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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斑驳回忆 ...

  •   床上的男人头发被睡得张牙舞爪,此时半坐起身右手抓着头发,神思迷惘,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境况。
      冉让小声地喊了句“代哥?”
      男人动作僵硬迟缓地抬起视线,又往下移到地板处的玻璃渣,“不好意思,睡得太熟,忘了自己的手。”
      “没..没关系!!不过是个玻璃杯,我拿扫帚清理。代哥,你先别下床,免得被玻璃渣伤到。我..我..我这就去拿扫帚、垃圾桶!!”冉让语速很快,没等代望舒搭话,转身就往外跑。
      杨铭意识到她的紧张,很是疑惑,无意中对上代望舒的视线,又移向他被蜂蜜水打湿的右手背。杨铭也没多想,扯过床头上的面纸递给他。
      代望舒接过时瞧了他一眼。
      此时,代望舒酒意基本消散,人醒了。
      “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添了麻烦!”
      “没关系。小冉说过你们关系很好..”停顿了下,杨铭补充了句,“像兄妹一样。你...”
      杨铭准备再说些什么,被进门的冉让给适时打断。代望舒有自知之明,利落地下床准备从冉让手里接过扫帚,冉让麻利地转身躲过,边清理地面边不在意地开口,“这事我来。代哥你手不方便,我做!你歇着!!”
      代望舒没有说话。杨铭却又一次打量着他的手,却并未看到明显的伤口。
      “代望舒,你好,我是杨铭。”
      杨铭郑重其事地伸出右手,代望舒伸手时迟疑片刻,因为他的右手染了糖水,黏糊糊的。
      方才睡梦中,他起身迷迷糊糊伸出左手拿水杯,跌落的那一瞬他醒了,想用右手去捞,却不料杯子没挽救到,还沾了一手糖水。代望舒摊开左手示意,面对杨铭的打量目光,代望舒并无遮掩的意思,“不好意思,手不方便。”
      冉让听到二人对话,飞快地按下杨铭伸出的手,“代哥,我带你去洗手?”
      “好。”
      杨铭瞧着被冉让拉出去的人,有些糊涂,走出卧室门时差点撞向返回来的人影,拉住冉让,语气急迫,“他手伤了?”
      他是画家,用手。轻易就能看出一个人指节状态究竟是自然弯曲下垂,还是不正常状态。
      “嗯。不小心伤到了!”
      “什么时候?”
      “我不太清楚,大概几年前吧。”
      冉让脸上也满是惋惜之色,杨铭情绪复杂纷乱,又只觉人生变幻莫常,深觉无奈,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杨铭走出卧室,却见到代望舒站在客厅里,他的视线正好落于那副裱装精致的画。
      这样的情形有些眼熟。
      杨铭突然想起两个月前,在这同样的深夜,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道身影久久凝望画稿。

      【原本这幅画的主人要跟我成为同窗来着。】
      【同窗?】
      【我被清美录取时,看到了录取名单,一人名字挺有趣跟诗人同名。后来,他没来报道!】
      【这幅画是他给的?】
      【导师觉得有些遗憾,原本要扔掉的,后来被我捡着,看着落款,我才知道几年前我唯一的一次落败对手竟然就是他!后来这画也就留着了,随时鞭策自己。很无聊的故事,对吧。】
      【不。有趣,很励志!】

      那夜女子眼里闪过的情绪,忽然此刻浮现在杨铭眼前。
      此时,他才终于看明白。
      在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眸深处里,是一句句无声而绝望的呐喊、嘶吼。
      她分明在笑,却仿佛流着血泪。
      空洞且惊心动魄。

      刹那间,两道视线逐渐重合,杨铭眨眨眼睛,面前已只剩下代望舒瞧着他的目光。
      “你怎么会有这个?”代望舒神色平静,手指着上方。
      “在导师处捡到,觉得有趣就收藏了。”
      杨铭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却不料代望舒比他想象中还要平静。
      他说,“哦,那是挺巧的。”
      “两个月前,陶老师就站在你的那个位置,望着那幅画瞧了很久,我讲了一个无聊的故事。她说..很励志。”
      “你们很熟?”
      “见过几次面而已。两人连话都没有怎么说过,去年冬至她问我是否擅长水粉画,她竟然还祝贺我得奖,我有些诧异,所以记忆犹新。后来我倒回去拿东西,她哭了,是因为想到了你吗?”
      “或许。”代望舒拿起沙发处的外套,“我走了,替我给小冉说声资料已经拿到了,不用她转交。”
      夜深人静。
      凌晨时分的校园里几乎不见人影,暗树、微光交织成影。
      小道里,他的每一步很轻,可那力道却能轻而易举地将回忆踩碎。
      斑驳破碎。
      此时,他细细想去,早已分辨不清,回忆里的“厚德载物”红的是字,还是血。
      那一拳不轻不重,却挥掉了他的大好前途,毁掉了人生。
      他瞧着光影下模糊的骨节,摊开掌心翻来覆去,眼底碎光流窜,一闪而过。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难以安枕。

      下午四点,C市法院。
      天气清朗,不似前几日的雾朦低沉,日光晃得人不敢直视。
      人群从硕长宽阔的阶梯急步走下,三两成群,道路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陶可辛没注意被人用公文包挂到肩膀,蹒跚一小步,被身后人扶住站稳。
      “可可。”陈深西装革履,矜贵俊雅,语气轻和“想吃什么?”
      “陈深,科达为什么愿意撤诉?”
      “可可,空穴来风的事迟早都会撤诉。”陈深并不太想细说。
      陶可辛年轻的面容与那满头的银丝太过违和,引得路人驻足观望。陈深眸底闪过欲言又止的冲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陈深,你撒谎。创新项目的资料的确被泄露了,我们都知道那个人不是我,宋雪睱也知道,她行此招目的在你身上,她也不会拿公司开玩笑。毕竟,她为了前程,可以抛夫弃女!!”
      “可可,宋雪睱如今与科达集团再无瓜葛,既然我们都没法原谅她,就忘掉她,忘掉从前的人和事,重新开始,可以吗?”
      “重新开始?陈深,你真的以为还能够重新开始吗?这样的话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讲出口?”
      “你是为了代望舒?”
      “李潇在哪里?”陶可辛拿出手机,已耗尽最后的电量,手上拿着的不过一块死气沉沉的板砖。
      她答非所问,可答案却昭然所示。
      陈深眼底闪过哀痛,一整夜未阖过的双眼已布满血丝,“可可,我也是受害者,难道你忘了?”
      即便存在发生车祸此事,李潇隐瞒是事实,可代望舒伤到他也是事实。可是,面前的女人却一点儿在意的表情都没有。
      “陈深,你同时也是加害者。你不记得了?”陶可辛几乎咬碎后槽牙,“他帮我而无心伤你,是仁义之举。而你呢?纵容甚至怂恿他人施加伤害,冷眼旁观如同瞧着一首戏曲,那几年,我与他煎熬的那几年,瞧着他痛不欲生,你是不是觉得畅快至极啊!!”
      “你恨我?”陈深很想要忽视,可她眼底的恨意却明显的那么强烈。
      “李潇在哪里?”陶可辛瞥开目光,又问了一次。
      “出鉴定结果的前一天就没法联系上,大概躲起来了,我已经派人去找,估计这两天很快就会有消息。”
      “两天?这么久。”陶可辛低喃了句什么,陈深没听清又问了一次,陶可辛望着他认真地开口,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我听说她有个妹妹。”
      “是有,怎么?”
      “他一个人悄悄躲起来,是不顾他妹妹死活?”
      陈深呼吸漏掉半拍,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是谁,为什么令他感到陌生。“他...”
      “陈深,威胁人这种事你最拿手,难道还念着你们俩多年的同窗情分你不愿下手?你别忘了,这些年李潇赚你的钱,却把你当傻子一样玩弄!!”
      “离间计么?”陈深低头失笑。
      她倒真的是聪明好学,将他的手段学得七七八八。他却不曾料想,她学到的东西竟全都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陶可辛明目张胆嗯了声,“陈深,李潇不可能走得太远。大学时我听说,他对妹妹很好!”
      “可可,你想做什么。”
      “报复别人究竟是什么感觉,我也很想要好好体会。”陶可辛咽下嘴里的血腥味,目光偏执而疯狂。
      “拿李潇开刀,想把他送去坐牢。然后呢?下一个报复谁?我吗?或者把我的手赔给代望舒?”
      “你闭嘴!!”陶可辛瞬间发狂,五官拧到一起,爆发前夕却被她无声地压了下去,喘着粗气,像一条被裹挟到浅滩上的鱼,“陈深,从你的嘴里提到他。只会让人觉得恶心,甚至面目可憎!!”
      听到这话,陈深并没有觉得生气,反而愈发安稳,“可可,你没有发现,其实你跟我才是同一种人。同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我们也都因为憎恨而变得面目全非!”
      “......”她沉默了。
      【陶可辛,那个小女孩呢?】
      【那个被我用童话故事哄睡着的那个小女孩,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日光刺眼,眼眶开始泛涩。
      陶可辛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云层浅薄,遮不住日光。
      “陈深,那个创新项目对你真的很重要,对吧?如果这个项目失败,你得到的公司也不过是空壳而已。你也没想到黄景秋会在这个时候爆出消息,虽然手忙脚乱,可你也顺水推舟拿下公司,你现在最想要的是利用项目让公司起死回生,我说的对吗?”
      她真的很聪明。

      “可可。”
      阶梯尽头,站着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下巴满是青茬,面目憔悴。与他身边的女人,满身奢华名牌,妆容精致,形成鲜明的对比。
      相隔数米的距离,几人的站位如方形,将其他三人的表情看的清楚明了。
      陶纲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眼圈通红对着陶可辛上下打量一番,激动地握住陈深的手,“陈深,叔叔谢谢你!!真的真的谢谢你!!”
      陈深垂眸时瞧到陶可辛平静的面容,他反手握住陶纲,“不用客气,应该的。”
      后面的几个字他说的很慢,很慢。甚至,目光越过陶纲看向阶梯尽头的女人,在看到她面色巨变后,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畅快淋漓。
      “可可,你还好吗?”
      陶可辛一直都让他省心、倍感骄傲。昨天发生的事的确令他大惊失色,方寸全无跑到别人家里去找人救自己的女儿。
      “我没事,爸爸。”
      咚!!
      价值六位数的手提包就那样落到地面。
      陶纲有些局促,似乎此时才想起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可可,这是你......”
      “我知道。”
      “你知道?”陶纲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嗯。知道的!”陶可辛不经意间夺过了话语主导权,视线微垂向阶梯下的女人望去,“我们见过,对么,陈夫人?”
      陈深站在两人中间,目光却一直看向宋雪睱,看着她的脸色由不敢置信到慌张无措,变得复杂、惨白。
      “陶...陶纲!什么时候改的名?你为什么给她改名字?”宋雪睱斥声相向,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这...这是孩子自己提出的。”
      面对宋雪睱的强势,陶纲永远都是一副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模样,矮了一截。
      “我妈妈走得早。爸爸一人带我不容易,取个名,也就是取个意,陶可辛,苦尽甘来,多好!人生总得有点盼头才是,你说呢,陈夫人?”陶可辛话里句句带刺,戳着宋雪睱心窝。
      陶可辛很少这样讲话,陶纲以为她是还没从之前发生的事调整过来,也不再犹豫,拉着陶可辛走到宋雪睱面前,“可可,这是你..她就是你妈妈!”
      陶心。
      陶可辛。
      两人其实就是一人,她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宋雪睱不住地往后退,差点摔倒。
      陶纲心里有些不满,因为宋雪睱的反应,却忍着没发作。
      “陈夫人,你说这世上人与人的缘分怎么就是这么巧合呢?你说我俩是有缘...还是没缘呢?”
      陶纲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隐约察觉出什么却又不得而知。“可可,这是你妈妈。”
      “哦。是么,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爸爸,这都是好久远的事了,而且陈夫人现在有家室,我们还是不要联络、不要太过密切,像现在这样就好。我想陈夫人..大抵也是这个意思。”陶可辛对着宋雪睱颔首示意,“爸爸,我们回家吗?”
      .....
      两道身影消失于阶梯尽头。
      陈深啧啧两声,似真是替人遗憾的模样。“真可惜。宋女士,母女情分竟然是被你自己亲手斩断的。”
      “你一早就知道?”宋雪睱精致的妆容被冒出的碎汗融化,妆花了,可她却无暇顾及。
      “你卖掉公司股票,就算跟陈鼎离婚,那笔钱也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我原本没想告诉你的,可我见不得你过得这么安心!该怎么说呢?”陈深目光微微朝左上方看去,带着回忆的神色,“我大二那年遇到她,觉得她挺聪明所以多留意了些。有天,她匆匆跑上车,我叫她都没听到,她看起来有些着急,我怕她出事于是开车跟在后面。你知道她到哪里了吗?”
      宋雪睱嘴唇颤动,被她紧紧抿住。
      陈深笑了声,“她站在门口,透过门栏往里瞅。手里还拎了个小蛋糕!!我当时也没多想,可进屋后你那个五层生日蛋糕想让人忽视都难!!第二天,学校组织活动,那天晚上她一人在帐篷里睡得很熟,不知梦到了什么哭的很伤心,我准备叫醒她,无意中却看到她捧在心口的照片。宋女士,你的所作所为上天都看不过去,将工具递到我手里,你说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宋雪睱终于奔溃,面如土色。
      在陈家,她被称宋女士。
      在陶家,她被称陈夫人。
      莫大的讽刺、难言的侮辱。
      此时,累积了多年的怒意、怨气、忿恨,陈深终于长长的舒缓出来。

      那夜的她,在梦里哭得很伤心。
      于是,他在一旁守了很久,就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
      他从没告诉她,那晚她其实并不是被蛇吓哭的。
      她从梦中就开始低泣,是他不忍,才用道具叫醒她。
      而她醒来后,仿佛不记得此事了。
      从此,他也再没提及。
      他告白成功,不过是因为那时的她太过缺乏安全感;而他,恰好在那个时机给到她想要的关心、疼惜。
      这一点,没有人知道,可他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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