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77、物归原主

　　宴安鸩毒，逸豫亡身，饶是曾经气吞山河的大英雄，金尊玉贵养上多年，也难免气短。

　　庞晖章不是没有过一腔热血、年少意气的时候，十几岁时也是个策马边疆、驱除鞑虏的英年将才，立下战功赫赫。可惜少年识人不清，挑错主子，站错队伍跟了献王，后来年纪渐长，待察觉到献王反心，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再想反悔已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帮献王办事，一条绝路走到黑。

　　此刻，他看着眼前对自己拔剑相向的“兄弟俩”，意识到大势已去，心中比起恐惧更多的却是轻松，至少他不用真的带兵攻打堰平，背上百年的叛臣骂名了。

　　“是鄱阳侯指使你们的？”

　　庞晖章身披将帅甲胄，曾经合身的盔甲被发福的肚子撑得紧绷，几乎没有多少威严可言，他摘下头鍪，质问方子期：“还是说另有其人？”

　　“阁下多行不义，想取您首级的大有人在，我何须受人指使。”

　　方子期不与他多废话，手脚利落的卸去他腰间佩剑，凌臻则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麻绳，将他双手紧紧捆在背后，半丝挣脱不得。

　　“海寇登岸，你们不去御敌，反倒扣押一军主帅，就不怕掉脑袋？”庞晖章皱眉。

　　“不怕。”方子期嗤笑一声：“眼下乱局归根究底还不是怪你庞大人养虎为患，如今老虎冲出笼子乱咬人，第一个要掉脑袋的可是你这个虎主人。”

　　庞晖章闻言浑身僵硬，艰难开口问：“此话何意？”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知肚明，不必在我面前装糊涂。”方子期翻看着书案上厚厚的书信、战报与军令，头也不抬凉凉道：“你身为一方守将，非但没有恪尽职守，还暗中勾结海寇，故意禁海封港，不惜陷一城百姓于水火，只为帮你那位主子铺登天路。”

　　“可惜啊。”他抽出被收在匣子角落未署名的密信，夹在指尖抖了抖，冷笑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群海寇突然脱缰，你多年的谋划也毁于一旦，背后那位若知道你丢了泠烟港，你怕是生出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庞晖章脸上血色褪尽，他张口想要喊人，凌臻却先一步以布封了他的口。

　　“庞大人，自己作的孽，自己承担，何必把其他人也牵连进来？”

　　凌臻面无表情的看他，分明是张稚气未脱的少年脸庞，眼眶里却嵌着双阅尽千帆的眸子，好似尖刺一般，锐利得扎人。

　　“你若把他们喊进来，这营帐今日就得见血了。”

　　二人方才借口有紧急军报，骗过帐外守卫顺利入得军帐，入帐后不等庞晖章反应，迅速出手卸下他的兵甲，庞晖章自己心虚，未搞清二人来意暂时没敢声张，这会儿见事情已经败露，想要鱼死网将二人灭口，却没想到凌臻与方子期身手了得，没给他留下半点挣扎机会。

　　密信到手，罪人已擒，接下来就等陆英登场了。

　　泠烟海港，十数艘大海船泊成一条长长的直线，海寇们手举兵器叫嚣着占领港口，冲入各地商会早年开设在港口的店铺，抢掠一空后付之一炬，他们好似没了心肺的疯子，于房屋坍塌的轰鸣声中笑得无比猖狂。

　　远处商船船头，陆英看着港口滚滚而上的黑烟，难以抑制的攥拳重重锤在船弦上，怒道：“小小贼寇竟猖狂至此！”

　　林香洛虽是异邦过客，见到此情此景，心中也不由起了恼意，双眉微微皱起，沉声命令侍卫：“再快些。”

　　侍卫领了命令，迅速指挥水手们加快划桨速度，全体商船直奔泠烟港而去。

　　“嘎啦！”

　　眼见离海港越来越近，一路上都行驶顺畅的突然发出异响，接着船只好似被无形大网牢牢捆住，丝毫前行不得。

　　“嘁，倒把他们忘了。”

　　陆英很快便猜到拦路的是何方神圣，心里把东海龙王从头到脚狠狠骂了一通，才掏出怀中敖霜留下的龙鳞，置于唇边低声道：“河神大人，说好的东西呢？”

　　龙鳞散发出浅色光亮，并未传来敖霜回复，陆英等了半晌没等到回话，心头顿时火起，扬手便将龙鳞丢进了旁边的火盆里，龙鳞遇火瞬间变得通红，接着化作一条火绳自盆中飞出，眨眼就将气得跳脚的陆英捆作一团粽子。

　　船上众人见之大惊，拎着布端着水便要冲上来帮他扑火，谁知下一刻火竟自己灭掉，一位白衣女子凭空出现在了甲板之上，银发银角银目，手中还捧着一把造型奇异的寒光骨刀。

　　“急个什么？”

　　敖霜使出定身法控住船上众人，细手拎着陆英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没好气的瞪他说：“龙宫宝库设有结界，传音法术进不来。”

　　陆英吃瘪，抬手蹭了下满是黑灰的脸，没敢犟嘴。

　　“东西我如约拿来了。”

　　敖霜另一手将宝刀塞入陆英怀中，挑眉道：“至于那榆木疙瘩收不收，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宝刀有灵，感应到主人就在附近，刀刃处便似饮了血，不时闪烁出隐隐红光。陆英和凌臻之间拴着命缘锁，宝刀识出他身上带有凌臻神息，刀柄处也似燎了火，握在手中又沉又烫，陆英没一会儿便受不住，连忙拿袖子掩了手，才没把这稀世的宝刀扔出去。

　　“船底有夜叉拦路。”

　　陆英捧着烫手的刀，压低声音同敖霜说：“我预备以刀为饵将他们诱至港口，再由凌臻出手击退他们，还请您暗中护我一程，以免我中途就被擒住。”

　　“你要求还挺多。”敖霜皱眉：“又给东西又当护卫，和你做桩生意倒把我累够呛。”

　　“您不过是辛劳些，我这边可押着命呢。”

　　陆英取出鲛鳞衣，不顾甲板上一群人盯着自己，三下五除二褪了衣裳换上鲛鳞衣，拿外衫裹住龙骨刀柄，毫不犹豫的纵身跃入海中。

　　冰水刺骨，陆英被激得狠狠呛了一大口水，好在耳后已经生出鱼鳃，不然一口水下去，他怕是不消扑腾就得沉底了。

　　船底悄悄拦船的夜叉也被巨大的落水声吓了一跳，纷纷举叉向陆英，质问：“何人？！”

　　陆英没有回答，装作无意掀开外衫一角，露出里面红光闪耀的龙骨宝刀，夜叉们见之大惊，怒喝：“龙宫宝器为何在你手中？！”

　　其他夜叉听到动静，俱都向陆英聚来，陆英见目的达到，片刻不耽搁，用力甩动鱼尾，眨眼便游出老远。

　　他的举动太过可疑，夜叉们都当他是偷盗龙宫宝物的鲛人，哪还顾得拦船，全都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敖霜踏波行于海面之上，无形丝线自她指尖伸出绕在陆英腰上，带着他在海底急速前行。眼看离海港越来越近，她手上突然法发力，细长丝线勒破陆英皮肤，温热鲜血迅速在水中漾开，陆英险些痛得惊呼出声，正要抱怨敖霜下手狠毒，就感到怀中宝刀阵阵躁动，竟主动自陆英怀中脱出，化为一道红光直奔江东军营而去。

　　军营之中，正和方子期一同检查庞晖章信件的凌臻心脏骤然收紧，体内神元感应到有神息迅速靠近，他顾不得和方子期打招呼，骤然起身冲出军帐，只见远处天空一道红光自海港方向迅疾而来，熊熊气势好似要将这片土地劈得四分五裂。

　　兵士们不知红光为何物，还以为是海寇特制的大型火矢，纷纷吓得向外逃窜，就连主帅军长外那几个守卫也被吓破胆，眨眼就逃得不见踪影。

　　“出什么事了？！”

　　方子期紧随其后冲出来，见到天上红光，一张脸登时褪得煞白，拉着凌臻就要躲避，却被凌臻用力挣开，下一刻，这位仅仅十二岁的少年好似神明附体，疾跑迎向烈烈红光，高高举起右手，暴喝：“主人在此！神宝归位！”

　　耀眼红光瞬间褪去，露出里面那把神光闪烁的宝刀，好似倦鸟归巢，精准落在凌臻手中。

　　刀归原主，宿在刀内多年的神力亦寻到主人，山洪般自掌心汩汩奔涌入凌臻体内，少年肉身无力承担此等神力，凌臻脸上瞬间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喉间甚至溢出痛苦的呜咽。

　　护体神力落在身上好似刀割，方子期被削伤后再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站着，难以置信的看着少年飞舞的墨色长发化为银色，四肢好似撕扯般迅速拉长，原本十二岁的少年，须臾间便成了十八九的青年，鼻梁之上竟还浮起一条浅蓝色的奇异花纹。

　　“逸思……”他目不转睛盯着凌臻，喃喃自语般说：“你……还是逸思吗……”

　　凌臻却没余暇回答他，宝刀上沾有陆英血气，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救陆英。神风聚底，他一脚蹬地腾空而起，持刀飞往泠烟港，距上一次御风神行分明只隔了几十年，他却感到格外陌生。

　　这场人界之行，或许马山便要结束了。

　　泠烟港口，被浪冲上沙滩的陆英还没来得及褪下鲛鳞衣，就被追赶而上的夜叉们以叉为牢困于其中，丝毫动弹不得。他倔强仰头一声不吭，任夜叉们百般恐吓谩骂，硬是半个字也不吐。

　　腰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浸了海水被喇得生疼，动一下就忍不住倒吸几口气，加上浑身湿透，海风阵阵袭来都似冰针往身体里钻，陆英又冷又疼，头皮发麻，没多久就白了嘴唇，整个人止不住的哆嗦。

　　他这苦最好没有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