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归途》黑糖球

70、梦中画

　　派出所门口。
　　黑色宾利安静地停靠在路边，代望舒身影出现门口时，陈深急不可耐地下车。
　　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是微妙，陈深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代望舒的左手处，又飞快的撤走。反倒是代望舒坦荡地看向他。
　　“你找到嫌疑人了吗？”
　　“可可她不会做傻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语调错落有序，虽同时出口，却也都将对方的话听得清楚。
　　“看到邮件里的调查结果，大致确定了。可可呢？她会因为......你的事故意认罪吗？”陈深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被他快速掩饰掉，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以为这牢是那么容易就能坐的？”
　　“......”陈深诧异地瞧着他，却无法分辨代望舒这话是自嘲还是讥诮自己。“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们不同路。”
　　代望舒利落的拒绝，转身朝与宾利车头相反的方向离去。
　　然后，渐行渐远。

　　凌晨，城东。
　　青釉二楼露天观景台。
　　代望舒呆坐在石凳上，手边是叠叠倒下的几个空瓶，连脚边都是，被他不注意抬脚，哐当咣当几声，滚落得老远。

　　【你就是小代？】
　　【嗯，我是。请问是...】
　　【我是陶可辛的父亲，听说你们在交往，我们俩可以见面聊聊吗？】
　　【好。】
　　......
　　【小代，叔叔自作主张来找你，可可是不清楚此事的，希望你也别对她说起。】
　　【没关系，您说。】
　　【叔叔没有冒犯或者看轻你的意思，只是...小代，古来一直有句话叫做门当户对，可能你们年纪小不太理解，甚至觉得这番言论太过老套古板。叔叔是男人，也是从小男孩长大的。叔叔不知道可可有没有对你提过她妈妈的事，她妈妈很能干，长得也漂亮，顶尖的那种好看，而我平平无奇，是丢进人群里不注意都找不到的那种人。当时，不知怎么的，好运竟然落到了我身上，我结婚了，周边所有人都说我是捡了天大的便宜，找的媳妇又好看又能干，我也一直这么觉得。直到，可可四岁的时候，我们离婚了。原因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说不上谁对谁错，我与可可她妈妈想法、观念都太不一样，没法生活到一起，对双方都是折磨！！】
　　【叔叔，您想说什么？】
　　【小代，我听说你大学都没毕业，顶多算是高中学历。可可研究生毕业，虽然学历不代表一切，可是你又...有那样的经历，你们俩人生活的环境都太不一样，以后也没法生活到一块的。你别觉得现在是叔叔狠心，未来有一天，你会感谢叔叔的。】
　　【是因为我...坐牢？】
　　【听说是因为你伤人？】
　　【您怕我有暴力倾向，以后会失手伤害陶可辛？】
　　【小代，算作叔叔自私也好！我们总归是生活在旁人的眼光之下，我不想自己的女儿在人后被讨论，也不想她被人轻视！小代，跟可可分开吧。算是叔叔求你了！！难道你忍心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坐过牢的人？几年过后，亲眼看着你的孩子被人诟病自己有一位有过牢狱经历的父亲？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一旦有了案底，影响的不是你一个人，包括你的后代，考公、进事业单位、背调连第一关的政审都过不去，他们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孩子，算是叔叔对不住你，离开可可行吗？】
　　【好。】

　　那是大年初一。
　　代望舒盛装赴约，煎熬的夜晚终于结束，他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万千艰难抉择之下，他也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只是，当他面对一位父亲如此恳切的心情，他没有理由拒绝。
　　啤酒瓶又多出了空瓶，滚落地面。
　　代望舒的寸发不知不觉间已然留长，在他垂头之际，坠下的刘海长度已经能遮住眼睛，可却挡不住有什么从他眼里往下跌落的痕迹。
　　眼泪下坠的无形轨道，于他膝上终止，瘫软成一片水渍。
　　他觉得自己是应该要恨她的。
　　当他从陈深嘴里知晓陶可辛有那种用自己的人生去赔偿自己的想法时，他气得差点一巴掌挥去，想要把她打得痛醒过来。可看到她垂朽毫无生气的衰败模样，他的心底却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
　　代望舒哭了，这是他第一次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爱眼前的这个女孩。
　　“陶可辛，我好像没有办法爱你了。”

　　当冉让赶到青釉二楼的时候，代望舒已经彻底醉死过去。最后是在杨铭的帮助中将代望舒搀扶下楼，冉让原本打算让代望舒睡楼下自己那间小屋的，谁知杨铭不同意，而且代望舒也死活不进去。
　　最后，杨铭将代望舒带回了学校公寓。
　　好在杨铭一个月前买了床，否则此时还真的没法收留代望舒，那沙发太短，代望舒也没法躺下。
　　冉让忙前忙后为代望舒擦脸、擦手、脱鞋，就差脱衣服了。原本也准备要脱的，中途被杨铭拦住，才制止。
　　“你一姑娘家，怎么随便脱男人的衣服？”
　　冉让努努嘴，没搭腔，却听话地起身把位置让给杨铭。杨铭拎着她后领往远处攥去，“去倒杯蜂蜜水。”
　　“哦！”冉让在心里暗自诽腹了句：别扭的老男人！
　　沙发里的男人，醉得神志不清，即便是在睡梦中也非常不踏实，沉重短促的喘息。
　　室内，浓厚的酒熏味道夹杂着尼古丁浅浅的涩味，令向来不抽烟、不喝酒的杨铭感到非常不适，将卧室、客厅窗户全部推开，暮春时节的夜风还带着冷意，吹得在床里酣睡的男人翻了个身。
　　杨铭将只留了盏小灯，替醉倒的男人盖上丝被，悄悄掩门离去。
　　冉让左手拿水杯，右手拿蜜罐，皱着眉头，神思不解地望向杨铭，“这是蜂蜜吗？”
　　“嗯。”
　　蜜罐红盖，透明的玻璃瓶身露出浅浅的黄色，杨铭拧开瓶盖闻了闻，才给出了确切的回复。这一动作引得冉让侧目，“这么不熟悉？这不是你家么，难道你还没吃过自己买的蜂蜜？”
　　“嗯，没吃过。别人之前寄过来的，我大多时间不在这里，都快忘了。”
　　杨铭耳垂梢红，冉让了然地笑了一下，心知肚明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哼哼两声往里走，站在厨房吧台前冲兑，动作熟练，找器具、倒开水，倒不是第一次做的模样。
　　冉让安静了，可杨铭却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也跟了过去“你别多心，就是普通朋友送的。”
　　“哦。”
　　“真的，就是一朋友从北京寄过来的。”
　　杨铭被冉让的态度整得有些慌乱，语速比平时快了半拍，冉让心底暗暗偷笑，可表情却镇定自若，转头无辜地看着他，“我也没说什么啊。”
　　这一遭，拳头像打进了棉花堆里无处可借力，反倒让自己显得不够坦荡。
　　“让让。我去送蜂蜜水！”
　　杨铭眨眨眼，眼镜往下掉了半寸，挂在鼻梁处，模样看起来有些呆傻。莫名其妙地往后退开，直到冉让经过他走进卧室后，杨铭才彻底反应过来，耳垂浅淡的红瞬间烧至整个耳朵，滴血一样。
　　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捉弄了！！
　　他甚至还像愣头青一样不知所措地解释，或者欲盖弥彰！
　　杨铭抬了抬镜框，也没跟过去，转身往客厅走去，坐在沙发里等冉让出来。
　　下意识地，他抬手瞧着腕表，心里也在默数...
　　五十七...
　　五十八...
　　五十九...
　　卧室门被掩上，冉让空手而出，脸上没太多的表情，可杨铭却没忍住笑了，抬手招了招，“过来。”
　　“哦。”
　　冉让不停绞弄手指，她一有心事便这样。杨铭已然察觉她这个习惯，“纠结什么呢？”
　　“我有一对我很好的姐姐，最近突然联系不上她，有些着急。”
　　“是青釉的那个老板？”
　　杨铭问得有些小心，声音很轻，无意中令冉让感到多心。冉让正色，甚至将腿盘坐沙发上正面朝向他，“杨铭，你也听信那些谣言了？”
　　“小冉，你别这么敏感，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不问、不提，可以吗？”
　　“......”的确是她自己太过敏感，只是网络上那些不堪的字眼令她没法不多想。“抱歉，是我小题大做，不该对你发火。”
　　“小冉，你年纪比我小，我包容你、让着你是理所应当的。可是感情里的双方应该相互理解、包容，这样才是平等的感情，才能长久。我可以等你长大，可是小冉，你得知道，我等不了太久。我比你大八岁，明年我就处于三十而立的人生门槛，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陪你玩小孩子的游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杨铭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脸，目光专注认真地瞧着她，“小冉，你明白吗？”
　　“杨铭，如果我永远都没法成长到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你是不是会在中途收回自己的感情？”冉让没有平日里的大大咧咧，她敏感且尖锐地提出问题，“杨铭，成年人的世界我不太懂，我也不理解一味付出的感情。只是，我知道人的感情不会像你口中说的那样轻而易举就能收回，如果自己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那还是真正的感情吗？”
　　“小冉，你还是不明白。”
　　“嗯。我的确不懂！”
　　冉让冷漠地撤回双手，偏过脑袋不肯看他。气氛一时陷入僵局，杨铭无奈地叹息一声，“小冉，除去年龄的跨度，我还是一名老师，而你是同学院的学生。我们之间除了恋人的关系，旁人更看重的却是师生关系。我们在一起，双方就都得承受旁人异样的眼光，这一点，我曾经告诉过你，可你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也没有真的去想过这句话、这层关系带来的份量！”
　　“好啊，你说！我听。”
　　冉让用孩子般赌气的目光瞪着他，杨铭深觉无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个姐姐为人如何、对你如何，我不做评论。她身上发生的事究竟是真是假，我不去辩驳。小冉，你会生气，是因为那些不堪的流言碎语飞进你的耳朵，就算你捂住双耳，依然能看见，那些伤害你依然会受不了。同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出现在你自己身上又会如何？跟我在一起，未来你可能就会面对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如果你觉得受到了伤害，不能接受，你可以率先叫停，我允许你现在抽身而退！”
　　“你....已经想得这么多？”冉让心里不觉触动。她的确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小冉，我可以等你长大。”杨铭宠溺地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可你不能让我等得太久！你得知道，若是太久，我便没法轻易放手了...”
　　“谢谢。”
　　愿意等我，谢谢。
　　冉让话没说完，可杨铭却听懂了。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今天咖啡厅你约了哪个小男生吗？是我认识的人？”杨铭可没忘记正事，还得他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路往学校外冲。
　　“......”冉让无语。
　　“不肯说？”
　　“那是谁？”
　　杨铭顺着冉让指尖方向转头望去，最终视线落在客厅后方墙面上。冉让追问，“落款是谁？你认识他？”
　　杨铭摇摇头，“不认识。从前欣赏的一个朋友，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
　　“你知道躺在你床上的人是谁吗？”
　　冉让明知故问，可杨铭不解其意，“认识啊，不就是陶老师的男朋友？”
　　“啧啧。”冉让摇摇头，手臂指向卧室，瞪圆了眼睛“陶老师男朋友叫什么名字，你没注意过？”
　　“什么？他怎么...”杨铭不以为意的神色陡然转变，震惊地转向卧室。

　　【代望舒。】
　　【杨江远，没礼貌！】
　　【这是我在兴趣班的老师，他的画风跟哥你的一个朋友有些相似。】
　　......
　　【代望舒！在这里也能遇到你！】
　　【杨江远，你学不会礼貌？】

　　相遇数次，这么特殊别雅的姓名，他竟从来没有往深处去想过。
　　杨铭摇头失笑，暗叹这世道缘分可真小。“你一直挂在嘴边，说志愿者活动时有两人特别照顾你，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其中有他？”
　　“嗯。”冉让骄傲地扬起下巴，“代哥很厉害。”
　　“他很厉害，你骄傲什么？”杨铭见不得她翘起尾巴，可心下又觉得可爱不已，“很崇拜他？”
　　冉让眼力十足地收敛自己似乎太过花痴的表情，嘿嘿笑了两声，“少女时代的偶像，现在就是纯粹的兄长！”
　　“哦。我又没问...”杨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在故意逗她。
　　冉让听出来了，扁扁嘴，没应声。
　　“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冉让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对劲，杨铭并未多想，以为她是困了，于是拉着她一同起身，“走吧，我送你上楼！”
　　“杨铭...”
　　冉让圈住抱枕懒在沙发里，拖着不起来。杨铭只当她耍小性子，无关痛痒，“不想回去？”
　　“杨铭，你会为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吗？”
　　许是冉让看着他的表情太过认真。
　　许是冉让说话的语气太过沉重。
　　许是冉让牵住他的手太过用力。
　　杨铭没有当成一个玩笑话，他认真审夺，深思熟虑之下才开口回答，“冉让，爱一个人不是毁灭自己、牺牲自己去成全对方。爱是对等的，爱会让两人往更好的地方走去，会令生活变得更好。虽然人生有些事无法两全，可‘放弃’二字中带有太多不甘心、太多遗憾，这样的爱虽然听起来轰轰烈烈，可注定不会长久。冉让，你想要的是这种吗？”
　　冉让摇摇头，却情不自禁红了眼。
　　“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好好睡...”
　　杨铭的话被哐当一声响给砸断，两人对视一眼，是冉让率先回神冲向卧室，杨铭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