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顾华年

1、第一章

　　周末下午，多云。

　　公园里，一个女孩正坐在长椅上，低头在手机上编辑着什么。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表情十分严肃。

　　女孩有一头海棠般微卷的及腰长发，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宽松亚麻长裙。她苍白而瘦弱，略带一些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感。巴掌大的鹅蛋脸上，五官也是淡淡的，像是在雪白的宣纸上轻轻用笔尖绘上的流畅线条，有着大面积的留白。

　　一种微妙的美感，像是从某个长期无人烟的地方走出来的精灵。

　　可惜，公园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叫吕潇潇，今年23岁，xx省xx市人，是个三流编剧，家住xx小区xx楼xx单元……”

　　“潇潇，在做什么呢？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

　　忽然，一个打扮靓丽的年轻女孩从座椅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吟吟地递给她一杯奶茶，并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吕潇潇此时刚好编辑完最后一行字“……请联系我的朋友吴栖，电话xxxxxx”

　　她接过吴栖递来的奶茶，轻笑着说了声“谢谢”，只是表情依然有些勉强。

　　吴栖担忧地看了她几秒，沉声问道：“还是记忆力衰退的那件事吗？”

　　吕潇潇咽下奶茶，把目光投向远方，长叹一口气：“是啊，比上个月又差了一大截，现在每天脑子昏昏沉沉的，什么都记不清。我怀疑自己的海马体已经在萎缩了。”

　　厚厚的云层飘过来，遮住了原本就不怎么明媚的太阳。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被一种不可阻挡的重物使劲向下压缩，混杂着夏天独有的闷热，让人喘不过气。

　　吕潇潇想到今天早上那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一幕。

　　阳台上惨死了一条金鱼。

　　小小的玻璃鱼缸里，水分蒸发殆尽，金鱼的尸体已经晒成了干，紧贴在鱼缸底部，鱼嘴大大地张开着，鱼眼灰白的狰狞。鱼缸上干涸的水渍记录下了炎热的夏天这桩惨案是如何发生的，底部尚存的青色痕迹是对吕潇潇无声的控诉。

　　她强忍住心底的不适，拿起鱼缸细细端详。

　　依照眼下的痕迹推断，自己应该是在一周前就将这条金鱼彻底遗忘了，可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将鱼缸放在阳台上的记忆。甚至，她完全记不得自己何时养了一条金鱼。

　　吕潇潇皱着眉头，轻轻捶了捶嗡嗡作响的头，心有余悸地处理完金鱼的尸体，在便利贴上写下一行字“不要养宠物”，顺手贴在了书桌靠着的墙面上。

　　那面墙上，在她未出门的这半个多月里，早就被密密麻麻的便利贴贴满了。

　　吴栖听了她的叙述，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许久之后才犹豫着安慰：“嗯……潇潇，你也不要太伤心，金鱼是没有痛感的，而且它们的记忆只有三秒……”

　　吕潇潇打断了吴栖的安慰，苦笑着说：“说不上伤心，毕竟我对它并没有一丝记忆。只能说罪恶感很重吧，因为自己记忆力衰退而导致一条无辜的生命死亡。”

　　吴栖松了一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也无法料到你的记忆力会衰退那么厉害，别太自责。”她顿了一下，又问：“对了，潇潇，你还没有去医院检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吕潇潇摇了摇头：“二十天前就已经预约了市三院，但是前面排着的人实在太多，明天才轮得到我。”

　　这件事情令她郁闷不已。本想着换一家医院，但别的医院神经外科风评都不是很好，她只得无奈接受了这漫长的等待。

　　幸而自己是个编剧，工作的特殊性使她用不着出门，和别人的联系也很少。因此即使记忆力衰退严重，也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吴栖心疼地抱住吕潇潇：“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你自己没问题吗？”

　　吕潇潇心底流过一道暖流，但依旧拒绝了：“没事的，市三院我还找得到。你工作忙，医院排队又那么久。再给你添麻烦我心里真过意不去了。”

　　她拒绝了吴栖的一再要求。吴栖最后只得无奈答应，千般叮嘱闺蜜明天要小心，有事一定和自己联系。

　　这天下午，两人逛街逛了很久。吴栖表现出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子，想方设法让吕潇潇心情好一些，临别时又买了很多小礼物强行送到她家里。

　　吕潇潇再次为自己有一个那么好的朋友而感到庆幸。

　　她和吴栖从小学便是朋友。自己性格孤僻，永远都没什么存在感。而吴栖热情开朗，总是在她脆弱的时候给予安慰和帮助。

　　“真是太幸运了。”

　　吕潇潇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向浅淡单薄的五官都透露出几分明艳来。她撕下一小块吴栖送来的小面包，感觉甜到了心里。

　　夜里，吕潇潇不知为何，辗转反侧很久也没有睡着。

　　因为以前也有过失眠的经历，所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索性直接起床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书桌上有她曾经写完的剧本。
　　吕潇潇随手打开了一本。

　　一个恐怖爱情故事。

　　女主在因缘巧合下遇见了一个心理变|态但伪装的很好的杀人狂，并与其相爱，后来得知真相，拼命想要远离杀人狂男主。男主接受不了，开始谋划计策打算将女主杀害。

　　啊这……真是个无聊俗套的故事啊。

　　吕潇潇打了个哈欠，根本没有兴趣看男主下面的谋划和故事的发展。她翻到剧本的最后一页，看了一下剧本完成的日期。

　　Xx年xx月xx日。

　　咦，居然是上个月刚刚完成的。

　　吕潇潇撇了撇嘴，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丝鄙夷。万万没想到，自己上个月居然还在写那么烂的故事。

　　但对于自己并不记得剧本的内容这件事，她反而不惊奇。

　　因为吕潇潇有个秘密——

　　她永远记不得自己已经完成的剧本，哪怕是之前记忆力未曾衰退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是个神奇的事情，甚至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但吕潇潇本人却觉得无所谓。毕竟只是靠写剧本混口饭吃，记不清就记不清了，只要卖出去了就好。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剧本都能卖出去。

　　吕潇潇摇了摇头，叹气道：“这种故事肯定卖不出去吧……”

　　困意渐渐涌了上来，她刚要关灯去睡觉，忽然在墙面上一大堆密密麻麻的便利贴中看到了一行字。

　　“一定不要看自己写完的剧本。”

　　这行字冷不丁的，带着一种诡异感。
　　吕潇潇的瞳孔猛然紧缩，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看了，会怎么样？

　　该死，便利贴上根本就没有写！

　　夜漆黑而寂静，只有她一人呆在这小小的房间里。

　　吕潇潇壮起胆子，打开卧室里的吊顶灯。

　　冷白色的灯光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吕潇潇因为未知的恐惧而更加苍白色脸庞和嘴唇。

　　她完全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墙上贴下这张纸条的，也完全记不得在写这张纸条之前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应该没事吧。
　　吕潇潇自我安慰。

　　比如今天写下的“不要养宠物”，是因为养宠物最坏的结果是自己会因为记忆力差忘记照顾宠物导致其死亡。

　　那……不要看已经写完的剧本……大概是自己有一种莫名的磁场，只要完成的剧本重新翻看，会导致剧本卖不出去还是什么？

　　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吧，反正自己也穷惯了。

　　尽管已经自我安慰了一番，但依旧是心有余悸。

　　吕潇潇有些自暴自弃。这能怪谁呢，墙上这么多注意事项，她怎么可能每天看一遍呢，总是有会踩雷的时候吧。

　　最后，她干脆从厨房里找到打火机，将书桌上完成的剧本一股脑儿烧了个干净，又将电脑里的文件也删干净，才松了一口气。

　　吕潇潇骨子里是个倾向于逃避的人。她很清楚，对于未知的恐惧，最好的方式就是永远不要去触碰。

　　那么，她只要从源头上解决了这件事，哪怕将来依旧会忘记“一定不要看自己写完的剧本”这条提醒，也不会踩到雷。

　　做完这一切，吕潇潇才稍微放下心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