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11、重返人间

　　天光微亮，小雪渐停，广麓寺的僧人们陆续起床，开始挑水煮饭清扫院落。

　　“麒儿！麒儿！”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骤然在后院炸响，惊醒了尚在梦中的陈辕归，也吓到了正在院外忙碌僧人们。

　　“怎么了！”

　　陈辕归连衣服也顾不得穿，仅着一身薄衣，赤足踩雪冲入院中，只见院子角落的大水缸旁，穆祥英紧紧抱着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的穆瑞麒，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麒儿！”

　　仿若被巨石轰顶，陈辕归两眼一黑，差点没能站住，听到动静进来的僧人们也吓得不轻，有两个眼疾手快扶住摇摇欲坠的陈辕归，有两个则去拉跪在雪地里的穆祥英，要他先松手，好看看人还有没有的救。

　　穆瑞麒的身体已经凉透，在冰水中冻了一夜，头发和衣裳都结出了厚厚的冰渣子，不剩丝毫人气。两个僧人也吓得心凉，连忙去寻大师兄静海，穆家是广麓寺的大贵客，小公子突然命丧于此，怕是整个广麓寺都要受牵连。

　　“麒儿……麒儿为何……”

　　陈辕归双腿发软跪在穆祥英面前，伸向穆瑞麒的手剧烈颤抖，冰凉坚硬的触感匕首般自指尖直直捅入心窝，八尺汉子终是没能忍住，紧咬牙关落下泪来。

　　“怪我……都怪我……”

　　穆祥英贴着穆瑞麒冰凉的额头，声音无力且嘶哑：“我明明就睡在旁边……是我没看好他……是我……”

　　“怪我，怪我。”

　　眼见着大外甥先死了爹又没了弟弟，陈辕归心如刀绞，悔恨交加，咬牙道：“是我这个当舅舅的没看好外甥，我应该和你们睡一屋的……我……”

　　“阿弥陀佛！”

　　静海在师弟们的簇拥下疾步奔入院中，眼里是难掩的惊慌，他不停念叨“阿弥陀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些犹疑的走到穆祥英身边，深吸一口气沉痛道：“穆施主，您先把小施主放下吧。”

　　“不行。”穆祥英将穆瑞麒抱得更紧，气若游丝的说：“地上太冷了，麒儿不能再冻着，不能再冻着……”

　　院子里的僧人们全都没忍住红了眼眶。

　　“可若是再耽搁……”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静海敏锐发现穆瑞麒的食指似乎动了一下，他先是惊出一身冷汗，然后再不敢耽搁，迅速蹲下身攥住穆瑞麒手腕，既激动又忐忑的为他把脉。

　　“动了……”静海眼中狂喜，大声喊：“有脉搏！小少爷还有脉搏！”

　　“什么？！”

　　陈辕归用力推开他，亲自去探穆瑞麒鼻息，搁在鼻子下的手虽颤抖如筛，却仍隐约感受到了一丝热气。

　　“活着！还活着！”

　　陈辕归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般，一把将穆瑞麒从穆祥英怀里抢过来，拔腿跑回燃着炭的厢房，三两下扒去穆瑞麒身上结了冰渣的衣裳，拿棉被裹着偎在炭盆旁，不住往他冰凉的小手上哈气，低声乞求：“快醒吧，麒儿，舅舅求你，快醒吧……”

　　就这么抱着暖了半柱香时间，穆瑞麒的呼吸终于渐渐恢复，厢房里围满了人，全都紧紧盯着他的脸，见他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紧阖的眼睛微微睁开，俱都惊呼出声，欢喜庆祝。

　　陆英刚被强行送回肉身，还没来得及好好适应一下，睁眼就看到一堆光头围着自己欢呼，胸腔那口气没上来，差点没又咳回去。

　　“麒儿！”

　　穆祥英捧住他的脸，喜极而泣，哽咽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广麓寺都经历了一场大悲大喜，静海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抬手擦去额上细密的冷汗，然后招呼师弟们继续回去干活，不要影响穆瑞麒休息。

　　外人陆续散去，厢房里只剩下舅甥三人，心里那股恐惧劲儿一过，接下来便该算账了。

　　“说！”

　　陈辕归在陆英屁股上用力一拍，瞪眼质问：“你为何大半夜跑到水缸里去！”

　　陆英没想过还会回来，自然也就没想过借口，脑子里一片空白，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陈辕归和穆祥英相视一眼，挑眉不安的说：“莫不是……有鬼勾魂？”

　　“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地还是佛寺，您说这话自己信么？”

　　穆祥英摇头，推测道：“许是没睡好被魇到了，梦游过去的？”

　　陆英心虚不敢看他们，眼珠偷偷转了转，故作虚弱的说：“舅舅，大哥，我饿了。”

　　那二人立刻停止争辩，一个去给他拿厚衣服，一个去厨房给他端吃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穆祥英仔细帮陆英穿好衣服，一边系扣子一边念叨：“定是爹爹把你送回来的。”

　　陆英心中腹诽：不，是孟婆把我踹回来的。

　　“记着，今日之事不可告诉娘亲和彤儿，她们本就因爹爹的事难过着，若再听说你这事，怕不是要吓破胆。”穆祥英在他脸上掐了下，叮嘱道：“此事只有你我和舅舅知道，记住了？”

　　陆英乖乖点头。

　　入夜，陆英洗漱完毕正要睡觉，回身一看连榻上竟然多出了一床被子，陈辕归因早上的事一直心有余悸，索性直接从隔壁搬过来，和穆祥英分别睡在陆英左右，以防他半夜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

　　本以为儿时被老嬷嬷抱在怀里睡已经是极限，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还要被俩大男人挤在中间睡，陆英心中五味杂陈，估摸今晚自己怕是别想睡着了。

　　“舅舅，你在看什么？”

　　见陈辕归手中捏着信纸，陆英凑过去好奇的问：“是外公叫咱们回家么？”

　　陈辕归手腕灵活一转把信拿开，顺手折好揣进怀里，云淡风轻道：“不是，是舅舅一位朋友，许久不见写信问候。”

　　他的神色十分自然，陆英却是半点不信，若真是友人写信问候，他根本就不必藏着掖着，更何况自己现在的身子才八岁，字都没认全乎，看了也不懂，不值得他如此警惕。

　　“咱们昨天刚来，怎么可能马上就回去。”

　　穆祥英拉着陆英在被窝里躺下，帮他把被角仔细掖好，然后转身去拖屋里那张大桌子。

　　“大晚上的你搬桌子干嘛啊？”陈辕归好笑的问。

　　“我要把门抵上。”穆祥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咬牙用力说：“这样麒儿就出不去了。”

　　陆英：“……”

　　陈辕归：“……”

　　再三确保陆英出不去之后，穆祥英终于吹熄蜡烛回到床榻，躺下后还是不放心，又把手伸到陆英被窝里，紧紧攥住了他的小手。

　　陆英不自在得很，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感受到穆祥英攥得更紧，心又不由一软，任他攥着了。

　　挨到后半夜，陆英终于还是耐不住困意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天宫花海，小仙子们正忙前忙后准备仙果酒水，他随手拉过一位询问，小仙子笑着说是摆晚宴，今天花海有喜事。

　　“喜事？什么喜事？”

　　他心中好奇正要问个清楚，花海却骤然起了飓风，仙果佳酿全都被卷走，小仙子们也不见踪影，只剩下一脸懵逼的陆英，以及满地破败的花枝和瓷片。

　　“你说什么喜事。”

　　缘格星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脚踩仙鹤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原本姣好的美人脸微微扭曲，黑得好似千年玄铁。

　　陆英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一句不妙，转头就想脚底抹油，却被缘格星君用仙法卷在云絮之中，肉虫一般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我警告过你，错过投胎的时辰，你便要再等一世才能和凌臻共渡情劫。”

　　缘格星君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竟然为了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拒饮孟婆汤，你真是蠢得可以。”

　　“才不是小事！”陆英不服气：“你是人仙飞升，一上天就在南殿任仙职起仙宫，还有人间数不尽的香火供奉，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只是蹭着九公主气运侥幸飞升的小药草，不知要修行多少年才有机会进西殿，既然此次因月老失误惨遭牵连，给了我去西殿的机会，那西殿我就非去不可，你们的承诺我绝不会忘，孟婆汤我也绝不会喝！”

　　“不喝就不能投胎，不投胎怎么渡劫？命缘锁一日不解开，你就要和凌臻在人间多纠缠一日，连九霄金殿都回不去，你还惦记什么西殿！”

　　缘格星君气得头疼，以手扶额无力道：“你自己作死就算了，还非要拉着中殿的大仙官与你一同遭罪，回头天帝天后若是追究下来，你担得起么？”

　　陆英不为所动，挑眉道：“天帝天后若真要追究，首当其冲的是月老仙君，天大的罚有他老人家在前面顶着，我怕什么。”

　　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缘格星君彻底无语，抬手指了他半晌，终是气得半字也说不出来，索性扔下纸条一张，怒甩袖子扬长而去。

　　见她吃瘪，陆英心里隐隐有些痛快，想他好端端一个花海自由仙，因他们的过错无辜被牵连不说，竟还要处处看他们的脸色，哪一回不是被喂一肚子气，还连句脏话都骂不出来。今儿个能喂缘格星君一回，他也算是报了个小仇，八年郁结稍稍纾解，浑身上下由内到外全都畅快不少。

　　“江东巴州，安乐县桃花村，杨耀祖之子，杨逸思……”

　　纸条上简单写着凌臻这一世的信息，陆英默念一遍，目光不自觉停留在“杨耀祖”三字上，自言自语道：“嘶……怎么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