而去。
      哈赤等人九死一生方突出重围,座上人和座下马均已疲惫不堪,能逃多快?须臾之间,便闻身后马蹄声如奔雷一般传来。哈赤绝望之下,反倒萌发了勇气。情知逃不过,他索性停了下来,看着身后仅存的千余部众,怆然道:“兄弟们!九年前,你们拥我为王,但我哈赤无能,竟带着大家走到了绝境。如今吴军要赶尽杀绝,我们是绝无生路了。我的父亲,伟大的莫里汗,曾教导过我,勇敢的战士,该面对敌人而死。所以如今我不愿再逃。兄弟们,我们的先祖皆是勇敢的战士,我们曾让吴人在我们面前发抖!现在我问你们一句,你们可愿跟我一起,与吴人痛痛快快一战?”
      高迄部勇士皆吼道:“愿意!”
      元兴十六年二月初八。大漠中,残阳如血,冷风凄厉。千余高迄战士一字排开。他们脸上都写着同样的悲壮,心中装着同一种决心,在冷风中静待敌人的身影。
      悲愤交加的赫图老王喇斜尔最先出现在这群同样悲愤的高迄勇士眼中。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九年前的明争暗斗,九年后的搏命厮杀。惨死的妻儿,族人的鲜血。杀父之仇,夺位之恨。一切仇怨就此了断!
      待赫图王子丹布赶到,高迄残兵与早到的吴军已战作一团。丹布看不见老王,只好冲入乱军之中,一阵乱砍,大声呼道:“阿父!阿父!”可是哪里有老王的身影?他心中更是慌乱,直往人群中冲去,声嘶力竭地叫道:“阿父!阿父!”可是哪里有半点回应?他左冲右突,已近入魔之态,不论敌友,挡路者皆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晃眼,他看见了父亲那匹战马。
      马已死。马尸旁,一堆零碎的手脚血肉。若非那来不及全剁碎的手上有老王从不离身的乌金指环,丹布绝不愿承认这遭千仞分尸的可怜人就是父亲。
      同为荑戎人,却带领吴军杀害自己的同胞。背叛者,向来比敌人更让人痛恨。
      丹布几乎是跌下马背的。他抖抖索索的想站起身,两腿却不听使唤,于是他奋力爬过去,悲呼道:“阿父!”一股腥甜的味道自喉头涌起,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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