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海洲 ...

  •   郑宇廷和叶晴成为情侣,不出一星期即传遍明远北川分公司上下,甚至连西华的大老王都打电话来问叶晴,一探虚实。

      “这次李董埋伏不成,反而折损一员大将。”

      “咄,哪有这样好听,可是说‘肉包子打狗’这样?”叶晴嘻嘻笑,并不否认。

      “我对老李说,下次绝不可再派女将卧底。搞不好,赔了人,还要另付嫁妆。”大老王调侃她,但声音里听得出,笑容一定堆满面。

      “王总,谢谢你!”叶晴由衷感激。

      “谢什么?叶晴,以后还需自己坚强,实在受不过委屈,大不了回西华来。”

      “是!”叶晴笑中带泪。

      确实需要自己坚强。

      消息一传开,一时间整个分公司哗然。立刻有消息灵通人士传出明远的实际掌门人为爱屈尊,到北川微服私访;也有传叶晴守得云开见月明,踢走正房,多年小三成功上位;更有说叶晴小三已是惯犯,在原公司已闹到人尽皆知;还有,叶晴一脚两船……

      漩涡的中心总是最安静,叶晴平静如常,大老王听到的,版本还不止这些。

      好在,宇廷有先见之明,一早开门见山确定关系,否则刚开始约会,这样风风雨雨,一早搅黄。

      叶晴终于得到她想要的恋爱。

      他单身,她也单身,有过去又怎样?现在无人再有资格来扰攘一句。

      叶晴依旧做她的助理工作,安排处理宇廷一切公事私事,照顾他日程起居。

      周末,叶晴买来情侣装,大大方方穿起出门,一起看电影,逛街,吃饭。宇廷有些不好意思,三十多,已经过了需要情侣装来宣誓的年纪,可叶晴乐此不疲,她有太多心愿课程需要恶补,一件件“幼稚的小女孩玩意儿”,宇廷也只好配合她。

      这次恋爱,叶晴认认真真,十分落力。她带宇廷到市郊最高的山峰游览,缆车上去,还需步行近一个小时,峰顶峡谷之间有一道铁索桥,叶晴去买一把锁,写上自己和宇廷名字,锁在桥上。

      宇廷笑她:“这也信?这样时髦漂亮的女孩,做事这样老套。”心里不是不感动。

      下了山,叶晴带他去农家餐厅,点一份碎牛肉豆花,一份白灼时蔬。都是蔻蔻曾经爱吃的——宇廷只在心里说,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幸福失而复得,宇廷小心翼翼,不敢有差池。怎样令女性开心,非发自肺腑才能有灵感才做的自然,可是怎样令她们不开心,有经验就足够。

      晚上经常哪也不去,窝在叶晴的小公寓里,做饭,看电视,看书,品茶,聊天,有时叶晴亲自下厨,有时叫两份外卖。

      “你懂的真多。”叶晴时时这样感慨。其实,宇廷是有一些阅历不假,更主要的原因,是叶晴记忆里的宇廷,还是当时刚毕业的单纯年轻人。

      有时听宇廷说话,叶晴会出神,觉得眼前这个人,只是和宇廷相像的另一个人而已。

      细节的感觉,也有些不同了。以前的宇廷喜欢篮球,喜欢弹吉他唱歌,现在只是偶尔在电视上看看球赛转播,吉他早已不见,过去连骑车、洗澡都要哼歌,现在却一句也没有,现在的宇廷喜欢财经报道和跑步,跑步的时候一言不发,戴一部降噪耳机,摘下来听,是连播的历史评书。

      叶晴时时怀念那个穿着拖鞋、在电视机前学迈克尔杰克逊舞步,逗蔻蔻开心的宇廷。

      床上也不同。过去的宇廷莽撞而贪心不足,而现在的宇廷是温柔的,节制的。他相当享受过程,不再急于奔赴那个极乐的顶点。

      办公室无人时候,叶晴放下文件,把食指尖从宇廷手臂轻轻划过去,她看到他喉结轻轻滚动,欢喜莫名。

      宇廷的热情是忽冷忽热,时有时无的。有时会因为叶晴一句话,一个动作点燃,有时又疏离得像个陌生人。大概是宇廷工作太忙了,一忙起来,忘天忘地,有时叶晴趁视频会间隙送一杯水进去,他愣愣盯住她,好似不太记得她是谁。

      好在她已经掌握怎样开启宇廷热烈感情的阀门,并不自觉地运用它。

      叶晴渐渐明白那是为什么,但她不打算介意——“谁会跟年轻时的自己介意?”她有办法说服自己。

      过春节时宇廷没有回去,只给家里打个电话拜年作数。亲友大多知道了他和令如的事,回去多余的关心大于节日重聚的快乐,宇廷懒得应对。

      年后不过两周,郑夫人打电话来,郑伯年住进医院,希望他回去探视。

      宇廷跟公司请一个星期假,带着叶晴,同返海州。

      又是一年春正好,叶晴感慨万千。

      回到海州,宇廷安顿好,即刻跟叶晴前往医院。

      郑伯年并不住在住院楼,而是一侧新建的楼房,看到楼面上“疗养病院”几个金属大字,叶晴略略放心。

      郑老先生跟多年前相比,似乎只是背佝偻了一些,面容并无多大变化。是有这样的人,年龄不甚大时就看起来已经是老人,可是再过十年,他也不过是头发略微白的多些、腰身弯一点罢了。

      见到叶晴,他微微笑笑,点点头,算是招呼过,抬抬手,请叶晴在沙发上坐。

      “我跟你妈妈说,不必通知你,老毛病,打打针就好。”他一边起身靠在宇廷扶起的靠垫上,一边抬起头对宇廷说。

      “妈妈呢?”宇廷问。

      “出去买些水果,一会儿就回来。”郑老先生回答,又望向叶晴“你坐一会儿,喝点水。小姐贵姓?”

      “我姓叶,叔叔您叫我叶晴。”叶晴欠身回答。

      “叶晴,叶晴。”郑父喃喃念叨。

      终究还是老了,容颜未变,气势、神态均不同了。

      不一会儿,房门轻响,叶晴回头,呵,是郑太太。

      如果她不愿意老去,恐怕她会一直是个雍容华贵光彩照人的贵妇,但是显然,她放弃了很多。

      看到宇廷,她简单招呼:“回来了。”平淡的仿佛宇廷不过是孩子刚刚放学回家。

      转头看见叶晴,郑夫人立刻绽出一个笑容,只是,眼睛没笑,藏在笑容里面,灼灼地,仍含一股威力。但只一瞬,她便移开眼睛,不再盯牢叶晴看,转头去看老伴儿。

      “你回来啦,给孩子洗水果。”郑父看到郑太太回来,身体和表情都立刻松弛下来,像跑远的孩子一回头,在不远处望见母亲。

      郑母过去拍拍他的手,“好的,我这就去,宇廷这次回来,我让他多陪陪你。”

      “宇廷还是忙工作重要,快去洗水果,给这位小姐——”郑父说到这里,转头向叶晴:“小姐你贵姓?不好意思,忘记招呼你。”

      “我是叶晴,叔叔。”叶晴再回答。

      “哦,叶小姐,快坐快坐”,转头又看向郑宇廷,“这位先生是你朋友?也快坐吧,别老站着。”

      叶晴呆立在那里,呀,曾经那样和善又富才学的郑老先生。

      她看向郑宇廷,他牵牵嘴角,算是解释。郑母则根本没有任何异样反应,专心地给老伴儿整理袖口。

      坐了一会儿,护士来给郑老先生打针。直到看着他沉沉睡着,郑母起身,对宇廷说:“来,儿子,我们回家。”

      走出病房,郑夫人理理鬓发和衣裳,这才仔细打量叶晴。

      “很好,很漂亮。”她笑吟吟对宇廷说。转过身,拉住叶晴手:“叶小姐,我称呼你晴晴好不好?”

      “妈,我送你回去。”宇廷上前,挽住母亲。

      “送我回去?你不回家吗?”郑母吃惊。

      “我和叶晴订了酒店。”

      “干嘛不回家?家里那么多房子。”郑夫人嗔怪他,却只说这一句,便不再多说下去。

      走下楼,郑夫人终于还是叹口气——“既然回来,多待几天,多来看看你父亲。医生说,多见些熟悉的人,对他的情况有好处。”

      宇廷送完母亲,即携叶晴回酒店休息。

      叶晴看他神色,终究不敢多问。

      第二天,叶晴接到郑夫人电话,约她去一间茶舍喝茶。

      叶晴如约而至。

      茶舍距离宇廷家不远,在一片南洋建筑群的边缘,那里总有三三两两游人,路旁种一排高大的榕树,一条条粗细不一的气根垂下来,长长短短,错落有致。初春的阳光透过纷乱的树叶,风吹过,洒落一地光影,映衬得小小茶舍有种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阿姨您很懂得生活。”叶晴坐下来,由衷赞叹。

      郑夫人今天仔细妆扮过,头发卷曲的恰到好处,一条驼色羊绒披肩松松的搭在肩上,画了一点淡妆,暗红色云纹织锦旗袍十分精致服帖。

      这样精致的郑夫人,让叶晴有些紧张。

      “晴晴,你坐。”郑夫人招呼叶晴,倒一杯红茶给她。

      倒茶的手居然有一些颤抖,不似外表那样气定神闲。

      “你看,老了,手脚都不听使唤。”她歉意地笑笑。

      叶晴也笑笑,不说话。

      “宇廷父亲……这个样子有一段时间了,时好时坏,”郑夫人说,“宇廷他也不十分认识,即便记起宇廷,也只是他二十来岁之前的样子。难得,倒是始终认得我。”

      难怪那样依赖老妻,郑伯年的世界里,几乎已经没什么相熟的人。

      “所以,说起来,哪里是他父亲想见他,不过是我……”郑夫人说到这里,低头抿一口茶。

      “我想,宇廷也明白。”叶晴安慰她。

      郑夫人点点头:“他肯回来,已算孝顺。”

      咦,郑夫人的对孝顺的要求标准何时变得这样低。

      “那天他打电话给我,主动说起你俩的事情,我很开心,总算他还记得告知家长。”

      “是我,希望获得家长祝福。”叶晴坦白。

      郑夫人有一瞬间愕然,随即自眉梢眼底漾出笑容,拉过叶晴手合在手心。“叶晴,你很好,很懂事。”

      随即又说:“你不知道,宇廷这一代人社会发展太快,从小接触事物多,大了之后,总有稀奇古怪的爱好与想法,以为为他好,他却总不领情。罢了,只得由他去。”

      其实何止是这一代人,父母与子女,始终是最亲近熟稔又最陌生,有报道称:一项社会调查结果显示,有70%的年轻人微信朋友圈将父母屏蔽在外。

      以为为他好,他却不领情——短短几个字,叶晴知道发生过什么,那是数年蹉跎,几把辛酸泪。

      “你们可商议过何时结婚?”郑母殷殷地问。

      “结婚?”叶晴吃惊,“不,还没有。”

      “感情这样好,就不考虑?宇廷不小了,与我同龄的太太们早已抱孙。”

      “我们暂未谈到,”叶晴低头,“况且宇廷他毕竟刚离婚不久……”

      “哦……”郑夫人失望,仿佛经叶晴提醒才想起这件事似的。她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良久不说话。

      叶晴续一杯热茶给她。

      “晴晴,说件事,你别多心。”郑夫人仿佛思索再三,终于启齿,“你可否劝劝宇廷,他该去看看令如,啊,就是他前妻。”

      “我知道温令如。”叶晴点头。

      “令如她……听说过的不好,我担心她。”郑夫人双眉紧簇,显是十分担忧。

      “不是说和平分手?”

      “听令如父亲说,官司打得很不堪……我也不敢多问。”随即叹气:“唉,可惜我们多年老友……为子女……”

      临走,郑夫人拿一只翡翠镯出来,套在叶晴腕上。

      叶晴回到酒店,宇廷已经先一步回来。

      “去了哪里?我以为你去健身房跑步。”宇廷见她穿戴齐整,有些意外。

      “去见你母亲,她约我喝茶。”

      “见她?”宇廷眉头一挑,有些紧张,“为什么事先没跟我说?”他拉过叶晴,双臂一圈,从背后将她揽在怀里。

      “你回公司总部开会,我又闲着没事,不过是和阿姨闲聊,何至于必须通知你。”

      “她可有调查你家十八代祖宗?”

      “宇廷!——”叶晴嗔怪,不可置信,“怎么这样说你母亲?”

      “那,说些什么?”

      “没什么,她很寂寞,聊些家常,还有……问我们几时结婚?”叶晴小心偷看宇廷神情。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宇廷回答,但眼望别处,心事重重。叶晴知道,这不算求婚,连答允都不算。

      “她送我只镯子。”叶晴抬手给宇廷看。

      宇廷扫一眼:“戴着吧。”

      他放开叶晴,踱步到落地窗前,倒一杯水。

      叶晴望着他背影,接着说:“还有,她说,你该去看看温令如,她好像状态不好,让你看在温伯伯面子,去劝劝她。”

      “嗯。”宇廷不回头,只简单答应。

      片刻,他转过身,“晴晴,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翌日,郑宇廷和叶晴先去医院探望父亲,随后,宇廷把车子驶出市区,驶向城市边缘。

      “去哪里?”叶晴问。

      “带你去看看我毕业的学校。”宇廷答。

      叶晴来了兴趣:“你的学校?中学还是大学?”

      “小学。”

      叶晴欣喜,她希望多了解宇廷。

      可是小学,不该是在市区,居住地附近?

      车子驶出三环,这里过去是城乡结合部,现如今已经高楼林立,面貌大改,道路也多为新近修筑,叶晴只能大概辨认方向,却完全不清楚身在何处。

      转过几条街,宇廷在路边找一个车位停下,牵叶晴下车。

      这是一片新修的住宅区,三层小楼,格式整齐划一,是流行的城中村改造建法,显然,这里曾是一个电线纵横交错、遍地污水和危房的居住区。现在这里规划有序,街道干净整齐,是个生机勃勃的现代小区。

      叶晴随着宇廷,穿过两排小楼中间的小路,一步步向前,心里却莫名紧张起来,她感觉自己手心出汗,濡湿宇廷的手掌。

      郑宇廷带她穿过几排楼房,来到一处围墙外,围墙下半截由红砖砌成,上半截是黑色花枝形状铁篱,从围墙望进去,一幢灰黑色的三层建筑矗立其中。

      叶晴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

      那是一栋旧式南洋风格建筑,东南亚常见的骑楼样式,有宽敞的门厅,向后延伸,有三栋凹字形的联排楼,近百年前它大约是某个南洋华侨的府邸,正面是大厅、会客室,后面大概是内眷闺房,通往车库的碎石路此时已经改造为水泥路,车库已不在,现时是一间阳光画室。

      叶晴紧紧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这幢建筑,她曾经比宇廷要熟悉。

      “这是你的学校?”叶晴知道不是。

      “是,我曾在这里上小学。”

      宇廷在撒谎。

      叶晴心里一阵刺痛,她不再问,随着他绕到学校正门。

      石柱和横梁上脱落的地方已用水泥补起,不过只是简单抹平,这样一来,丘比特的脚扁平,玫瑰只剩下花头。

      居然还在,居然还是所学校,已经不容易。

      学校的铁门已换成电子伸缩门,门边的传达室也已更新,门侧立柱悬一副金属铭牌:“海州市第五小学”。

      过去那块书法学校的招牌已不在,门内二楼即是教室,书声朗朗。

      “已经这样老旧,还能继续做学校?”叶晴神情恍惚,几乎已不知今夕何夕。

      “老楼体重新加固,做展览室和音乐美术教室,在后面重新修建新教学楼,据说年底即可落成。”宇廷显然常来探访。

      “那很好啊。”叶晴心不在焉,过去教过的那些孩子,现时该已经成年,不知身在何处,谢小南,还有……哦,吴桐桐,可还能认得他们的蔻蔻老师?哦,不,必定不认得了。叶晴心酸,漾出一丝苦笑。

      “你很怀念这里?”叶晴望着小楼,问宇廷。

      “嗯,”宇廷点点头,“几乎每次回来,我都会来这里看看。”

      “小学生活至为快乐?”

      “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光在此度过……”

      “嗤~”叶晴嗤笑,心里却有如一把利刃划过,“那岂不凄惨?郑先生,你一生还长。”

      宇廷不出声,神色凄楚。

      叶晴转过头去,宇廷啊宇廷,这世上有心痛过往的,不是你一个。

      回到酒店,宇廷有事出去,叶晴心灰意懒,打电话给北川的好友郗雯。

      “带我去故地重游缅怀前女友,亏他做得出。”

      “男人有时候天真到令人发指,毋需跟他们计较。”

      “至少懂得跟我撒谎。”

      “睁只眼闭只眼,让这些幼稚儿以为得逞。”

      挂上电话,看看时间,不过傍晚六点。

      叶晴只觉心烦意乱,打开音乐,觉得吵闹,关掉,复又打开,音量调至低不可闻。

      拿起手机,点开微信里那个名字,他的朋友圈没有更新。其实更新了也没什么可看,都是些行业信息。点开个人主页,每个字都看的熟透,仍然盯着看了一会儿,越看越仿佛认不得那几个字。

      宇廷,郑宇廷,宇也不是那个宇,廷也不是那个廷。

      自书架抽出一本闲书翻翻,看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眼睛在别处,或者,书上的字浮动陌生,全无意义。

      什么也做不了,索性起身,穿上件毛衣外套,拔掉房卡出门。

      外面暮色正浓,起了雾,好在路灯还算明亮,稍稍驱散早春寒意。

      路上车水马龙,正是下班晚高峰,叶晴漫无目的游走,欣赏街景,这城市经济繁荣,不过匆匆数年,变化已令叶晴目不暇接。

      走过一排橱窗,里面摆七八台不同尺寸大屏幕液晶电视,其中立一台小型摄像机,过往行人尽数摄录其中,叶晴走过,对着摄像机抬头挥手,做个鬼脸,理理头发。

      旁边一台电视机正在播快讯:“今日下午,一女士驾一辆车牌为海A**x的红色**牌跑车冲入海州河,路人发现后及时救助,目前伤者已被送往某某医院救治……”,叶晴的眼光被吸引过去,“经医生初步检查,落水系酒后驾车造成,目前医生正全力救治,伤者仍未脱离生命危险。该女士身份不明……”

      一个画面,一具水淋淋的身体躺在地上,医生跪在地面,努力做心肺复苏,再一个画面,伤者从救护车中被抬出,镜头一晃,一张苍白的脸,头发湿透。

      叶晴的脸瞬间煞白,她回身,看到一辆出租车,立刻冲过去拦住。

      冲上车子,报出医院名字,她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打给郑宇廷:“宇廷,快,某某医院,令如她落水。”

      叶晴赶到医院,抓住一名护士说明来意,立刻被带到抢救室认人,只匆匆看一眼,果然是温令如,她看上去已了无生机,叶晴只觉全身血液似乎凝固。

      “她会不会死?”叶晴死死抓住一名医生衣领。

      “我们已全力抢救,但她缺氧时间过长,能否苏醒,还有待观察。”医生见惯生死,面无表情。

      “可是她还很年轻,请救救她!”叶晴听到这话,惊恐万分。

      “小姐,松手,请你冷静。”他挣脱叶晴手,“护士,请她出去。”

      叶晴茫茫然跟护士走出抢救室,茫茫然坐下。

      坐了片刻,叶晴站起来,走出医院。

      她四处寻找,终于在一间小便利店找到一盒线香,找个僻静地方,她跪下来,闭目焚香祝祷。

      一支香未燃尽,耳畔有人轻唤她:“叶晴,寻我何事?”

      叶晴缓缓睁开眼睛,泪凝于睫。

      “妈妈,幸好是酉时,快快救人。”

      土地奶奶轻抚叶晴头发,“好孩子,先起来”,她搀起叶晴,替她拍去膝头浮土。

      “妈妈”,叶晴终于落泪,“温令如落水,性命堪虞,请您无论如何,救她一命。”

      “唉,痴女,生死大事,岂是我等土地小神能够左右?故而你看,我与老头子应承你的,也不过三个小愿。”

      “可是,你们不是有本事令我穿梭时空,修改命数?”

      “你命里如此,何谈修改?我等不过令你目明心明。况穿梭时空,我等已尽全力,犹难保不失。”

      “那,令如岂不危险?”叶晴嘴唇颤抖。

      “放心,温女性命无虞,只是将来,啧啧……”

      “将来怎样?”叶晴急问。

      “将来智力只如四岁女童,不过想想,倒也快乐。”她看向叶晴,“叶晴,因她失智,你或将受益。”

      叶晴只觉头脑中嗡嗡作响。

      令如与宇廷坐在水晶宫殿一般华美的餐厅里,拿一只名贵手袋装琴谱。令如温温柔柔说:“你好蔻蔻,我叫令如。”

      “不,我希望她健全安康,如果不是我,她此生未必这么多坎坷,此时如果再失去智力,那命运对她也太过不公。”

      “温令如与郑氏之间,没有你,也会有别人。”

      “可是出现的是我。”

      “你真希望她恢复?”土地奶奶提醒:“一旦她恢复,你恐怕……难得圆满。”

      “是,”叶晴十分确定,能怎样?一命抵一命?“我要她恢复健康,智力如常。”

      “唉——”,土地奶奶幽幽叹口气,“好,实现你心愿,孩子,你去吧。”

      叶晴抬头再要谢时,土地奶奶已隐退不见,叶晴松一口气,再度赶往医院。

      郑宇廷已经赶到,跟医院交流过病情,他背靠墙,站在抢救室外。身侧长椅上,坐一位老者,紧锁双眉,神色十分焦灼。

      “宇廷,温伯伯——”叶晴打招呼。不用问,老者肯定是温令如父亲。

      他看一眼叶晴,一言不发。宇廷走过来,站在叶晴旁边。

      “我在街上,看到电视报道……”

      “嗯。”宇廷点点头,拍拍叶晴肩头。

      “她为何如此?你下午见她?跟她吵架?”叶晴想不出令如何以做出如此激进的事情。

      “不,我和岳父在旧居整理东西,令如不在。”已经离婚,但郑宇廷仍习惯将温老先生称为岳父。

      叶晴这才注意到宇廷脚边放一只黑色大旅行袋。

      “有些私人物品,当时未及整理。”宇廷解释。

      哦,宇廷所说的旧居,是他和令如的家。难怪下午只说有事即匆匆出门。

      “岳父说,令如昨晚出去聚会,彻夜未归,一直联系不到,不想却发生这样事情。”

      “她可苏醒?”叶晴问,不知土地奶奶法力是否奏效。

      宇廷摇摇头。

      他转过身,对温先生说:“爸爸,我守在这里,不如你先回去,令如一醒,我立刻电话通知你。”

      温老先生抬起头,看他一眼,从鼻腔里重重的哼一声,“我不走,我守在这里,令如被你欺负惨,我不要她一睁开眼睛看到是你!”

      这位老父亲,此刻悲愤交集。

      “爸爸,我是辜负令如,我不会再伤害她。”宇廷向温先生低头,他始终感念温父知遇与照顾,何况,他大半个江山输给他。

      “令如错就错在看上你!”温父终于按耐不住,“为你,令如三十好几了,没事业、没朋友、没孩子,现在婚姻失败,一蹶不振!”他看一眼叶晴,接着说:“此刻你这么快新人胜旧人,你让令如情何以堪?!颜面何存?!”

      “你们从小相识,几十年感情,闹到对簿公堂,难道令如在你心里就那么一文不值?!就这么急于摆脱她?”

      宇廷掩面,“是,我们的婚姻,并非毫无意义。”

      “幼时,她携你手,牵你去帮她拿货架上的玩偶,不过那么丁点大……”温父说不下去,以手附额。

      此刻,昔日的幼女吃尽苦头,命悬一线。

      直到深夜,护士安排一张空床,让温老先生暂去休息。叶晴出门,至通宵便利店买几瓶水,两包饼干。

      回来的时候,护士说,温令如已苏醒,宇廷进病房去看护。

      叶晴欣喜,轻轻推开门,从门口望进去。

      只见宇廷趴在令如床沿,一手握着令如的手轻轻抚摸,一手拿着一个小小玩偶熊,他与令如那样深情地对望,眼里蓄泪,眼神里满是怜惜与心疼。

      叶晴不出声,轻手轻脚关上门退出去。

      两天后,叶晴与郑宇廷准备回北川。

      临行前,叶晴趁宇廷出门,打算到医院再去悄悄看一眼令如。

      刚转过弯走入住院部走廊,叶晴来不及躲闪,就迎面遇到令如被护士搀扶着,在走廊散步。

      看到叶晴,令如向她露出个微笑,招招手。

      叶晴只得过去,自护士处接过令如的手,陪她一同回病房。

      “这两天恢复神速。”叶晴说。

      “是,到底年轻,求死也不易。”

      “咦,说的什么话?”叶晴赶紧打住她话头,扶她到床上去,刚恢复,几步路,令如走出一头虚汗。

      “听说,是你通知家人?”令如轻轻问。

      “是,我无意看到电视新闻。”

      “叶小姐,多谢你。”

      叶晴摇头。

      “医生说,幸得施救及时,没有大脑损伤,真是奇迹。”

      看来回去后需多多谢过土地奶奶。

      “我喝了点酒,”令如说,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仍在发低烧,面上绯红,“你知道的,那种派对,总是同一堆人,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说差不多的话,穿差不多衣服,一味攀比,十分无聊。”

      斜睨一眼叶晴,接着说:“还有些小帅哥,十分乖觉,只是,每个人都长的很像,我分不清,总叫错阿华和阿明,不过不用担心,他们从不介意。我们一直喝酒,不知不觉总是喝多。”

      叶晴眼望别处。

      “车子落下去,仿佛坐过山车那么快乐,整个人飞起来。上次坐,我不过十五岁。”令如双眼放出光采,仿佛陷入少年时回忆。

      稍后,她叹口气:“看见水漫入车窗,感到从未有过喜乐宁静。”

      叶晴站起身:“温小姐,抱歉,我得回去了。你珍重。”

      令如突然伸出手,拉住叶晴衣襟。

      “听我说,你不用抱歉,我并不恨你。相反,我对你有愧。”

      叶晴意外。

      “为争取离婚官司的主动,我派人偷拍你和宇廷照片,告宇廷出轨。”

      “嗬,竟有此事?”叶晴惊讶,“何时的事?”

      “我在北川……那时,你和宇廷并未在一起,侦探有结论,不过拍些照片,断章取义。”一口气说这许多话,令如有些喘息。

      “我一点也未察觉。”叶晴心咚咚跳,喃喃地说,回想一遍,那些天,竟丝毫未发现有何异状。

      令如微笑,“私人侦探,高价聘请,十分专业。”

      难怪,在办公室提到叶晴名字,原来如此,真相大白。

      “那为何?……”叶晴心念一动。

      “为何我输官司是不是?”令如像是猜到叶晴心思。

      “宇廷有位朋友,叫做大伟,宇廷雇佣他,去拍你和一位陈先生……”

      叶晴耳中响起尖锐鸣叫,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清,只看到令如,温柔笑眼,嘴唇一开一合,唇边一抹嘲弄的笑。

      叶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医院,走回酒店的。

      一进门,她自冰箱中取出一瓶不知什么种类的酒,倒一大杯,一气喝光,然后拉开被子,缩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内灯光大亮,是宇廷回来。他扯开被子,立刻闻到一股酒气。

      “晴晴”,宇廷唤她,她睡眼惺忪看一眼,立刻又合上眼皮。

      宇廷把她自床上拉起来,脱掉外套,过一会儿,拿来一条热毛巾,替她擦脸抹手。

      叶晴攀着他的手臂坐起来,将毛巾扯在一边,头靠在宇廷肩上。含含糊糊对他说:“我想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宇廷任她靠着,伸出手,替她整理鬓边的乱发。

      “明白为什么有段时间,你不见我,不接电话,不发短信,所有的工作和行程都交由别人安排。”

      宇廷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即承认:“是,令如派人拍照片,在法庭上指我出轨,通话记录等皆会成为说辞。”

      “后来呢?郑先生?你反击得也十分高明。”叶晴坐正身子,笑嘻嘻看宇廷。

      宇廷不语。

      “还有,郑先生,你的履历里,毕业于海州市仁爱小学,第五小学是薛蔻蔻曾经供职之处。”

      “不,别打断我,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蔻蔻伸出手指,点住宇廷嘴唇。

      “你喜欢的乐队,其实是薛蔻蔻的最爱,你躲到北川分公司,不过是因为怀念蔻蔻,你厌弃你母亲,因为她拆散你们,又安排你娶温令如,还有,你疏远老友辛宁,因为他令你想起薛蔻蔻……”

      叶晴还想再说下去,宇廷按住她的肩,轻轻捏捏她的肩头。

      他替她拨一拨肩膀上的发丝:“叶晴,你喝了多少酒?等酒醒了我们再谈。”

      “不,酒醒了我怕我不会说。我不说,不代表我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可你不能这样因为我不说就肆意不顾我的感受。”

      宇廷用指背轻抚她的脸,低声说:“你是个聪明的笨女人,聪明在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透,却笨在一定要说出来。你让对面的人毫无退路,将我逼至墙角,衣不蔽体。有时,我真怕你。”

      “若你肯坦白,我何至于此?”

      “况且,我不过是爱你。”叶晴饮泣,她蜷缩成一团,抱住双脚,把脸埋在膝盖里。

      过去那个宇廷呢?那个永远以她为先,事无巨细都要与她分享的宇廷呢?面前这个,永远让她捉摸不透,永远不肯将心坦白给她。呵,对,还有,将她最不堪的一面拍下来,放到大庭广众公布,成为替自己争取主动的筹码。

      宇廷,你并不爱我。

      叶晴心里突然如同白昼。

      如果我今年才认识你,我或许会认为你爱我,或许会认为这就是爱。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知道真正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热爱是什么样子。

      你已将最好的,最完全的自己给了薛蔻蔻,不会重来一遍了。

      而我也相同,我已用尽蔻蔻一生一世所有力气,和你一同搭建梦想中的城堡,可一朝坍塌毁去,我已经再不可能有力气、有兴趣再和别人重搭一座。

      我猜你,宇廷,一定同我一样。

      叶晴思及此,只觉心底一片悲凉。

      此刻夜凉如水,静怡安祥,窗外景色宜人,晚风习习,自露台送进阵阵春花的暗香。此生最爱之人就在身旁,这不就是薛蔻蔻一生所愿而未能实现的场景?现在叶晴在这里,代替了蔻蔻,享受着这一切,却并不觉喜乐。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生来交换,换另外两个人坐在这里,我是薛蔻蔻,你是那个傻傻的郑宇廷,哪怕只换得一刻。

      “我们回去吧”,叶晴拭干眼泪。郑宇廷仍然沉默,叶晴知道他在想什么。

      呵,我都知道啊,都知道,只是,已不必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