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皆祸害》百里长生

2、第 2 章

　　昏暗的寝殿，宽大的龙床上，唯一的少年双手抱膝而坐，皓腕露出一节，掩映在垂落的墨发中，影影绰绰，却又惹人无限遐思。
　　温顺的侍从抱着厚厚的一叠纸张，垂首侍立，却像是失去了存在感。
　　睡、前、暴、击。
　　江慕面无表情地想着，原来暗格这种东西真不是电视小说里瞎掰的啊。
　　论睡前从床里翻出一堆要命的东西该怎么破！
　　边防地图、皇宫地道、甚至国家近几年的财政收支……
　　原主难道不是一个平平无奇小透明，出奇制胜捡漏王么！
　　有些东西，可不是原主这个傀儡一样的新帝能接触到的啊……
　　这个原主…不简单啊……尤其是，原主带着炫耀的色彩写下的、他用语言用伪装一个一个鼓动着兄弟们自相残杀，甚至最后弑父的全部计划。至于你说最后？那自然是垂垂老矣的父亲和自己最骄傲的儿子两败俱伤，只能在弥留之际匆匆为自己仅存的儿子铺路，happy end大结局嘛。
　　以及，原主似乎无意中写下的“入砚，我只信你了。”
　　好家伙，这是一波送线索啊。
　　江慕静静地看向五官没在阴影中的侍从。
　　越来越有趣了。江慕想。
　　至于他可信吗？倒也不见得。只是他看到这些东西的样子太过淡定，怕是原主真没瞒着他。
　　江慕看完最后一份资料，伸手递过去，修长的手指白皙如玉，在黑夜中像是散发着淡淡的光。
　　江慕刻意把那张写着“入砚，我只信你了”的纸张放在了最上面，像是不经意一般提到：“倒是没留神什么时候写了这句。”
　　秀美的少年轻笑，在夜明珠的光辉下，恍如谪仙。“入砚，从小到大，只有你一直陪着我。所以你要记住，我只信你，千万、千万别背叛我了。”
　　——你看啊，我一切的一切都向你敞开，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什么都知道。你是一个帝王最后的信任了。开心吗？这份信任，很沉重吧？你又背负得起吗？
　　面对主人的赞许，沉默的侍从这次却没有急着表忠心，似是恍惚了片刻，他才慢慢说道：“奴，定当不负陛下厚望。”
　　成了。
　　江慕玩味地想着，谁都不信的小皇帝八成是被自己唯一信任的侍从给坑了。虽然怎么坑的还不清楚，但他以前习惯了克制自己，也更倾向于冷静地掌控全局，现在只是一次小小的登基仪式而已，他还不至于烦躁成这样。
　　这具身体，有问题。
　　啧啧啧，小皇帝要是平时一直都这么压抑着自己的暴躁，还得冷静地计划一切，那得是有多能忍哟。
　　不过现在应该问题不大了，他就算不给自己解个药什么的，起码最近，总得给自己减少一点下药的药量了。
　　因为，这个小侍从，开始愧疚了。
　　你欺我骗我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宠你信你把我的所有都告诉你。
　　哪怕我是一个需要步步为营，不轻信他人的小透明皇子。
　　我把我的信任都给你，无论我一无所有，还是坐拥天下。
　　看呀，我偏偏，要把一切你刻意忽略刻意回避的，都通通摆在你面前给你看。
　　现在，你还能心安理得吗？
　　“入砚，”江慕轻声唤回了似在出神的侍从，“把这些都烧了吧。”
　　“陛下？”一贯波澜不惊的侍从忽然有些慌乱地抬头，露出一张清贵好看的脸庞来。
　　不容易啊。江慕想，总算瞅见自家这大总管长什么样了。
　　“烧了吧。”江慕的声音似是含了疲惫，像有几分困意。“你说啊，这皇位抢来抢去的，到头来，又剩了些什么意思？”
　　像是反应过来了，入砚再度垂首到阴影中，“诺。”
　　京城，茶肆。
　　锦衣的少年斜倚窗旁，墨发披落，眉眼肆意，一派风流不羁的浪子样。
　　而端坐在他对面的青衫少年却是身姿挺拔，正微皱着眉头望向他，似是对什么不赞同的样子：“微之，此去江南，不过是新皇与摄政王之间的较劲罢了，小心为上，无功无过便是大善。”
　　元礼闻言，却只是合起折扇轻敲手心，“乐天，新皇如何，摄政王又如何，我可不在乎。我们投身官场，为的也从来不是功名利禄。江南官官相护，积弊已久，更何况此次水患来势汹汹，可由不得他们再胡闹下去。”
　　落拓的少年笑得张扬：“既然我这次被派去了，又怎能不闹他个天翻地覆，改换新颜呢？”
　　白弦一愣，却是微微勾起嘴角，眼神明亮，是终于褪去几分沉稳，露出少年的意气风发来。
　　“来，微之。”白弦举杯，“既是如此，我也不拦你。你放心，这里有我。那便，祝君武运隆昌。”
　　“以茶代酒？这诚意可不够啊，乐天。”元礼又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正经与认真。
　　唇红齿白的少年脸颊微红，却还是故作镇定：“微之……”
　　“哈哈哈，”元礼却是豪爽地饮下茶水，“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噗……”
　　看似沉稳的青衫少年沉稳地挽起袖子。
　　“诶诶诶，乐天冷静！我这不是逗你嘛……哈哈哈哈哈……”
　　窗内的少年笑闹着，窗外亦有少年只身打马而过，让人看到也不由叹一句，当时年少春衫薄……
　　皇城。
　　宽敞的大殿却不见人影，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宫人们的怠慢。
　　唯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江慕拍拍手站起来，随手拎着一个软烟罗的包袱，若是叫识货的人瞧见了，一定会大骂暴殄天物，竟拿王侯小姐们小心裁作帕子的上上等料子作了包袱皮。
　　但不识货的江慕还嫌这块随手扯的破布又滑又薄，四处转悠着想找块结实的布料。
　　溜了溜了。江慕想，这皇位他家皇叔看着还挺想要的，刚好摄政王能力也有，送他算了。反正朝堂谋略他干不过人家，四书五经帝王学术他也不知道个啥，龙傲天文学的剧本就算给了他他也守不住，更何况还有生命危险，还不如找块地开启种田文呢。毕竟，这个朝代的户籍制度真还挺好钻空子的，随便找个地儿逍遥还是问题不大的。
　　江慕把包袱往怀里一揣，新奇地扯了扯自己刚弄到的太监制服，利落地找到自己刚踩好点的窗户，翻窗而过。
　　跑了。
　　这还不得赶紧的跑嘛，江慕想，鬼知道把入砚这货支出去这么久有多难，不定啥时候回来呢。
　　而等到沉默的少年急匆匆地取回帝王要求的披风时，却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大殿，以及一张已经盖好玺印的禅位诏书。
　　少年沉默着走出阴影，原本一直谦卑地弓着的腰一点一点直起，竟是如青松一般的挺拔。少年捧着披风的指尖发白，却还是不敢在主人的衣物留下丝毫痕迹，黝黑的眼眸幽深，神情却是带了点无助的困惑。
　　就像是，突然被主人抛弃了的恶犬，分明在街头无助地呜呜咽咽着，眼神却依旧凶狠。
　　长亭，古道。
　　布衣的少年倒骑着毛驴，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晃着新绿的柳条，长发只在发尾用布带松松垮垮系住，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倒是悠哉游哉。
　　江慕又灌了一口今年的新酿，哼着自编的小调：“世人皆道皇帝好，哪知帝王羡世人……”
　　“诶，这位兄台！”路旁的茶摊忽然有人出声。
　　嘶，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啊。
　　江慕睁开眯起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拉住了一路啃草嚼花的小毛驴。小毛驴哼哼唧唧地停住，却到底是不敢反抗他心中的江慕大魔王。
　　“这位兄台，”来人走近，墨发落拓不羁，一袭鲜衣张扬极了，他笑着望向江慕，似在说些什么。
　　依稀，还似故人来。
　　嘶，基因真奇妙，这货和他家发小，不说毫无关联吧，简直尼玛一模一样啊。
　　哇咔咔，这朋友，他江慕交定了！
　　江慕干脆地下来，牵着驴和那萍水相逢的少年边走边聊，最后直接在茶摊上坐下聊。
　　元礼其实之前就注意到了那个骑驴少年了。之前他骑马一挥而过，却无意瞥见那乡间少年分明面容无比精致，举手投足间有贵族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却偏偏要把自己打扮成乡野小子，有趣有趣。
　　奈何这少年的驴走走停停，大约是疏于管教，自己在前面骑着马是死活等不到这少年，无奈，只好到这茶摊边休息边等他。
　　却怎料自己竟和这少年越聊越投机，大有知己之感。
　　而江慕也在啧啧称奇，这元礼和自己的发小居然连脑回路都一模一样，已经攻略过一遍的人，再攻略起来，岂不是手到擒来？
　　江慕眯起眼睛，笑容懒散，像是午后晒太阳的猫咪，懒洋洋的都懒得动弹。“元兄……”
　　“诶——”元礼大口饮下茶水，硬生生把茶水喝出了酒浆的豪爽，“杨兄唤我微之便是。”
　　元礼眼神殷切。
　　啊，眼巴巴的和他当年养的金毛好像。江慕想。
　　可惜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给人家的名字都是假的，江慕现在改回了自己前世的名字，名为杨昊，杨音同阳，日也，昊者天也，又是日又是天的，满满的王霸之气。
　　江慕啜饮着茶水，愣是把路边的粗茶喝出了琼浆玉液的尊贵。
　　“既然如此，那微之唤我念北即可。”江慕微微一笑，明亮的阳光落入他的眼眸，他墨黑的瞳仁也便浮起星星点点的光彩来，纵使虚假，却也眼中有光，一如所有的轻狂少年。
　　元礼若有所思，抚掌笑道：“昊者，天也。皇城在北，莫非念北有意庙堂？”
　　江慕也笑，却是轻轻摇头：“小子不肖，怕是要辜负家父寄予的厚望了。”
　　念北啊，江慕想，这可是原主的字啊，但好像也没什么人知道，他就拿来用了。毕竟对着发小的脸，他也不忍心啥都骗他啊。
　　只是，慕者，思也。是思念啊。怕是这小皇帝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亲还是蜜里调油，结果等他提前束发登基的时候，他那父亲却只给了他念北二字。
　　念北念北，他父亲叫他念的不是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而是长年来犯的北翟啊。那他思慕的也就不是佳人，而是江山了。原本情意满满的名字，现在却只剩下了赤裸裸的帝王野心。倒是不知道小皇帝那时候，又作何感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