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28、美人琵琶

　　得了穆祥英允许，陆英终于有借口在外过夜，不过为了防止穆祥英暗中调查，他也得真去花楼走一趟。

　　堰平城北有处清平坊，此地汇聚了戏园、酒肆、乐坊与花楼，是城内富豪权贵与风流文人最喜爱的极乐之地。陆英随同僚们来过几次，不过每次都仅听曲儿饮酒，时辰一到便乖乖回家，从未留宿过。毕竟他虽生着凡人男子的肉身，内里却是个药草仙，七情六欲不全，因此色念浅薄，并不好女色，即使正当壮年也从没主动起过嫖/妓心思。

　　先前随友人孟荣同来，陪酒的姑娘见陆英容貌俊俏，主动起了献身的心思，恨不能整个人都偎在他身上，衣裳甚至快要褪到腰下。陆英却只专心喝酒吃菜，一眼都没看旁边这具白花花的妙体，气得那姑娘万分扫兴，自己把脱掉的衣裳重新穿回去，骂骂咧咧的出了雅间。孟荣后来经常拿此事笑他，说他生着木头脑袋石头心，前世说不定是某位得道高僧手里的木鱼，他也不在意，任由同僚们背地里嘲他“无”能”，反正他也没兴趣去测一测自己到底能不能。

　　坊内最大的花楼名曰“今宵”，背后老板是某位看似与世无争的王爷，楼里的姑娘们全都经过精挑细选，不仅有精通琴棋书画的东霖姑娘，还有舞技、琴艺超绝的异域美人，因此生意最好，前来光顾的达官显贵也最多。

　　想要骗过精明的穆祥英，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多的创造目击者，“今宵”这种客流大的店就最合适。

　　“哟，好俊的小相公。”

　　门口负责招揽客人的姑娘捂着帕子热情迎上，轻车熟路的挽住陆英胳膊，胸前柔软在他臂上若有似无的蹭着，声音甜腻软糯：“看着面生，莫不是头一回来？”

　　陆英被她身上过于浓烈的脂粉香气熏得鼻腔不适，却也不好简单粗暴的将她推开，只能勉强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学着孟荣的轻挑语气说：“的确是头回来，姐姐好眼光。”

　　“嘴巴这么甜，哪像个头回逛花楼的。”姑娘以帕掩唇娇笑几声，嗔他：“我可没那么好糊弄。”

　　“先前都是陪人来，自个儿来的确是头一回。”

　　陆英被自己腻出一身鸡皮疙瘩，抬手在脸上用力搓了一把，继续扮演油腻纨绔：“我哪敢糊弄姐姐您，待会儿还得托您给我安排漂亮姑娘呢。”

　　“油嘴滑舌。”拉客姑娘拿帕子在他脸上拍了下，笑道：“成吧，看在你一口一个姐姐的份儿上，我专门给你安排个色艺俱佳的姑娘。”

　　赌场和花楼这种地方，听话听得其实是弦外音，“色艺俱佳”不一定真，价格昂贵却绝对不假。陆英今日是有备而来，荷包里满当当都是元宝，甚至还有几颗金豆子，只要再加一点儿，包下花魁通宵谈曲儿都没问题，所以他非常自信，下巴一挑大方道：“我爱听琵琶，就要琵琶弹得最好的。”

　　穆家兄妹三个，虽然性格、爱好、才智全然不同，但于音律一事上，奇迹般的同样天资贫瘠。穆祥英虽然是个饱读诗书的榜眼，可一碰到琴啊箫啊这些乐器，基本直接当场傻掉。更别谈穆瑞彤和陆英这种脑子不灵光的，能不三俩下把东西折腾废都算是那乐器的造化。

　　不过不会不妨碍喜欢，陆英在天宫最好的朋友海棠是个琵琶高手，心情一好就会抱着琵琶连弹数曲，陆英与他住在一处，家中总是仙音绕梁，久而久之便也渐渐爱上了琵琶曲。

　　“我们今宵楼琵琶弹得最好的，是位漠西姑娘。”拉客姑娘提醒他：“漠西姑娘性子烈，说话直，你若不合她心意，她指不定还会撂挑子走人，即便如此，也要挑她么？”

　　“就她了。”

　　因着得过瑚珈恩惠，陆英对漠西姑娘印象极好，他自己就是个不喜欢弯弯绕的，和率直之人打交道才最舒服，所以只要这位琵琶仙子不是那种脾气暴戾满口恶言之人，他基本都能接受。

　　随着拉客姑娘步入大堂，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媲美王府戏园的大舞台，舞台中央有个两尺宽的大鼓，大鼓上，一名身着漠西纱衣的窈窕女子正在跳舞，晃动的腰肢甩起裙边繁复的银饰，缀有宝石的辫子随转动飞舞，手腕和足腕上的铃铛配合着舞步节奏叮铃作响，在一片喝彩与灯火通明中，如红蝶般美得不可方物。

　　“好看么？”见陆英满眼惊艳，拉客姑娘笑着揶揄他：“我们今宵楼多得是她这般美貌的姑娘，你若喜欢，下次来时，我把她安排给你。”

　　陆英心中嘀咕一句“哪来的下次”，面上却还是佯装欣喜道：“那就先谢谢姐姐了。”

　　上到二楼，拉客姑娘引着陆英先在走廊最里的雅间坐下，然后轻车熟路的安排人准备酒菜，自己则亲自去请那位漠西来的琵琶仙子。

　　等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琵琶仙子终于在拉客姑娘的引导下步入雅间，面遮轻纱，怀抱琵琶，纤瘦腰肢在黄色纱裙后若隐若现，即便在漠西人中也十分罕见的浅灰色长发以金线缠绕成数股盘在背后，在烛光下泛着细腻光华。

　　主角带到，拉客姑娘悄然退场，屋内只剩下陆英和怀抱琵琶的美貌女子，二人都未主动开口说话，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最后还是陆英绷不住，轻咳一声先开了口。

　　“坐吧。”

　　女子没有回答，在远离陆英的屏风前盘腿坐下，蓝灰色眸子直勾勾盯着陆英，无声催促他快些挑曲子。

　　陆英丝毫不着急，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慢条斯理的剥着，悠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美人柳眉微蹙，不悦道：“珠朵。”

　　“好名字。”陆英随口赞了一句，继续问：“你们漠西人的名字在漠西语中大都有特殊寓意，你的名字寓意是什么。”

　　珠朵有些惊讶，她在“今宵”迎来送往将近八年，还是头回遇到对她名字寓意感兴趣的客人。东霖强盛，本国百姓大都视周边地域、部族的人为蛮夷，尤其来“今宵”寻欢的客人们都是达官显贵，骨子里瞧不上她们这些漠西女人，这座楼的女人都被当做玩物，她们却连玩物都不如。

　　“是露水的意思。”珠朵轻声回答：“我的家乡位于漠西西南部的沙漠，常年缺水，对我们而言，花朵上的露水比珍珠还要宝贵。”

　　“原来如此。”陆英起身，将剥好的橘子搁到珠朵面前，学着她盘腿随意坐下，和善道：“我有一位认识的漠西姑娘名叫瑚珈，她说，瑚珈在漠西语中是红色果实的意思。”

　　“她的名字很好听。”

　　简单数句交谈，珠朵清晰感受到了来自陆英的善意，心防渐渐卸下，稍作犹豫后，竟还轻轻解了面纱。

　　“你很漂亮。”陆英毫不吝啬的赞美她，开玩笑问：“漠西姑娘都这么好看么？”

　　珠朵回他：“东霖男人都这么浮夸么？”

　　“听着浮夸，但是实话。”陆英给自己和珠朵都斟上酒，笑道：“我今日只为听曲饮酒而来，你可放心。”

　　“若只为听曲，去乐坊不是更好？”珠朵诧异：“何必掏那么多银两来这里。”

　　“自然是有必须掏银子的事要办。”陆英表明来意：“实不相瞒，我有意收养一位救命恩人的遗孤，但家中长辈忌讳他的出身，不仅不允我将他带回家，还命我将他送回山里。那孩子父母双亡，又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我不忍心送他回去自生自灭，便在堰平租了处小院子悄悄安置了他。那孩子怕我抛下他，拉着我在小院过了一夜，本不是什么大事，无奈家中规矩森严，兄长严辞向我追问外宿缘由，我一时情急，便骗他说是逛花楼。”

　　“所以，您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将谎话坐实？”珠朵当即领会。

　　“不错。”陆英满意点头，“不仅如此，我今后三不五时都需去照看那孩子，只要外宿，我便会说是在你这里，若有人前来问询，届时还请姑娘帮忙圆谎。”

　　他既没有以权要挟，也没有以钱收买，而是用了一个非常礼貌的“请”字。这种平等相待的滋味珠朵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自从被拐至异国他乡，她的人生充斥着被买卖、被践踏、被估价，如今，她已经快要麻木到自己给自己谈价钱，眼前之人却用一个简简单单的“请”字告诉她，她不是秤杆上的萝卜白菜，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说。”

　　珠朵痛快应下，纤长手指自琵琶弦上轻扫而过，心情愉悦道：“事情我帮你，但银子也不能让你白花，说吧，想听什么。”

　　陆英想了想，突然抚掌问：“千秋岁会么？”

　　珠朵颔首：“会。”

　　“那就这首吧。”陆英斜倚在矮几上，神情慵懒：“这首虽是东霖的曲子，但因指法复杂所以流传不广，会弹的乐师并不多，想不到你竟也会。”

　　“不要小看花楼的琵琶女。”

　　珠朵指尖灵活翻动，力气之大似能将琵琶弦尽数崩断。

　　“夜还长，客官，您可得仔细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