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29、秋水佳人

　　与珠朵一同简单用过晚饭，陆英并未久留，珠朵虽然想留下他再说会儿话，但也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忍着不舍送他下楼。

　　华灯初上，正是花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大堂比刚才更加热闹，形形色色的客人们聚在一起饮酒谈笑，方才那位在鼓上翩然起舞的漠西舞娘也换成了一位水袖纤纤的东霖姑娘。

　　陆英自人流中穿行而过，行经舞台时他足下猛然一顿，再抬头时眼中已不复方才的欣赏，而是满满的震惊错愕。

　　舞台中央，身着浅蓝绣裙的女子灵活甩动着手臂，数尺长的水袖在她身上仿若活物，时而聚拢时而飞散，引得台下客人们发出阵阵惊叹。

　　“怎么了？”

　　见陆英盯着舞台迟迟不动弹，珠朵不由打趣他：“看上这一位了？”

　　陆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神情微妙的盯着那姑娘看了会儿，回头问珠朵：“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见他神情不似调笑，珠朵也收了逗他的心思，认真答：“这姑娘名叫秋水，三月前刚被卖进来，因舞跳得好被妈妈视作摇钱树，每半月才上舞台露次脸，直到现在还未接过客。怎么，你认识？”

　　“看着眼熟。”

　　陆英眉峰微蹙，并未往下深谈，却也不急着走，叫上珠朵一起，掏钱在舞台旁边挑了个座坐下，静静打量这位名唤秋水的姑娘。

　　“你若怀疑她是你的旧识，我可以帮你问问。”珠朵好心道：“一直在这儿坐着有什么用。”

　　“说是旧识，但也不熟，对方可能压根就不记得我。”陆英摆摆手示意珠朵不必麻烦，捏着酒盏的指尖来回转了转，幽幽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珠朵一头雾水，搞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只得继续陪着他饮酒，等待他口中的那个“时候”。

　　一曲舞罢，秋水收回水袖，向台下客人们施施行礼后，足下一点轻盈跃下，径直向着陆英走来。

　　“方才的采莲曲，这位公子可还满意？”

　　陆英停下转杯的手，淡淡道：“姑娘舞姿惊为天人，在下自然满意。”

　　“满意便好。”秋水巧笑倩兮，柔声道：“不知公子可愿前往雅间一叙？”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不少之前想买秋水但被拒绝的客人化作炸毛斗鸡，纷纷摔杯砸桌表示不满。

　　“凭什么是这小子！秋水不是不接客吗！”

　　“就是！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凭什么轮在爷前头！”

　　骂骂咧咧声起此彼伏，陆英有些哭笑不得，挑眉问秋水：“姑娘，你这是故意整我呢？”

　　秋水笑而不语，陆英被她笑出满心火气，正要发作，忽闻二楼有人抚掌，一道清冷低沉、雌雄莫辨的声音霜花般穿过满堂喧闹，轻轻落在了陆英耳畔。

　　“是我请他上来的，秋水帮我传话而已，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陆英抬头，只见一华服锦衣的男子立于栏杆之后，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向他的眼神也泛着丝丝凉意。

　　只需一眼，陆英便知道此人用意，他没有推拒，同珠朵说了句“你先回吧”，然后起身整理衣袍，跟随秋水自另一边上了楼。

　　装潢比不少富人家宅都要精致的雅间内，年轻男子端坐于棋台一侧，见陆英进来，抬手示意他坐对面：“请坐。”

　　陆英轻撩衣摆坐下，看着她将满盘棋子一个个收回对应的盒子里，试探道：“这位公子，我们先前可有见过？”

　　“没有。”男子头也不抬，继续专心捡棋子，凉凉道：“不过我因何请您上来，您心中应该有数。”

　　陆英瞟了一眼候在门边的秋水，进屋后她一扫方才笑容满面、柔情似水的模样，双手环胸靠着花架，姣好的脸蛋上尽是烦躁与不快。

　　“公子既然开门见山，那我也有话直说。”

　　陆英倾身，伸指摁住男子想要捡起的那枚黑子，冷声道：“你和这位秋水姑娘，都是妖吧。”

　　“是又怎样！”

　　秋水不耐烦的说：“我们遵规守矩又没害人！你凭什么来多管闲事！”

　　方才路过大堂舞台时，陆英隐约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抬眼看秋水才发现她身上有绿光隐现，正是海棠和青柏说过的妖气。他现在是肉/体凡胎，察觉不出道行不深、妖气不重的妖怪，秋水身上的妖气连他都能看见，正说明秋水很可能是个道行深厚的大妖。

　　“秋水姑娘不要误会，我并非除妖人。”陆英示意秋水不要激动，解释说：“只是察觉到你的妖气，一时有些好奇。”

　　“这堰平城里的妖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好奇谁不行，非要好奇我。”秋水嗤笑一声，“况且就算我谋财害命又如何，凭你这凡人芝麻粒儿大的本事，连我一根毫毛都伤不到。”

　　陆英嘴角轻抽，艰难挤出一丝笑容：“姑娘说得对，是我唐突了。”

　　“算不得唐突。”

　　年轻男子将棋子全部收好，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离得近了，陆英这才发现男子眉眼凌厉中透着阴柔，五官相较男子而言有些过于纤巧，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更像个女人。

　　“你……”陆英双眸微眯：“是位姑娘吧。”

　　对面的人波澜不惊，将手在袖中拢好，平静回答：“不错，我是女人。”

　　“何必跟他说这些废话。”秋水来到女子身后，皱眉不悦道：“直接灌他一碗迷/魂汤躺扔到三条街外不就成了。”

　　女子摇头：“灌了也没用，这位是神仙转世，腹中留有神元，我们的汤对他无用。”

　　“神仙？”

　　秋水围着陆英转了两圈，好笑的说：“我怎么没瞧出来。”

　　“在下修为浅薄，姑娘瞧不出来是正常的。”陆英干笑：“二位放心，就算不灌汤，在下也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奇怪。”

　　秋水低头在他身上嗅了嗅，诧异道：“神仙身上都可难闻了，你怎么闻着还挺香？”

　　“因为他真身是草木，与我们一样。”

　　女子微微颔首，收起了方才的戾气，礼貌同陆英说：“我叫柳云朝，敢问仙人凡名。”

　　陆英回以一礼：“仙人不敢当，在下如今姓穆名瑞麒。”

　　“穆？”柳云朝挑眉：“莫非是城南穆家的公子？家主名叫穆祥英，乃当朝枢密院同知？”

　　陆英微楞：“不错，柳姑娘认识家兄？”

　　“哈！你竟是那呆头鹅的弟弟！”秋水没忍住大笑出声，盘腿往陆英身边一坐，伸手大咧咧扒住陆英肩膀，幸灾乐祸道：“你家那位大哥官职虽高，胆子却小得很哪。”

　　陆英听得更加迷糊，满脸都写着欲知详情：“秋水姑娘何出此言？”

　　“你家大哥是个书痴，每隔几日都会去永安街的博闻书坊买书对不对？”秋水问。

　　陆英点头：“是，堰平城几家大的书坊，他最常去的就是这家。”

　　“巧得很，博闻书坊的掌柜正是你对面这位。”秋水抬手指了指柳云朝，凑到陆英耳边挤眉弄眼道：“论收藏古书，堰平最多的是儒心书斋；论印刷精美，堰平最好的是陈氏书铺；论时兴话本，堰平换得最勤的是庄周小馆；博闻书坊各方面均不出众，但你大哥却去得最多。小仙人，你觉得你大哥是去看书呢……还是去看人呢？”

　　陆英瞬间醍醐灌顶，心道：大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秋水，休要胡言。”柳云朝蹙眉，不悦道：“妄议朝廷命官可是要治罪的。”

　　“我不是妄议，我是实话实说。”秋水理直气壮的说：“我掐指算过了，你不在书坊的时候，他顶多待半柱香，你在书坊的时候，他能待三炷香不止。岂止是我，书坊的伙计们各个都知道，这位穆大人看书是假，看人才是真。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就是！”

　　身为那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穆大人的弟弟，陆英非但不生气有人编排自家哥哥，反倒有些想笑。要不说越是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人，动起情来就越是要命呢，他现在都还记得舅舅陈辕归讲过的、某位老和尚起了还俗心一把火烧掉御赐木鱼的故事，感慨好在皇上他老人家没给穆祥英赐过什么“奉旨孤寡”的牌匾，不然哪天穆祥英按捺不住心意学那老和尚把牌匾当木鱼烧了，他们全家就可以去九泉之下为他庆祝了。

　　“我家大哥性子内敛，从未提过此事。”陆英赔笑道：“若他此举有唐突到柳姑娘，我今日回去便同他说清，不让他再去打扰您。”

　　“不至于。”柳云朝轻轻摇头，“我们生意人没那么多讲究，穆大人是我家书坊的贵客，只要他想，随时可来，小仙子不必拦阻。”

　　秋水想了想，笑道：“倒也是，店里最贵的那些古书，几乎全是被他买走的，想必整个堰平也翻不出几个似他这般舍得给女……书花钱的男人。”

　　联想到账房先生每月面对穆夫人责问时心事重重却欲言又止的模样，陆英以手捧心，默念：大哥，不是小弟不帮你，怪只怪你真心实意爱上了一个女人，而这女人真心实意爱着她的生意。

　　唉，爱情真是个既伤心又伤钱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