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78、岁月融合

　　“你自何处得到鲛鳞衣？”

　　昨夜在海底遇见过的首领夜叉随后赶来，海底修行多年，他的体型已比其他夜叉大了一倍，杵在陆英面前时更是压迫感十足，鲶鱼大嘴足矣将陆英一口吞吃入腹。

　　陆英沉默不语，只将腹部的伤口又捂紧了些，闭眼不看他。

　　“刀在哪？”

　　见陆英两手空空，沙滩上也不见龙骨刀的影子，首领夜叉一双鱼眼顿时瞪得溜圆，连鳍大手扯住刚才追赶了陆英一路的手下，咬牙切齿的问：“只抓住这小子有个屁用！”

　　手下吓得缩成一团，咧着脑袋战战兢兢回答：“我……我们本来就要得手，谁知临近海滩时宝刀突然泛起血光，自己……自己飞走了……”

　　“飞走了？！”

　　首领夜叉眼睛瞪得愈发鼓圆，充了气般似要涨破裂开，这双眼嵌在他乌黑的鲶鱼脸上格外可怖，陆英看得心头突突直跳，刚睁开的眼睛立刻重新闭了起来。

　　宝物失窃是大事，首领夜叉不复方才的淡定，连胡须都变得慌乱，他挥手推开以叉禁锢陆英的手下们，扯着衣领将陆英拎起，语气中是难掩的恼怒与紧张：“刀去哪了？！去哪了？！”

　　“物归原主罢了。”陆英冷眼看他，嗤笑一声道：“原主人是谁，你应该很清楚。”

　　“找死！”

　　不祥预感应验，首领夜叉怒急，原本攥着衣领的手瞬间掐上陆英的脖子，力气之大似要将他颈上的骨头全部捏成碎片。

　　“咳！”陆英喉头涌起一片铁锈腥气，他两手并用死死掐住首领夜叉覆有厚厚鱼皮的粗壮手臂，眼中满是讥嘲，喉间艰难挤出一句破碎的嘲讽：“我乃……天宫……仙官转世……杀了我……龙王所做……所为……三界……尽可知……”

　　首领夜叉气血上涌的脑袋瞬间冷却下来，大手迅速离开陆英脖子，任他瘫软在沙滩上不停呛咳，握着尖戟的拳头攥得死紧，恨不能下一刻就捅穿陆英的心脏。

　　连天宫仙官转世都已经晓得了龙王干的糊涂事，可见知晓此事的不在少数，若真一时冲动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天宫南殿司掌命格的仙官必会下界调查。南殿人仙间往来频繁密切，廉智星君司掌东霖财、文两运，自然也会参与进来，到时候东海不仅要沦为三界笑柄，说不定还会遭到海外三山和大小西天的责难。

　　丢刀还能找，脸丢大可就找不回来了。

　　更惶谈刀现在落入了那位手里，当年那位怒砸龙宫、刀劈龙角的场景首领夜叉直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好不容易才恩怨两清，相安无事几十年，若再杠上……

　　“刀……是二公主给你的？”

　　头脑恢复冷静，首领夜叉这才品出其中蹊跷，眼前这仙官转世不过是具肉体凡胎，靠着鲛鳞衣在水底下撑不过六个时辰，别说去宝库偷刀，能不能活着游到龙宫都是问题。

　　纵观整个龙宫，眼下对助海寇攻蕴越一事最反对的就是敖霜，也只有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取出库中宝刀。看来东海公主不便明目张胆与老父作对，便在暗中使了手腕，将这小子和凌臻当刀使了。

　　想通这一茬，首领夜叉忽然就不慌了，帮助海寇杀人放火是伤天害理之事，一条条人命将来可全都要算进他的业障里，老龙王天生古神，法力高强不怕报应，他这小鱼仙却还是忌惮的。与其搭上自己的仙途帮龙王赌气，还不如顺水推舟，借着凌臻的由头来一波“元气大伤”，届时就算龙王责问，也可以说是迫于凌臻威压才收兵回营，龙王若深究，也只会查到敖霜头上，不会和他个小领队的过不去。

　　许是为了满足他的心愿，沙滩上忽起疾风，一阵飞沙袭面后，手执宝刀的武神御风悬停于他头顶之上，他眼中盛着岩浆般滚烫的怒意，法力凝聚的左掌向下翻转，千钧威压落在肩头，瞬间将所有夜叉深深碾入沙泥之中，有一个道行尚浅的，甚至七窍渗血失去了意识。

　　“且慢！”

　　首领夜叉艰难抬头，咬牙道：“都是误会！”

　　“误会？”

　　凌臻目光紧紧锁在陆英尚在渗血的腰腹，声音冰得好似极地寒风，刮得夜叉们全缩在沙里瑟瑟发抖。

　　“确实是误会！”

　　担心凌臻冲动之下真宰了东海的大夜叉，陆英连忙招手示意他冷静，解释说：“不是他们弄的，是我被礁石刮到了。”

　　只有头露在外头的夜叉们全都拼命点头，纷纷表示不是自己干的。

　　“宝刀失窃，我们追捕这位公子只是为了追回失物，没想到宝刀认主，自己回到了您手上。”

　　首领夜叉从沙中爬出，掸了掸胡须上沾到的沙子，抱拳恭敬道：“您得此刀，便是物归原主，我等这便回返龙宫，将此事禀明龙王，诸多误会，还请凌冰破阵元君见谅。”

　　“看你生得五大三粗，心思倒纤细得很。”

　　陆英一听便明白了首领夜叉话中深意，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合着他们东海不仅当龙的心眼多，当鱼的心眼也不少，敖霜这个公主拿自己和凌臻当刀使就罢了，没想到连个夜叉也想拿他们来堵龙王的嘴，横竖受罪遭恨的都是他俩，他们一个个全都摘得干干净净。

　　“我等此行只为追刀。”

　　首领夜叉远远看了眼泊在港口的海寇战船，沉声道：“不管闲事。”

　　“不怕龙王怪罪？”陆英挑眉。

　　“怕。”首领夜叉收回目光，鱼眼中寒芒一闪，方才还指着陆英眉心的尖戟已经被他戳进了自己的小臂，血花瞬间四溅，有几滴还落在了陆英脸上。

　　“你够狠。”

　　陆英无比嫌弃的擦去脸上血迹，眉毛拧作一团：“话先说好，龙王若不依不饶找上门，我们可不帮你打圆场。”

　　“放心，此事闹大对谁都没好处，我家大王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凌冰破阵元君这位‘旧相识’。”

　　首领夜叉面不改色，他推开想要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手下，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从容道：“不过元君如今肉体凡胎，纵有神力，却无仙身，拿了刀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说罢，不等陆英继续追问，硕大鱼尾用力一甩，眨眼已翻身入海，只留下神情肃穆的凌臻和略显不知所措的陆英，沉默许久才回过神来。

　　“还好么？”

　　凌臻潇洒落在陆英面前，蹲下身想要为他检查伤口，陆英却一把攥住他伸出的大手，沉声问：“逸思呢？”

　　好似利刺穿心，凌臻眼神变得愈发晦暗，他伸出另一只手捧住陆英侧脸，凉凉道：“陆英，我已经同你说过，‘杨逸思’和‘元宗肃’一样，都是‘凌臻’的一部分，都是‘我’，‘他’与你经历的种种，‘我’都一同经历过。你难道就没有好奇过，为何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可以处变不惊，可以不俱身死，又为何会暗生情愫，对你无比执着？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杨逸思’做出的某些选择，其实是由‘凌臻’来决定的？”

　　人性是颗种子，落在不同的土壤中，结出的果实吃起来自然会有区别。落在黔王府结出了“元宗肃”，落在桃花村结出了“杨逸思”，若此世再度早逝，便免不了又要在来世再结出个张三李四来。

　　无论轮回几度，无论落入怎样的土壤，只要种子不变，最后他们都会成长为“凌臻”。陆英选择“杨逸思”，其实就是选择了尚未成熟的“凌臻”，他不是否定“凌臻”，而是否定了“杨逸思”的未来。

　　甜橘子，酸橘子，终归都是橘子。

　　尚未成熟之前，无人可断言酸甜。

　　“若此世渡劫再次失败，你我将同饮孟婆汤再入轮回，你会封锁记忆进入一个全新的躯壳，直至渐渐回想起‘陆英’和‘穆瑞麒’。”

　　凌臻眸中泛起苦涩，覆在陆英侧脸上的手微微发抖，他唇角轻扯，露出一丝苦笑，无奈道：“届时三世的记忆同时在你体内交织，你觉得，你还是不是你？”

　　直到此时，陆英终于意识到凌臻为何要一次次强调“杨逸思”是他的一部分，原来失忆的少年早在他毫无察觉时渐渐找回了过往，就在敖霜出手唤出“凌臻”的那一夜，这个小小躯壳里，悄悄完成了一场岁月的融合。

　　“我问你。”陆英双拳攥紧，撇开眼不看他，只低声问：“逸思的娘亲葬在哪里？”

　　“桃花村清风坡。”凌臻轻声回答：“坟旁边还有棵柳树，树上挂了个破烂的风筝骨，你嫌丑，亲自把它摘掉了。”

　　陆英抿了抿唇，又问：“我和逸思在彬江哪里吃的第一餐饭？”

　　“茶楼。”凌臻眼中隐隐有了笑意，平静回答：“你点了一桌子苦菜，自己又不吃，我怕浪费便都吃了。在那里我们第一次见到瑚珈，我不小心落下鞋子砸到恶霸，全靠她出手帮的忙。”

　　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得如数家珍、丝毫不差，陆英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并非旁观者，而是亲历者。

　　“太难了，考状元都没这么难。”

　　陆英眉头紧锁，烦躁的嘟囔：“被你一搅合，我也快分不清自己是‘陆英’还是‘穆瑞麒’了。”

　　“呵。”

　　凌臻轻笑出声，覆在陆英脸上的手改为揽住他后颈，温柔将他一片混乱的小脑袋搁在自己肩上，和声道：“何必分呢，都是‘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