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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樵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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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昕!”唐光染嗜血般红着眼睛把栾昕拉到自己怀里拍着,哄孩子般地一遍一遍重复:“不是酒驾,是意外,开车的不是他。”
栾昕怔了片刻,像是忽然卸了力般,把头垂在唐光染的肩膀上,就这样,静静地依赖着。
唐光染一颗心脏狠狠揪了起来。
栾昕脑子里失神地闪着: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没有了……
好累啊……脑子好疼,腿也疼,连内脏都在疼。
他感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无界的黑暗之中,没有天空,没有地面,没有重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
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了。
突然,头部像突然灌了铅似的,然后,整个身子都跟着脑袋一起瀑布似的往下坠落,落尽怖人的死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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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邬尘在陪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条轻薄的小毯子,邬尘蹙着眉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病床,眸子里的困意簌然消失。
“!”
“什么?小兔崽子去哪里了?”
昨天栾昕突然身子一软,把自己吓了一跳,好在没什么大事,医生说是低血糖加上劳累过度,又受了刺激才会晕倒。
“先回家看看。”唐光染道。
等邬尘下车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栾家门前等着的宋且格。
“爸”邬尘惊讶于能在这里看到他爸爸,但转念一想便通了。
“我来帮忙。”宋且格道。
“多谢你们父子俩了,栾家也没什么亲戚了,我家老头子身体又不好,欸。”唐光染叹气。
“我有个公安局的朋友,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点消息。”宋且格道。
唐光染找到栾昕的身份证号发给宋且格:“先去看看他房间吧。”
“丫的手机都不带。”唐光染看着在床头柜静静躺着的手机,卸了力地往床上一坐,重重地锤了一下床头柜:“丫的腿还瘸着。”
宋且格走到唐光染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太担心,他已经这么大了,只是一时所受的打击太大了,出去散散心,栾羿还在医院呢,等他缓一缓就会回来的。”
“但愿吧,他高考---唉。”唐光染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又无力地闭了起来。
“……爸,我……我想出去几天。”邬尘看着床头柜上的相框突然出声道。
闻言宋且格和唐光染都顿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两人相视一眼,而后,宋且格转向邬尘,微微弯起一个鼓励意味的嘴角:“去吧,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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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邬尘到达T市的仙女镇时,着实被惊艳到了。
不同于照片上的简陋平房,马路两旁都盖上了漂亮的欧式小楼。许是地价便宜,每家都有不小的庭院,有的庭院里还有置有假山凉亭。
可一路走来,邬尘几乎没看到什么年轻人,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邬尘跟着地图寻找照片上那个小巷。
越往里面走,大路越来越小。欧式洋房也变成了普通的两层小楼。这里的巷子纵横交错,好在邬尘方向感好,仍没有被绕晕。
栾昕既然想自己静静,邬尘没要打扰栾昕,所以也没直白地和他们说是来找栾昕的,他打算先找到那个巷子,再在附近住下看看情况。
但是,等邬尘找到到照片上的那条小巷时,栾昕正巧抱着一箱泡面从拐角回来。
“你怎么来了?”栾昕看着前面的背影问道,讶然之意转瞬即逝,“诶,别呆着了,先往前走,你往这一杵我过不去。”
栾昕换了一个姿势继续抱着箱子。
邬尘确实呆了,他刚才怔怔的看着栾昕,一个和以前不同的栾昕。
他戴上了一个银边眼镜,小小的方形镜框似乎把他平日里的锋芒隐藏了起来,让整个人显得斯文而温和。
穿着一件满是褶皱的白色短袖,一条被箱子压出的红杠杠在白皙无暇的手臂上显得尤为显眼。
这条巷子很窄,不够两个人一起走,但是不长,在这头可以直接看到河那边的绿意。
“停,就是个门。”栾昕道。他把抱着的箱子放在对门的水泥台阶上,把门推开一条缝,再蹲下把膀子从门缝里伸进去掏出一串钥匙。
邬尘趁着栾昕试钥匙的空档好好观察这个巷子。和先前看到的欧式洋房和两层小楼截然不同,这个巷子只比照片上的更破,墙灰已经掉的看出了红色的砖头。
栾家对面的墙只有下面一半参差不齐的立在那里,垫垫脚还可以看见墙里面落满灰的土灶。
“那以前是我家的厨房。”栾昕顺着邬尘的目光道。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臂上的灰尘,打开门。邬尘回头将一箱泡面端起来进去。
“谢了。”
“你……怎么到这里的?”邬尘问。
栾昕亮了亮自己光秃秃的手腕道:“想来自然会有办法。”末了又补了一句:“不亏的,人家还贴钱了。”
“……”
邬尘笑不出来。
栾昕晕了一觉睡的踏实吗?什么时候清醒的?
身无分文,连手机都没有,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之后形影单只地立死黑的阴影里或是冷白的路灯下……腿还没好全,还会因为低血糖随时晕倒在某段不明方向路途,某个不知安危的角落……
邬尘一点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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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是个不大的1室1厅,木桌、条台和地上都落满了灰尘。
“我刚才把房间里稍微打扫了一下,进来坐吧。”
他指了指外面的狼藉:“这里原来不是这样的。虽然小,但是我奶奶会把这里打扫的很干净。”
他又低着头轻轻道:“谢谢你愿意花时间来找我。但我现在只想待在这边。别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我也来散散心。”邬尘别过脸去,硬邦邦道,“学习压力有点大。”
“……好啊,正好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但可能会亏待你,因为只能吃泡面……这里连沙发都没有,你还得和我挤一个床。”
“……我没关系,”邬尘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道 ,“有吃的吗,还没吃早饭。”
栾昕默默地看了邬尘好一会儿,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沾灰的裤子:“有泡面,我去烧水。”
“你腿还想不想要了?!”邬尘拧着眉把栾昕推到床上坐好,然后自己去烧水。
“那个……你可能不会。”
邬尘回过头疑惑着看向栾昕,烧水谁不会?
“没有电水壶……也没有电,哦,水也没有。”
“………”
“我腿真的好的差不多了。”栾昕从床沿上站起来,“我们一起。”
“等一下。”邬尘转身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打开拿出一个递给栾昕:“你先吃点东西。”
栾昕有些怔愣,慢慢地接过来:“……谢谢。”
他看邬尘准备把盒子盖起来,便快速捏出了一个颗:“……你也吃。”
邬尘盖盒子的手顿了一下,垂着眸子接过巧克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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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爷爷?红秀奶奶?”栾昕敲了敲隔壁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皱,布满老年斑的老人巍巍颤颤的打开门。
栾昕笑笑:“红秀奶奶!我是小昕,小时候经常赖你家吃大白兔奶糖的,记得吗?”
十多年不见了,眼前的人大变了样。上一次栾昕眼中的红秀奶□□发还是黑的。
那老人愣了会儿,随后微微一笑,抓起栾昕的手掂了掂:“回来啦?变了好大一个样,长得真精神。”说着便把栾昕引进去。
“陈爷爷呢?又偷跑出去打麻将了?”
红秀奶奶没有说话,仍是微微地笑着。
“等着,我再去棋牌室帮您把他捉回--”栾昕突然噤了声。
――他看见正对大门的条台左侧上,上的香还没燃尽。
红秀奶奶拍了拍栾昕,“几年前的事儿了,生病,高血压。”
栾昕抿了抿唇,扶着红秀奶奶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们是怎么舍得走的。
陈爷爷和红秀奶奶一直没有孩子,两人是彼此唯一的陪伴,栾昕一直以为他们会过得很好,就像以前那样。
“爸爸妈妈怎么没回来?”
“……他们,走了,昨天,车祸。”
直至艰难地把这个事实说出来,栾昕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像一个噩梦,似乎只要猛烈地挣扎几下就会醒来,回到以往的平凡安稳之中。
红秀奶奶往栾昕这里移了移,安慰性质地拍了拍他,点着头弯弯嘴角:“放心,你陈爷爷告诉过我,那里很好,不要担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聚。”
栾昕怔怔地看着红秀奶奶,良久也认真道:“好。”
红秀奶奶微微一笑:“都会慢慢变好的。”
“嗯。”栾昕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下心情,说明来意:“红秀奶奶,我想跟你借个电热水壶烧些水。”
“这里没有电热水壶,”她撑着膝盖站起来,缓慢地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条台边,拉开中间的抽屉拿出一盒新的火柴,:“给,外面有柴水炉,自己去烧吧。”
栾昕接过火柴盒,也没问什么,摆手道别。
“十年前她家就有电水壶的。”栾昕轻轻道。
而且,她家装修也比十年前好了不少,没道理………
邬尘并没有接话,接过栾昕提在手里的柴水炉到红秀奶奶家对面的露天水池里等水。
“你会吗?”栾昕看邬尘一本正经的接水,他怕是都没见过柴水炉吧。
“不会。”邬尘干脆道,“我可以学。”
“哦……其实也不难。”
栾昕在爷爷奶奶家的时候也很少用这个,因为做饭的灶台可以顺便烧热水,基本上做一次饭就能把家里的热水瓶都打满了。
但他也不是没见过,偶尔爷爷奶奶去亲戚家做客不煮饭的时候,也会用柴水炉烧一次。
“先把短木柴摆成一个方框,那边正好有橡胶皮,剪一段点燃放在中间,再把柴水炉提上去,然后直接从中间的洞里扔木柴就好了。”栾昕凭着记忆说着。
“嗯。”邬尘看了一眼在角落排的整整齐齐的短木柴,转头拿起砍刀自己也劈起长木头来。
大多是一些枯树枝,坏凳子桌子腿,还有微微腐烂的木板。
邬尘蹲下找了几块厚木板叠在一起,再把凳腿的一头架在上面,用脚踩在另一端固定好,两手握举起斧头用力劈了起来。
凳子腿应声断成两块。
栾昕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定定地看着邬尘劈柴,摸索着点燃火柴,小心翼翼地放好柴水炉。
人之一生,总有很多意想不到。好的坏的,惊喜惊吓,也正是这些意料之外,丰富了也坎坷了我们平淡的生活。
栾昕以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邬尘会放下课本,陪着自己在这个名不经传的一隅,浪费着他如金的光阴来劈柴。
逢人正年少,樵子静好;岁月似蹉跎,时光不老。
栾昕眯了眯眼,真好。
一切做好之后,邬尘也坐在自己的旁边。他耸起右肩偏头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栾昕瞥着邬尘发红的虎口,“累吗?”
“还好。”
邬尘一次性劈了挺多,也都整齐的和之前的堆在了一起。
“吃完早饭你准备干什么?”邬尘问道。
“先睡一觉。”栾昕伸了个懒腰去往柴水炉里丢了个柴,“我去找找热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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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栾昕一觉睡醒之后,看见邬尘坐在床边一直盯着手机的锁屏,锁屏灭了,邬尘又把它点开继续盯着。
栾昕看了看锁屏上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到下午3点----英语高考。
如果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
栾昕又悄无声息地把眼睛闭上了。
是啊,自己一直就就是这么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以前躲在父母的背后没心没肺地快乐。
现在,避风港没了,又逃到这个地方,逃避自己该面对的,该承担的。
但自己必须要面对、要承担了。
现在该怎么办?
栾昕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要做好决定,自己还要好好活着,好好把小栾羿领大。
过去,自己喜欢油画,也算是小小年纪天赋既现,可是没有父母的帮助,自己连买颜料的钱都没有,更别提孤注一掷靠这个赚钱了。
栾昕喜欢打游戏,享受虚拟世界里的那份刺激感与成就感,以他现在的成绩和反应能力,做主播陪玩不在话下。如果能够静下来全心全意训练一段时间,栾昕有信心能进入国内的顶尖战队。
可是自己现在根本没心思打游戏,更别说为了赚钱去打游戏。
……
短短的几分钟,栾昕想了很多很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被揠的禾苗。
以前可以在父母的庇护下选择仰望星空,不问铜臭,现在呢?
自己该干什么?自己想干什么?自己还能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