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顾华年

2、第二章

　　江清黎，一个第一眼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干净感觉的名字。

　　吕潇潇的目光从胸牌转移到江清黎的脸上，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艳。

　　冷白皮，脸型偏瘦长，轮廓线清晰流畅，鼻梁高挺得有些不似亚洲人，嘴唇偏薄，颜色淡淡的，而长长的睫毛后面，瞳孔的颜色又是漆黑。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着一件黑色的立领衬衫，与外面白到近乎发蓝的白大褂形成鲜明的对比。从内而外透露着冷淡疏离的气质。

　　才28岁便当上了市三院精神外科的主治医生，又是这幅长相和气质，确实算得上天之骄子。

　　江清黎放下手中的挂号单，目光投向吕潇潇，声音低沉却清冽：“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吕潇潇低头回忆了一下：“嗯……应该是两个月前，或者三个月之前，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江清黎点头，又问：“以前有过类似的症状吗？”

　　“没有。尽管我的记忆力从小就不怎么好，但悬崖式下降是最近才有的。”

　　“受过什么严重刺激吗？比如车祸之、亲人离世一类。”

　　“没有。”

　　江清黎仔细且耐心，一边询问她的情况，一边记录下来。

　　他手指修长，尽管骨节分明，但并不突兀，指甲修剪的仔细干净。天生的冷白皮让他手背上的蓝紫色的静脉十分分明，仿佛一件艺术品。

　　江清黎打出来一张单子，递给吕潇潇：“先去做一些相关的检查。”

　　市三院作为本市最好的医院，人流量实在令人咋舌。吕潇潇排了整整一下午，才终于将清单上的检查做完。

　　江清黎看了下她的检查结果，眉头微皱：“检查结果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按理来说不应该会有记忆力衰退严重的现象。人脑的构造比较复杂，我们可能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窗外的夕阳渐渐消失在钢筋混凝土丛林中，对面高耸的现代化办公楼外侧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迫使吕潇潇眯起眼睛。

　　江清黎背着光，眼睛隐没在面部的阴影中，表情淡淡的，似乎是在提醒吕潇潇快点离开，不要耽误后面病人的就医。

　　吕潇潇一怔，轻轻叹了一口气，向江清黎道歉后便慢吞吞离开了市三院。

　　记忆力下降那么厉害，检查结果却没有什么问题，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一大堆问题乱糟糟地挤在了她的脑子里，吕潇潇内心一时烦躁。

　　正当她郁闷不已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吕潇潇小姐，请留步一下。”

　　是江清黎独有的那种低沉又清冽的声色，尽管声音不大，但是让人难以忽视。

　　他应该是下班了，此时脱掉了医生的白大褂，露出版型很好的纯黑色衬衫和笔挺的西装裤。

　　吕潇潇停下了脚步：“江医生，您找我？”

　　江清黎点头：“你的病情比较特殊，耽搁太久恐怕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严重影响。你留一下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问题直接来找我。”

　　他说完，朝吕潇潇递过去自己的名片。

　　吕潇潇接过名片，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江医生看长相和气质，怎么都和热心搭不上关系。并且，下午就诊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是比较冷淡的。怎么现在忽然又要为她行便捷之道？

　　难不成是想赚外快？

　　吕潇潇想到从新闻上看到的一些医生收病人红包的报道，一时心中有些膈应，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江清黎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医院里病人都排队等着，如果我对其中一个表现出更加关怀的态度，会引起别的病人的不满。”

　　他顿了一下，清清嗓子又说：“吕小姐放心，我纯粹是对您的病情感兴趣，这种情况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我觉得很有挑战性。我们医院公开透明，不会额外收取您的费用。”

　　自己那点小心思被看穿了，吕潇潇脸颊上泛起两抹可耻的红晕，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同时，为了消除刚刚的尴尬，她又试探性地问道：“江医生，您刚下班还没吃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味道不错的餐厅，作为感谢我请您如何？”

　　这本是一句场面话，没想到江清黎却点了点头：“好，我去取车，一起去吧。”

　　吕潇潇懵了一下。江清黎会答应，是她始料未及的。

　　江清黎把车开了过来。

　　吕潇潇并不认识什么名牌车，但仅仅从外观上来看，就知道江清黎这辆车价格不菲。

　　正值下班时间，路上堵车严重，平日里二十分钟就能到的地方，眼看着硬生生要被拖成一个小时。

　　车厢内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只有江清黎和吕潇潇两个人，空气过于沉默，甚至有些尴尬。

　　吕潇潇从小到大也就吴栖这一个朋友，社交能力基本为负，平时最不擅长的就是和陌生人独处。

　　一路上，她一直偏头看向车窗外，那样子聚精会神，连呼吸的声音都轻缓到让人根本察觉不出来车里还有那么一个人。可是，若是仔细看，她的眼睛却没有焦距。

　　又遇到一个红绿灯。

　　车内的后视镜上，江清黎的瞳孔动了一下，继而，声音从驾驶座上传了过来。

　　“吕小姐，外面好看吗？”

　　“嗯？”吕潇潇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砸的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干笑了一声：“也就是寻常风景吧。”

　　说来，人家江清黎主动帮助她，自己此时却像个闷葫芦一般一句话不说，挺说不过去的。

　　吕潇潇低头沉思片刻，说道：“今天在医院见到江医生您的时候，我很惊讶，没想到神经外科的主治医生居然那样年轻，真是非常厉害啊。”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适当恭维对方两句，总归是不会出错。

　　江清黎：“我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在国外读的，时间短，又跳过级，所以毕业的早。工作资历是够的。”

　　吕潇潇又说：“看来江医生的家境十分不错，难怪有这么好的气质。”

　　江清黎沉默片刻，开口：“其实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空气一瞬间凝固住了。尽管车窗外车笛声起伏，叫卖声，音乐声绵延不断，但都似乎无法穿透那层薄薄的屏障，透入这冷意四起的车厢内。

　　吕潇潇低下了头，目光落在鞋面上，低声道：“抱歉，我并非有意。”

　　江清黎的声音却依旧是淡淡的：“没关系，你并不知情。这种事情我不会放在心上。”

　　江清黎到底是不是真没放在心上，吕潇潇猜不出来，但她从车内的后视镜上，确实没看到江清黎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只能暂时当他确实没放在心上了。

　　不过，这位江医生，好像不怎么有面部表情。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在餐厅里就餐完毕。

　　吕潇潇是不敢再去找什么话题了，江清黎也是那种几乎把“食不严寝不语”这几个大字写在身上的人。

　　所以这顿饭倒也是在尴尬与和谐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正餐结束，服务员端上来两份小小的甜点。吃完甜点，两人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江清黎却放下了餐具，目光透过眼镜片直直地投向吕潇潇：“吕小姐，你似乎不是很擅长与别人相处？”

　　这个问题和他此时的目光一样，带着一丝尖锐。

　　吕潇潇听完后心里便有一丝不舒服，同时又疑惑江清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干笑两声：“是的，我从小没什么朋友，不太擅长与别人相处。”

　　江清黎依旧看着她，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吕潇潇干脆放下了餐具，简略解释：“嗯……我是那种存在感很低的人，总是被别人忽略掉，所以很难融入集体。”

　　何止是存在感很低，她甚至经常有一种和大家生活在一个世界上，但又似乎不在一个世界上的感觉。

　　小时候，教了她三年的数学老师可以记住全班所有同学的名字，却记不住她的名字；一起玩的小朋友，即使大家前一天还带着她一起玩，第二天就会把她忘记；甚至初中时的一次远足活动，大家坐校车回去的时候唯独忘记把她也带回去，最后她不得已打车回家。

　　这并非是什么校园暴力，只是大家似乎下意识地感觉不到吕潇潇那么个人存在。因此，她很难融入大集体，很难有正常的社交。幸而有吴栖的陪伴，她也不至于孤独抑郁。

　　吕潇潇回忆起这些事情，心情不那么明朗了，问道：“江医生问这些有什么目的呢？”

　　江清黎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没什么，随口问一下，如果冒犯到吕小姐，那我向您道歉。”

　　只是这表情看上去不怎么有诚意。

　　吕潇潇觉得这人挺奇怪地，潜意识里出于自我防御，先行找了个借口付完帐离开了。

　　却不料，她离开后，江清黎忽然摘掉了眼镜，拿出纸巾将镜片一遍遍擦拭。

　　失去了眼镜的修饰，他整个人的外貌和气质有了很大的变化。

　　脸型过于瘦长了，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间起伏太大，眼睛下面还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在冷白色皮肤的映衬下略微明显。

　　这使他除了单纯的疏离感，还多了几分阴郁。

　　“存在感很低……多令人羡慕啊。”他喃喃自语，声音极低：“永远不会担心被注意，永远不会有枷锁，永远那么自由。”

　　他戴上了眼镜，起身离开餐厅：“自由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