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徘徊 ...

  •   5
      这起事件结束,余波却一个接着一个纷至沓来。

      先是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人力资源部,人资部的主管过来找蔻蔻谈了一次话,恩威并施,对蔻蔻表示关怀之外,点点敲敲,要蔻蔻“提高应变情商”以及“注意谈恋爱在公司中的影响”,末了重申试用期员工考核项目,特别提醒劳动纪律是考核关键点。

      蔻蔻对所谓的“谈恋爱”真是百口莫辩,毕竟那天辛宁扯着她提前下班的样子,全卖场至少三十个同事看到,辛宁还一手拉着蔻蔻,一手不住飞扬地跟熟人打招呼,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蔻蔻本就肿着脸,低着头恨不得能直接飞进车库里。

      接着总经理到各营业部巡视,天莉作为总办文员随行,见到蔻蔻,好一顿挖苦:“唇上一点血痂,这又是什么新时尚玩意儿?”

      “哦,想起来了,是被人打了呀,哎呀真是,要说这人太笨,的确会比较倒霉。不过倒是可以扮柔弱,我见犹怜哪。”

      天莉穿两粒扣修身职业套裙,踩着双七寸细高跟鞋,更显得身材有致,楚楚动人。

      蔻蔻正在帮理货员上新品,头发被汗湿贴在额头脸颊,工装沾了纸箱上的灰,还戴着双劳保大手套。

      天莉一边打量她一边啧啧连声:“哎哟哟,可别说我跟你是一届的,怎么成了小土鸡儿了。”

      蔻蔻不理她,将一箱包装纸袋“嘭”一声扔在天莉脚前,吓得她忙后退一步,恨恨地跺跺她的七寸高跟走了。

      再就是,蔻蔻在外兼职的秘密,成了三个人的秘密——加上了郑宇廷。

      辛宁说他没说过,宇廷说是他某次说漏了嘴,两人拉扯不清,成了一宗悬案。然而总之,郑经理并没有生气,更没有去人力资源部告发她——公司是严禁员工在外兼职的。这让蔻蔻十分意外,可是辛宁解释,说他私下已经跟郑宇廷沟通过。

      “可是已将我家境说与他听?”蔻蔻轻问。

      辛宁努起嘴,眼望别处,末了轻轻点头,他知道蔻蔻不愿个人事情让别人知晓。

      “可是蔻蔻,他既然已知道,唯有这样能获得谅解。”

      蔻蔻叹气,以经历博同情,是蔻蔻最不愿做的,可是事已至此,争论无益。何况,更怪不得辛宁。

      既然在宇廷这里已公开,每周二、五下班,宇廷送蔻蔻去上课,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何况宇廷还有意无意的,让这“章”成的更“顺”,比如:

      “有个材料要赶出来,加班半小时,上课我送你去。”

      “辛宁出差了,看天要下雨,你坐地铁会迟到的。”

      “我今天约了供货商吃饭,顺路捎你,让辛宁不要来了。”

      薛蔻蔻同学哭笑不得。

      在她来想,兼职上课,是自己的事,谁都不想麻烦,每次推脱拒绝辛宁已经想尽办法,现在又加上郑宇廷,蔻蔻只有宣告投降——反正两人的借口花样层出不穷,蔻蔻眼花缭乱已经技穷,再之,蔻蔻也不忍拂意。

      要说辛宁的心思,她是知道的,私下里,还曾两三次有意无意提醒,可是郑宇廷是怎么回事,蔻蔻不敢深想。

      也许是和辛宁同窗感情深厚——蔻蔻找理由,另外的可能,不是没想过,只是刚一开头,蔻蔻就心烦意乱,拍拍脸劝自己清醒。

      只是这样的情形下,那位辛大少爷岂是一句“今天你不必来”就不会来的?蔻蔻的上课行程,往往以三人行居多了。

      于是,已经进入深秋的海州,时时留下三人身影。公司楼下的快餐店、学校旁的大排档、蔻蔻家路口的温州小馆……

      蔻蔻总是抢着买单,坚持要大家公平一点,是以宇廷他们总是选小馆子。

      “蔻蔻你这样常常请我们吃饭,倒比你自己一人花费许多。”辛宁不忍心。

      “可是你们常常送我上课,节省许多车马费。”蔻蔻调皮的挤挤眼。不单如此,下课后的蔻蔻往往累到在车上睡着,虽说车程不到一小时,但对缺睡眠的蔻蔻已是大恩。不知为什么,蔻蔻很难睡稳,总是很多奇奇怪怪梦境。

      辛宁还欲再说,蔻蔻打断他:“况且我需要朋友。是朋友就不要计较。”

      虽说不计较,有时辛宁送蔻蔻礼物,蔻蔻却拒绝。

      “若要你买东买西,我何苦去夜校教课?”蔻蔻摆出管家婆神气,“你你你,看看你,乱花钱!这条围巾这般老气横秋,拿回去送你妈妈!”

      辛宁吐吐舌头,宇廷在一旁掩嘴偷笑,再不敢去碰软钉子。

      有时赶不及,买三份盒饭,课间一起吃。

      “蔻蔻你教什么字体?”辛宁对书法一窍不通。

      “当然是楷书,你跟着上课这么久,居然看不出?”宇廷嘲笑,将一粒花生扔在他头上,弹出老远。

      “要你说话啦?”辛宁还手。

      “是楷书,是楷书啦!”蔻蔻劝架,“坚持练习,进步容易。”

      “家父喜好书法,可以与你切磋。”宇廷深深看蔻蔻。

      蔻蔻抿嘴笑。

      辛宁发现,宇廷在场的时候,蔻蔻话比较少,只是常常这样抿嘴微笑。

      班上有学生悄悄冲蔻蔻挤眼睛,小声打趣她:“薛老师,桃花运很旺哦。”

      蔻蔻脸红,不知怎么解释。

      一次吃饭,蔻蔻终于涨红面孔说:“你们两位,可不可以把陪我上课的次数,再减少一点?学生误会我一脚踩两船。”说到这里,瞥一眼宇廷,彷佛这话占了宇廷很大便宜。

      于是,两人很有默契,送蔻蔻进教室即离开,放学时候,车停在不远处。

      蔻蔻更于心不安,天气渐凉,近两小时课程,让等候的人上哪去?

      宇廷晚上来接蔻蔻,路上对她说:“这里偏远,我可以尝试帮你联系市区附近夜校。”

      蔻蔻摇头,“那间学校农民工子弟较多,政府另有补贴,收入较高。更重要,这些孩子难得肯用功,与他们教课,顺利许多。”

      “他们心有壮志。”

      “是”,蔻蔻沉吟,“其实我该感谢他们,我常常自他们身上汲取力量。我也是来打工的,不过比他们住处略微好些。”

      可不是,无论出身,都想在大城市立足,最好赚得一份家业,取得户籍,从此脱离过去,蔻蔻又何尝不是如此?起点有高有低,打拼姿势却无异。生活从来不会对谁特别照顾,也不会特别跟谁的努力过不去。

      “有些孩子,父母都有晚班要做,放学回来自己用煤油炉煮面,晚上来夜校借电灯写作业,小小年纪,已经懂事。看着他们,我没理由自怜自艾。”

      宇廷还想再说,一回头,蔻蔻已在副驾上睡着。

      宇廷不送蔻蔻礼物,但另有途径帮助蔻蔻。

      “陈主管,薛蔻蔻分管的账务抽三四家分给小黄,让小黄也学习学习。”

      “设立一个委屈奖,本月在客诉方面受了委屈的同事,可获一张蛋糕房的储值卡。”

      不理会部门里的窃窃私语。

      月末夜校结算工资,蔻蔻请宇廷和辛宁吃饭。

      “近来好像学生增多,蔻蔻你收益递增。”辛宁对“业绩”敏感。

      “很多是学员介绍,郑经理教我给介绍新学员来人的赠送额外课时,收效明显。”蔻蔻感激宇廷。

      宇廷突然羞赧,“蔻蔻,下班后,可同辛宁一般称我宇廷。”

      突然一阵安静。

      还是辛宁站起来打破沉默:“蔻蔻我送你回去,天要下雨。”

      海州进入秋季雨量充沛,温度也随之骤降,蔻蔻怕冷,已穿毛衣外套。

      “妈妈,北川是否已落初雪?”蔻蔻打电话给母亲,“我获得季度奖金,明天转账给您。”

      “是,已经转正,工资涨10%,另有销售奖金。”

      “部门同事很照顾,工作轻松。”

      “妈妈我过年回家探望您。”

      蔻蔻一向报喜不报忧,妈妈不要蔻蔻汇款,反而寄来绒毯和新款运动衣。蔻蔻把钱凑整存起,日日看房价和日历牌。

      蔻蔻想家,与上大学时一宿舍叽叽喳喳充斥脑仁不同,蔻蔻觉得孤独。更深露重时,格外想念妈妈的毛呢外套和八宝粥的甜香。

      同事中亦有好友。部门大姐待她如同女儿,同一届到公司的毕业生也时常聚会,与她“共过患难”的导购小徐视她为知己,常常为她和小男友的感情困惑请教蔻蔻。

      “两人熟悉到屎尿屁都不避讳,再不结婚只剩分手。”

      “可见亲密植入骨血。”

      “蔻蔻你总有办法把烦恼解释成好事。”

      “我自己都未曾恋爱,你也敢信我信口胡诌?”蔻蔻总是骇笑。

      “你冷静有智慧,所谓旁观者清。”

      蔻蔻将大姐带来的芒果分一个给小徐:“你说,见到他头晕心跳,可算是爱?”

      小徐抿嘴笑:“那要看是谁,我见到前任带着新女友,一样气息不顺。”

      “不不,不是那样情景。”

      “那就是心动喽!薛主管,是哪位这么有福气?”

      蔻蔻冲她眨眨眼,转身就走。

      星期五,蔻蔻的上课日,也是“三人行”通常聚会的日子。只是最近的聚会,辛宁常常缺席。

      “出差,讨厌死了,买不到周末回程的票。”

      “部门今天有联谊活动。”

      “加班喽,明天要去投标。”

      最近几次,沦落到一个电话都没有。

      蔻蔻已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

      一开始的三人聚会,宇廷比较拘谨,蔻蔻见到“领导”,自然也是恭恭敬敬。只有辛宁意气挥洒,笑骂自如。兴致来时,跟宇廷勾肩搭背兄弟相称推杯换盏,心情不好时,又摆出敌视态度,对宇廷呼来喝去、没事找茬儿。一会儿对蔻蔻大谈特谈他们在学校时的“光荣历史”,称赞宇廷热情诚恳正直够义气,教蔻蔻不要太紧张太把这个“领导”当回事;过两天又指着宇廷对蔻蔻说:“小心姓郑的这个家伙,从小到大女朋友太多,别被他诚恳的外表给骗了!”

      虽是如此,辛宁到底是辛宁,这些话从来都是当着郑宇廷面说,不在背后诋毁,他一边说,郑宇廷就在一边挤眉弄眼,弄得蔻蔻哭笑不得。

      再往后,蔻蔻见这个“领导”果真没什么架子,也就放松下来。

      到得现在,往往是宇廷和蔻蔻,一个滔滔不绝的说,另一个一脸专注的听。反倒是辛宁,话少了很多。

      蔻蔻有时起身续茶水,才发现辛宁坐在一边,玩手机、用指甲刀切茶叶梗。拉辛宁来一起说话,可是辛宁懒懒的,总聊不过两三句,就借口买果盘、上厕所、挪车走掉了。走不多时,又回来,继续懒懒的、安静的坐在一边。

      再往后,辛宁就比较少参加三人的聚会。只是这样一来,剩下宇廷和蔻蔻,反而拘束了。

      “今天课程临时取消,不用去了。”

      “我送资料,顺路可以去上课。”

      蔻蔻常常有理由。

      海州已经进入冬天,阴雨连绵。蔻蔻的小屋,临街的一边屋角天花板甚至长出霉斑。天变短了,常常进地铁站天还亮着,出来时候已经全黑,阴雨让夜晚失去了秋季时甘甜馨香的意味,变得寒冷,空气里时时涌动肃杀凄惶的味道。

      蔻蔻明白自己的这种躲避是出于什么,她和郑宇廷,已经缺少可以继续交往的身份。

      以前可以借口宇廷是辛宁的朋友,而辛宁是一个契而不舍的追求者,可是辛宁走了之后呢?他们还在一起,又算什么?上级对下级的关心?还是也已经成为朋友?就算是朋友,一男一女单独约会,只是普通朋友,似乎也难平众口。

      是的,众口,在部门同事眼中,她已经和郑宇廷走得太近。

      一个版本里,郑经理近水楼台先得月,抢了辛宁的女朋友,所以二人已经反目,最近不再来往。

      而另一个版本里,辛宁不过是蔻蔻追求郑宇廷的“跳板”,是被蔻蔻愚弄和利用的垫脚石。

      还有更不堪的版本,比如辛宁搞财务上手脚,拿蔻蔻来对郑宇廷做“贿赂”。

      这都是导购小徐在午餐间隙把蔻蔻拉到茶水间一股脑倒给蔻蔻的。

      蔻蔻苦笑,难怪部门大姐最近对蔻蔻也是不冷不热,话里有话。

      “我,薛蔻蔻,绝不会依权附势往上爬”,蔻蔻看着小徐,竖起三指发誓,又补一句:“也并没有和任何一个谈恋爱!”

      “可是,暗恋总有的吧?”小徐不甘心,挤挤眼,用肩膀撞一下蔻蔻。

      愣了一愣,“有”,蔻蔻终于承认,否则无法解释三人为什么总在一起。

      “哪个哪个?你暗恋郑经理还是辛宁暗恋你?”小徐立刻来精神,这可是猛料。

      蔻蔻不说话,她不愿出卖心事。

      小徐突然掩嘴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不会,不会是郑经理和辛宁主管吧?!”

      “老天!”蔻蔻顿时翻白眼,“对对对,你猜的好对!”端起茶杯,转身走出去,留下八卦的小徐在身后“喂喂喂”不停喊。

      所以,蔻蔻减少了和宇廷的来往,工作重要,她不想为这八字没一撇的“爱情”丢了当身立命的饭碗。是啊,八字没一撇,连是不是“爱情”都无法定义。这种情况下,孰轻孰重,蔻蔻自然拎得清。

      蔻蔻的□□签名,多年不变都是“意识清明,行动坚定”,不然还未能在海州立足,早已被卷进各种漩涡里去。

      可对于宇廷的感情,蔻蔻看到一句话“骗得过对酒当歌的夜,骗不过四下无人的街”,心里马上联想到自己,她已经清楚知道,自己对宇廷的感觉是不同的。但这件事,蔻蔻无法再依以往对事的脾气,想明白了,立刻就着手去做。

      宇廷怎么想?蔻蔻常常困惑。

      很多时候,很多细节,蔻蔻觉得宇廷是在乎她的,这种在乎和照顾,比绅士风度多些亲密,也超出了上级对下级的照顾。很多时候,她几乎可以认定,宇廷对她,也是不同的。

      可是这些天,宇廷并没有再约她。是和她一样,怕被别人说闲话才刻意回避?还是说,宇廷真的“只是”辛宁的朋友,辛宁不来,对她这个“附带品”也就没有了兴趣?

      想不明白,蔻蔻不愿多想,也不想冒失,何况,中间还有眼镜那一出插曲。

      蔻蔻没有忘记这段插曲,郑母自然也不会忘记,那个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的女孩没来由的令她心里不踏实,她比以往更多提到温令如。

      “令如给我买了条裙子,料子真好,真懂得我的心思。”

      “老马家的斌斌上周从国外回来,请我们吃饭,好像对令如很有意思。”

      “宇廷,周五令如的演奏会,千万不能再忘。”

      是的,令如的演奏会,令如所在的乐团要开始巡演,月底在海州有一场演出,令如有一曲独奏,宇廷已经答应了去捧场。

      合该那天有事。

      演出结束,令如说饿了要吃饭,地方是令如选的。

      偏偏突然下雨,偏偏蔻蔻下了课回家坐的车坏在路上,偏偏那天蔻蔻没带伞,偏偏那家餐厅距离车站那么近,近到可以去屋檐下躲雨。偏偏,餐厅的窗户又大又明亮。

      令如已经重新画了精致的淡妆,发髻散下来,蜷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耳环小巧精致,碎钻在水晶灯下闪闪烁烁,藕荷色的雪纺长裙衬得她飘逸出尘,优雅又有女人味。宇廷呢,宇廷今天居然系了领结,穿起了西装,甚至刻意整理了发型,看上去更加英俊有型,精神焕发。

      一切宛如童话里的梦境,王子和公主在共进晚餐,看上去颇为愉快,谈笑风生。餐厅装修豪华,灯火辉煌,杯盘碗盏无不精美,宾客衣香鬓影交相辉映,对了,还有丝丝缕缕的小提琴声,似流水一般逸出,如歌如诉。呵,多美好的画面。

      蔻蔻怔怔望了一会儿,举起自己的旧书包,挡在头上,跑进雨幕里。

      谈不上误会不误会,宇廷没有女朋友,即便今天看到这一幕,蔻蔻也还是可以笃定。有女朋友,宇廷不会不说,不会整天三个人在一起而不理会女友,而且,有女朋友的宇廷,也不会向任何其他女孩示好,不会暧昧。虽然并不是宇廷的女朋友,可是蔻蔻知道,就是不会,郑宇廷不是那种人。

      蔻蔻自问不是个容易自卑的人,她喜欢读《简爱》,特别是最后简告白时那句:上帝没有那么做,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

      只是这一幕,让蔻蔻看到现实。

      蔻蔻不能不现实:郑宇廷出自名校,一线城市家庭的独生子,家庭条件优渥,年纪轻轻已经是全国连锁知名公司的部门经理。薛蔻蔻有什么?还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打工妹,明天还能否在这片沙洲上立足都未可知。宇廷就该般配他对面坐着的女孩那样的,高贵、精致,一看就出生在富足安稳的家庭里,用几万块的手袋放琴谱,而不是像薛蔻蔻,饥肠辘辘,裤脚尽湿,穿一双旧球鞋跑在泥水汤里。

      算了吧,阳关道和独木桥,永远的平行线。至于感情,什么感情?本来无一物。

      这晚之后,蔻蔻对宇廷的疏远,从若即若离的试探,变成了敬而远之的刻意回避和冷漠。

      午餐的时候,蔻蔻端着餐盘过来,明明郑宇廷身边有空位,蔻蔻还是一转身,去和领班挤在一起。郑宇廷去卖场巡视一圈回来,看到让蔻蔻整理的资料已经打印好整齐摆在桌面上,人却不见。周二周五蔻蔻要去上课的日期,蔻蔻往往提前几个小时就消失,去了公司总部、或是去见供应商。

      对于蔻蔻的这种疏远,宇廷也很快感觉到了,前段时间建立起来的对于蔻蔻和自己关系的信心不由有些动摇——也许温柔只是她的本性,并非只对我?也许她对辛宁,并不是毫无感觉?对我的关心和顺从,只是因为同事或上下级?

      回想过去一两个月相处的点滴,和蔻蔻的交往如沐春风,却也如同春风过境不留痕迹——蔻蔻温柔谦和,但始终没有特别表示。

      越是回想琢磨,宇廷的自信越是一点点坍塌。

      她一定有她的理由,宇廷不愿勉强,对蔻蔻一切如常——如一个部门经理和部门员工的日常,只是,整个人消沉了。

      “最近又突然常常按时回家吃饭,可是跟令如吵架?”郑母不安心,悄悄问老伴。

      “不知道,魂不守舍,夜里我起身,几次发现他并不在家。”

      “咄,为何不早说?!”郑母责怪。

      “男孩子,怕他走失了不成?”

      “只是话少了很多,明显不开心。”

      “小两口谈恋爱哪有一帆风顺,你稍安勿躁。”

      郑母仍不放心,自己嘀咕:“令如不是善于折磨人的孩子。”

      是,当然不是温令如。

      宇廷对蔻蔻的突然冷落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宇廷的女孩缘一向顺利,小小年纪,已经常常有女同学电话来,“问几句功课”,再大一点,打篮球已有女生抢着帮忙拿外套。

      难得宇廷从不自傲,讲功课就耐心讲,收回外套就诚恳说谢谢,偶尔收到情书,也必架起灯来小心翼翼认真回复,即使拒绝也不忍对方伤心。

      也有过心仪的女孩子,但是或者交往一场无疾而终不了了之,或者对方并不理睬他,暗恋一阵,终究没有近距离接触。温家令如自小长大,算是交往比较多的,但令如从未给过宇廷冷脸。

      这次宇廷有点失落。

      也许蔻蔻喜欢的,真的是辛宁?是以辛宁退出,蔻蔻就躲避自己?还是说,根本蔻蔻就在和辛宁约会,只是找个理由甩掉自己这个“电灯泡”?

      想到这里,宇廷感觉背后热烘烘,汗冒出来,在后背刺痒。

      看看表,正是夜里10点,蔻蔻该下课回家了。起身抓起外套,轻声走过客厅。父母卧室的灯已熄灭,宇廷放下车钥匙,自阳台轻轻抬出山地自行车。

      这一套近半月来已经做的熟稔。宇廷已经几次,骑车去蔻蔻在的那片小区游荡。

      怕遇见,转进小区附近的小路,即将车骑在树影里。

      必得先到楼下看看。若蔻蔻那扇窗亮着,宇廷心安,看看表,想想她现在在做什么,看电视?洗澡?读小说?还是,可有想到我郑宇廷一分一毫?

      有时突然又想到辛宁可能也在,心突然嗵嗵如擂鼓,眼睛慌忙四处找可有停放辛宁那辆红色小车。不甘心,骑车出去,小区外的路两侧也要找一圈。找不到,心落下来,心坎处却又如同蜜蜂在蜇,风一吹,才发觉已经汗津津,湿透衬衫。

      蔻蔻的窗若是没亮,才更令宇廷焦虑,反复看表,是回来早已经睡了?还是仍旧未归?将车立在树影里等待,等得心焦时,缓缓在小区路边骑行兜圈,又不敢骑出太远。

      一次实在太晚,宇廷终于忍不住编辑短信给蔻蔻:“回家了吗?”

      想了想,按退格键,一字一字删除,重新发:“明早会议的ppt可做好?”

      许久,大约半个世纪,手机终于“叮咚”声响,蔻蔻回复:“小区停电,在网吧刚刚做完,明早一定交。”

      宇廷吁口气,这才发现小区整栋楼都漆黑,而他唯独看蔻蔻那一扇窗。

      宇廷几乎为自己落泪。

      可是这样辛苦,让宇廷不要再去,宇廷做不到。

      晚上一静下来,立即心慌慌,烦闷难当,彷佛渴水的鱼,一定要骑车出去,在蔻蔻家楼下,吸口氧气。

      沿二环骑往蔻蔻家,不过一小时。十二月的海州,风里裹着海洋的咸湿气,晚风一吹,后背的汗变得冰凉,可宇廷觉得十分畅快。

      午夜的都市仍然灯火辉煌,车流如梭,白天一场小雨,路面湿滑,却反射出五颜六色的霓虹,让这城市更加迷幻。虽是冬天,亚热带的城市并不会有太多颓色,三角梅、晚香玉还在夜风中盛开,肆意挥洒香气。晚归的小情侣在街心公园拥吻私语,通往夜市的道路仍旧熙熙攘攘,不远处就是这个城市的标志——一座七彩流光的电视塔,造型独特,风姿绰约。

      如此美好的夜色,自己却如苦行僧——宇廷在心里自嘲。在路边停下车来,看看灯火通明的夜市,掏出手机,打给辛宁。

      个多小时后,宇廷和辛宁,已经如同上学时无数个翻墙而出的夜晚一样,坐在海鲜大排档的矮桌前,点一桌菜,喝啤酒。

      “以为你早就抱得美人归”,辛宁笑着挖苦他,不是没有一点点开心,原来自己还不算一败涂地。

      “忽然就胆怯,怕冒犯了她。讲真,现在开部门例会,我都不敢看她,工作做的好不好,更是不敢检查。”宇廷捂脸,自己也笑,喝点酒,五脏六腑都舒展开。

      “你真的很喜欢她?”辛宁认真。

      宇廷不说话,片刻,点点头,“喜欢,十分喜欢。不,打不了分数,不是用分数衡量的事情。只知道不能跟她说话,不能面对面坐着看她吃饭,失魂落魄。”

      辛宁若有所思,过半晌,低声说:“是,我明白,和她在一起,倒不觉得有多么的愉快,可是不在一起,万分的不愉快。”

      转而,又问:“那为什么不主动点追?就因为你经理的身份?”

      宇廷放下酒杯不再说话,专心一颗一颗剥盐水花生,过好久,缓缓对辛宁说:“记不记得,大二时,有个四年级生,常常来看我们排练?”

      辛宁促狭地笑:“当然记得,暗恋你的师姐,被你吓跑。”

      “是,是我吓跑她”,宇廷眼神放空,陷入回忆里,“我从不理会她,是怕一旦和她说话,她从此不来看我排练,再不能见到她才会编的那种奇特发辫。终于有一天,她来排练厅跟我说,要毕业往外地工作,约我吃饭。”

      “你从此爱上人家,送玫瑰,楼下点蜡烛,终于惹人家翻脸,嫌你孩子气。”

      “我后来送花给她,是想认真和她做男女朋友,甚至打算毕业后娶她,可她却说,她对我没感觉了,原来帅气的鼓手那样笨拙,喝了酒一样打嗝、腋窝里一股酸臭气。”

      宇廷说到这里,两手捂住面孔。

      辛宁稍稍收敛笑意,“就因为这个,你现在不敢追蔻蔻?”

      “倒也不全是。”

      宇廷放下双手,给自己和辛宁倒酒。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那天不去和师姐喝酒,不那样猛烈地追求她,也许现在还会跟她有联系,至少知道她在哪里,出差时候,还能约她出来叙叙旧。”

      辛宁看看宇廷,点点头,两人端起酒杯,碰了碰,相对一饮而尽。

      “对蔻蔻,我也会怕”,宇廷接着说:“以前并不知道我要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直到认识蔻蔻,觉得她什么都那么符合我的理想,我很怕弄丢她,因为我也许一生都不会再遇上这么一个女孩。”

      “那为何踌躇到现在?啰嗦半天,几时变得这样婆婆妈妈?!”

      “那你呢?你又为何退缩?”

      “我不一样,我是真的没希望。她以前说过对我没意思,我不死心,直到见了她看你的眼神,我才明白什么叫‘真的对我没意思’。”辛宁一脸失落,叹口气,耸耸肩,故作轻松。

      宇廷轻笑,“你觉得蔻蔻确实对你没意思?

      辛宁摇摇头。

      “好,我信你!”宇廷眉头挑起,嘴抿紧,嘴角却抑不住微微上扬。

      两人再碰杯,宇廷将酒杯扣在鼻子上,慢慢啜饮,停一会儿,放下来,“追,明天就开始追!”用力将杯子顿在桌上,“真喜欢就不能留遗憾,下定决心,死缠烂打,坚持到底!”

      辛宁不说话,停一会,在口袋里摸索半天,“啪!”一声,将两张花花绿绿的票扔在桌上。

      “给你,不白给哦,把钱拿来哈!”

      “什么东西?”宇廷拿起来细看,是演唱会入场券。

      “下周五晚七点,市体育场,蔻蔻最爱的乐队。我提前一个多月就买好了票,现在便宜给你了。”

      宇廷笑容满面。

      “来见我之前就准备好了对不对?”搂住辛宁肩膀。

      “受不了你的磨叽劲儿!”辛宁默认,停一下:“还有一件,你俩要真的好上了,你打算怎么跟你妈说?”

      宇廷沉默。

      “总之,宇廷,你要真在乎蔻蔻,勇敢一点,这不是考大学,也不是组乐队,你不能什么都顺着你妈!你要让蔻蔻受委屈,我饶不了你。”

      “我会保护蔻蔻。”宇廷承诺。

      “但愿你说到做到。”辛宁还想再说,终于忍了忍,把话打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薛蔻蔻,这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吧,祝你,新年快乐。

      第二天一早,宇廷就去卖场找蔻蔻,领班回答说今天是核算组例会,蔻蔻早上直接去公司总部那边了。

      宇廷脚步轻快,飞回办公室,拿起手机发短信给蔻蔻:“中午回来吗?一起吃饭。”

      很快,蔻蔻回复:“郑经理,有事?”

      宇廷眉毛拧成一团,嘴嘟起老高,怎么,从宇廷又回退到郑经理?再发短信:“私事,找你聊,回来吗?”

      “真不好意思”,一个尴尬滴汗的表情,“例会可能要开到下午。”

      “晚上呢?今天没课。”

      “已经答应了丁会计参加核算组的聚餐,是个培训餐会。”

      “好,没关系,去吧去吧。”宇廷失望的放下手机,没关系,来日方长,我有耐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