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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大狐狸嘤嘤嘤(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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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拨开灌木,徒步前行。又走了一阵,耳边隐约相随的涓流之声渐渐变成了轰鸣之声。玄九知道这大概就是云舟子方才提到的“银龙入渊”的银龙,所谓“银龙”大抵是指瀑布。老头的足迹向着瀑布而去,想来那瀑布必有玄机。两人心有所感,加快步伐走出灌木丛。
很快眼前便豁然开朗。一汪深潭幽绿而不见底,远处是陡峭的山壁,而山壁之中有一条百丈之高的瀑布直接从高不见顶的山顶轰然落下,直击犹如墨玉般的深潭。水汽蒸腾之大,两人隔得老远都觉得像是下了小雨。而浮在空中的绵绵水雾绕这飞流而下的瀑布,恰如银龙踏破层云而降。这“银龙入渊”的形容,真是恰如其份。
玄九惊叹于眼前自然之景,回过神来就发现云舟子已经兀自向瀑布走去,连忙快步赶上。追上后,玄九却发现云舟子的表情有些古怪,即凝重又沉痛,似乎还带着一丝后悔和无奈。
玄九不解地顺着云舟子的目光看去。瀑布周围潭水较浅地地方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犹如大馒头一般的石块。玄九原以为这是天然的石头,只是刚好只有靠近他们的这边有。可走近了一看,那排列还很规整,一圈一圈整整齐齐,犹如……
犹如墓场。
这一认知让玄九瞬间头皮一炸,下意识抓住云舟子的肩膀。“这!这……”
云舟子也不知在想什么,还沉浸在自责重,沉痛地面对玄九,道:“我错了。”
玄九闻言愈发惊恐,抓住云舟子的手臂道:“云舟子你知道我怕这个,可别吓我!”
云舟子没察觉道玄九的惊慌,或者说,他现在心中的动摇一点也不玄九少。云舟子惋惜又敬佩地地看着一眼那一圈圈的石头,又想到自己对那人的轻蔑和厌弃,顿时觉得自己过于卑微:“是我武断了。只是……只是,为何这么傻。”可,答案其实他不是早明白了吗?云舟子心中一疼。
云舟子感慨万千,覆上抓着他手臂的玄九的手,安慰道:“你不必担心。这里没有问题。”
玄九不解,毕竟云舟子这神色实在不像是无事发生。“那?这些石头包……”
云舟子看向玄九,他明白玄九只是因尚未参透眼前的未知而感到恐惧,说通了便好了。他抓着玄九的手,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道:“是村民的灵位代替品。”
玄九怒瞪云舟子:你管这叫没问题?
“是灵牌,却也是毫无作用的代替品。”云舟子强行拉着心存抵触的玄九走进一个圆形的石头,但当他蹲下包端详着圆石上的刻字时他又忍不住唏嘘不已。他该想到的,就算是那老头儿不管风吹日晒坚持每日往返,一个枯瘦的老人也不可能留下如此深的足迹——他在负重而行,日复一日。
“是我,太狭隘了。”
玄九不明所以地看着云舟子。
“道者心存天下,寻天地之法顺其自然,善其身亦不忘苍生。是我不及他。”云舟子感慨道,又回望玄九,歉意地一笑,“抱歉,好友大概不明白。”
确实不明白。但玄九没说,静待云舟子的解释。
云舟子整理下心绪和言辞,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是一个阵,应是那老、不,是老前辈摆下的。他就算不是道者,也必然是有些道行的方术师。这个阵名为‘升龙阵’。顾名思义,即是反利用这‘银龙入渊’之力,冲破这四封困境,让被禁锢的亡魂攀腾龙之气脱离苦海。这本是极好的布局,有机缘者甚至能靠此阵登得佳境。”
玄九不解:“不对啊。既然这个局这么好,可为何村中之人仍受困其中?”
云舟子摇摇头,道:“非也。那老前辈终究搞错了一件事,因此仍是白费心机。这升龙破壁确实可以超度受困亡魂,可这村中之人并非受困。”
玄九恍然:“我懂了。村中之人是自己沉沦杀戮的,只要他们不死不休的对手仍在,他们便会一直相杀下去,直到自己或者对方消散。”
云舟子点点头,道:“所以,这些石头虽然有灵牌的形制,却没有灵魂寄托,只是些无用的替代品。”
玄九闻言心是落地了,心情却唏嘘凄凉了起来。“真可惜,他明明已经想出了这么好的破局阵法了,却输给了人与人之间的恶念,最终还落得被同化的下场。”
“同化?非也,他没有被同化。”
云舟子一边思索,一边分析:“那位老前辈的形态和行事规律以及想法,都与我们在村中多见的那些东西截然不同,所以这不是同化。那老前辈为何一直重复着做同样的事?就算他知道是徒劳的,仍不放弃,一直坚持……不,不对,他可能已经忘记了他在坚持什么,就像他已经忘记了岁月流逝,忘记了吃喝等为人的基本需求,只是循着过去的轨迹继续运作而已。就像……就像地缚灵一样。”云舟子为自己的这个猜测一惊,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地缚灵?”对玄九来说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
云舟子解释道:“你大抵应该也听说过:溺水之人、自尽之人,或是被特殊术法器具等害死之人,亦或者迷惘之魂,身死之后会徘徊在一个区域,无法超脱,不断重复他死前的行为以及他死亡的过程。这些徘徊不去的鬼魂都称为‘地缚灵’。那位老前辈有个特征跟迷惘的游魂很像,他遗忘无知无觉的事情太多。”
云舟子说着说着又自言自语起来:“那位老前辈既然已不记得‘升龙阵’的事情,那么他依旧每日附中往返此地,究竟是为什么呢?只是重复死前的过程?那他是在搬运石镇期间遭遇了意外,死亡来得太突然导致他并未察觉,然后不断重复死亡过程?或者是无意间中了村中什么人的巫术而不自知慢慢地死去了自己却没发现?不对……都不对。他的身体分明是活人的身体,虽然骨瘦如柴,但是体温、呼吸和脉搏都并无不妥。”云舟子越想越混乱。
玄九突然插嘴道:“会不会是幻境?”
“嗯?”
玄九想了想,道:“我一直觉得这个村子附近隐约有股很熟悉的力量。现在想来,应该是云梦。”玄九顿了顿,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太阴最初是由云梦协助建立的门派。平时也与云梦一派来往甚密,对云梦的气息以及幻境很熟悉。而当时云梦提供的援助就是隔绝外界以及玄阴蛊影响的幻境。你说,这会不会也是一个类似的幻境?”
云舟子眼前一亮,道:“有可能。”想了想,又道:“不,应该就是!如果是幻境,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就说得通了。”
玄九仍有疑绪:“可,帮助太阴设幻境是为了救人,在此地设幻境又是为何?”没错,虽说云梦总是号称“医者仁心”,但事实上很少有云梦愿意救执意寻死之人,更不要说云梦中可不乏想成为输出的门徒。
这个问题云舟子已然想明白了。“亦是为了救人。”
“救谁?跟那方士一样救村民吗?”
“她们会做这种徒劳又麻烦的事吗?”云舟子反问道,“应是为了那老前辈。”
云舟子寻思片刻,“我们得回去找那老前辈。如果此处当真事幻境,那他必然就是关键所在。”玄九也认同。
两人穿过灌木丛的兽道,又回到土路。他们的马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们身上不同寻常的心绪而躁动不安地甩着头。两人解开马,上马赶回村子。
此时已将近傍晚,落日西斜红云漫天。黄梅天特有的火烧云映得群山一片焦灼 。而群山中的村落一如他们来时一般,没有炊烟,没有灯火,没有人声犬吠一片寂静,在这片如血的夕阳下更显得诡异异常。
目标明确,又是骑马,两人很快救回到了村子。
还未进村,两人□□的马匹就被吓住了一般不肯前进。这也不能怪马匹,这村庄的气息实在太不寻常。明明夕阳还未落,视线也算明亮开阔,可眼前这个村落就像一个在人间被撕开的裂口,像深渊一般黑暗阴森。
玄九沉吟一声,着实进退两难。对于这种气氛和环境,他是当真苦手。云舟子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很清楚眼前这氛围已经不是之前的暗潮汹涌了,分明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云舟子询问地看向玄九。玄九知道云舟子是在担心他,可他不能放任云舟子孤身涉险,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回应。
云舟子提议两人将马放置在村外,但不要拴着,以防不时之需,他们自己则徒步进村。眼前这村子的气氛已与他们来时明显有变,为防再生变故,不宜打草惊蛇,最好是不要点火折。好在两人都是习武之人,修为都不算低,黑夜视物还不算难事。进村后不要停留直奔村口西侧老桂树下的老头家。
计划如此,可两人一进村就发现事情不对头。那原本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居然都打开了,大敞着的门窗内没有一丝灯火,屋内屋外也不见一个人影。明明已经入梅,也算是夏季了,这夜风却冷得刺骨,还隐约夹杂着类似人哭泣悲唳之声。
玄九僵直了身子目不斜视,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咬咬牙继续向前走,袖中有些颤抖的手却被另一只温热的手连袖子一起抓住了。
这一下,玄机险些没跳起来甩脱那只手尖叫起来。云舟子猛地一拽玄九的手,轻声道:“别出声。”
玄九这才意识到抓住他的人是云舟子,心安了下来,却另一种意义的难以平静了。
不得不说,云舟子也怂了。这阵仗,这变化,云舟子真有些担心他俩这般贸然进入村中,会不会让那些东西给包了饺子了。云舟子心中默念“无量天尊”,一边飞速思考着要不要先退出去,待白日再行解决。
突然,不远处的巷子里却传来了人悲凉的喊声,那声音正是那老头儿的。
两人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手拉着手飞快地朝着声源赶去。不肖一会,两人赶到了,也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
这是一个村中巷道的交叉口,原本应该是两条相对比较大的巷道,可现在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没错,就是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看穿着都是些村民,应该就是这村中的村民。可自从云舟子和玄九来人来到这村中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人?准确的说,他们就只看见了一个人而已。
“你们别怪我!我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啊!”老头儿的哭喊声从层层叠叠的人墙中传来。“人墙”们似乎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只是一个紧挨着一个站着,宛若人形立牌扎堆。老头儿就在这丛丛“人形立牌”的包围下重复哭重复着同样的话。
云舟子心一横,伸手抓过一个男人形立牌。哪知这人形立牌一被抓居然活了,转头就想咬云舟子。云舟子差点没反应过来,倒是玄九抡起铜镜就是一巴掌。玄九这一扇是动了真气的,力气极大,那挥拍的角度和速度绝对是国家级运动员,被玄九拍了一巴掌的那人形立牌直接就飞了出去。
云舟子乍舌,愣了愣,道:“你看清他什么样没?”
玄九答:“不敢看。”
云舟子默了。好家伙。
可,不确认不行。云舟子只好硬着头皮,咬咬牙,想再伸手抓一个试试。人还没动,却被玄九猛地拉进怀里。玄九抓着人,语气难得严厉了:“你想干嘛?”
云舟子被他吼得懵了,竟就着被玄九搂着的姿势,老老实实地答道:“就抓一个,看看活的死的,怎么个情况?”
玄九听的是气不打一处来,收紧了禁锢云舟子的手臂,怒斥道:“这还用看?肯定不是活的呀!你自己都说他们不是人了,你看着状况像是活人的情况吗?!”
云舟子想了想,懵懵懂懂地回答道:“也是哦。”
玄九只想骂:这还要用想,云舟子你怕不是昏了头了吧。
云舟子试图挣扎了一下,却发现不用真气他居然还挣不开。作为一个远距离输出,云舟子实在是不习惯与人近距离接触。作为一个男人,掰不过腕子也有些丢脸。
“你能不能先松开我,你勒得我没法呼吸了。”
玄九这才发现两人过近的距离,连忙松了钳制,脸也一下子红了,可能是因为玄九皮肤过于白皙,就算是夜黑风高的晚上也十分明显。云舟子内心有些微妙,总觉得此处该脸红的人该是他而非玄九,可不是纠结这的时候。
事态紧急,可这些人形立牌似的家伙不被攻击还好,一受到外界刺激立刻就会攻击人。虽然它们的攻击力并不强,但数量这么多,再加上还要保护远在重重阻隔内的老头儿的性命。云舟子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