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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薄命 ...

  •   回到北川,叶晴和宇廷似乎都有点意兴阑珊。

      表面上并无异常。一样每天一起工作,一起吃午饭,无人时候,宇廷趁机拉住叶晴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晚上如果宇廷没有应酬,会早点回家,他喜欢住在叶晴那里,小小公寓,有家的温馨。

      但是,两人的话少了,叶晴也不自在,借口约会闺蜜,躲出去。

      “他是不是一样,晚上增加应酬?”郗雯问,职业使然,她最喜欢问问题,有逻辑有递进地问问题。

      “好像是,不过最近业务繁忙也是真。”的确是,叶晴是助理,最清楚不过。

      郗雯端一壶普洱茶出来。

      普洱茶永远氤氲舒适,并没有夺人的香气,很适合配一点甜软的点心。可叶晴还是忍住了,只喝茶,她知道,甜点是蔻蔻的爱好,不,她不要成为她,不要被占领。

      “他可是个心性冷淡的人?”郗雯又问,她急于帮好友开解心结。

      “过去不是。现在,似乎捉摸不透……的确,他不再是热情开朗的人。”叶晴回忆过去,得出结论,宇廷的变化,想来令人心疼。

      “和心性冷淡的人交往,最好也是淡淡的。他热情来时,好好接待,勿使对方寒心,但心里要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处之以淡,对方再热情如火,不必焚尽自己;他情绪走时,不必追,由他去,继续过自己平常日子。总之记住,千万不可追着贴上自己的热脸去,只会冻伤自己。”

      叶晴惊讶,“郗雯,你何来这一套理论?”

      郗雯不理睬,自顾自接着说:“二人交往,最重要的是温度和期待值的一致。你觉得对方忽冷忽热忽悠了你的热情,冷淡起来让你寒心,其实对方可能觉得这是细水长流很正常。你呢,就需要调整,务必让自己和对方的期待值一致。切记切记,不要因为对方的冷淡就使性子闹脾气,你觉得你受了委屈,对方还觉得一切好好的你为何无理取闹?”

      叶晴骇然:“真若这个样子,还谈什么恋爱?我为何要委屈自己调整?对方为何不能迁就我?而且,你说的这些,简直就是兵法战术,毫无真情可言!”

      “甚好啊!”郗雯跳起来,“婚姻本来不就该是这样?”

      “到底意难平,郗雯,你太悲观。”叶晴不甘心。

      “你以为婚姻是什么?你侬我侬,山盟海誓永不分离?叶晴,别告诉我你还如此天真!”郗雯撇嘴。

      叶晴突然想起来:“摩羯座可都是这样?”

      郗雯翻翻白眼:“老天!叶晴,你何时变成这样,居然开始为个男人相信星座?”

      叶晴叹口气,不出声。

      郗雯看她坐在那里,缩成一团的样子,忍不住也低叹,走过去坐在沙发扶手处,搂住叶晴肩膀。

      “叶晴,不要想太多,下周放假,不如我们去旅游。”

      叶晴拂去郗雯手臂,站起来拿衣服:“郗雯,我饿了,陪我出去走走,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啊,薛蔻蔻余威尚存,既是阻碍,也是力量,只有蔻蔻会在此种时候想到吃饱了作战。

      “我以为此番从海州回来,你和郑氏会考虑结婚。”走在路上,郗雯感叹。

      “如果没去海州,大概也许会。”稍许,叶晴又轻轻摇头,“不,即使不去海州,大概也不会。”

      “为什么?”郗雯问。

      “他爱的是我,又不是我;我爱的是他,亦不是他。”叶晴回答。

      郗雯睁大眼睛看叶晴:“喂,叶小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物不是,人也非。”

      郗雯似懂非懂,“叶晴,你们这样,简直让人对爱情望而生畏。”

      “怕什么?是有真爱这回事,只不过,需对的人,对的时间,还有,如何长久保持,那又是另一回事。”

      郗雯点点头,“如何经营我懂,只是,真爱,似乎暂时欠奉。”

      “嘁,方才说的那般热闹,原来都是纸上谈兵。”叶晴取笑她。

      “哪里纸上谈兵!”郗雯不服,“我最近,遇到一个人……”

      “是个心性冷淡的人?”叶晴抢白。

      不料郗雯低下头,表情怆然。

      呀,真的是。

      叶晴正色:“郗雯,你要小心,如果他真爱你,心性再冷淡,你也会感觉到热情。”

      郗雯点点头,若有所思。

      “哪天约出来见面。”叶晴提议。

      “好,我会跟他说。”

      “其实,叶晴,像你方才说的,你爱他,又不是他……你想没想过,其实结婚,有这么一点爱就已足够?”郗雯突然说,“多少夫妻,连这一点也没有,照样厮守到老。”

      这一点爱,又何止一点,叶晴不想放弃。

      显然,宇廷也在努力维系。

      周末,他推掉所有应酬,和叶晴宅在家里做菜。

      辛宁突然打电话来。

      “宇廷,供货商答应赊借货品,我已取得客户预付款,还钱给你。”

      “还什么钱?”宇廷不解。

      “上次你借给我的六万块。”

      “老兄,你怕是债务太多,记错债主。”

      “见面再说。”

      辛宁不请自来。

      看来郑宇廷这里,辛宁以前也常来。只是后来叶晴和宇廷在一起,辛宁恰好不在北川。

      进门见到叶晴,辛宁一愣,继而发现叶晴一身家常打扮,手上还糊着淀粉,辛宁了然,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郑总好手段,不出所料。”辛宁调侃宇廷。

      宇廷不接招,扔过一个瓶起子,“少废话,来,过来开酒。”

      叶晴笑吟吟看着这一幕,似曾相识。

      “做了什么?好香!”辛宁夸张地皱皱鼻子。

      “烤鸡翅,马上上桌,你来的应时。”叶晴已身在厨房里。

      “你应该尝尝,叶晴做的烤鸡翅堪称一绝。”宇廷扬声夸赞,说给厨房里的叶晴听,讨好女友,在所不辞。

      少顷,酒菜上桌,叶晴将烤好的鸡翅一只只夹在盘中,用小刷涂一遍酱料。

      辛宁立刻不客气,夹一块进碗里,咬一口,连赞:“唔——无上美味!”

      吃几口,突然沉默不语,宇廷看他表情,也似有所期待。

      辛宁吃完一块,重新升起笑脸,“真是不错,叶小姐好手艺!”

      宇廷闻言,微笑点点头,举起筷子吃饭。

      “这香味特殊,叶小姐能否告诉我怎么做的?我好回去如法炮制。”辛宁边吃边闲闲地问。

      “这个简单,”叶晴笑答:“是豆蔻,加了八角、小香和一点点白胡椒。”

      辛宁脸上变色。

      过好一会儿,他勉强问:“这可是北川独有的做法?”

      “不,是我叶氏独家配方。”叶晴不无得意,“我研究数次,选料,再配比比例。”

      话一出口,叶晴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掩口。可是,来不及了,辛宁一脸惊疑,盯住叶晴。

      她看一眼宇廷,宇廷正在往杯子里倒酒,面色如常,似乎不为所动。

      “我去看看汤煲好没有。”叶晴低下头,快步走进厨房,她怕自己再遮掩不下去。

      确实是无心的。

      以前,叶晴会刻意模仿蔻蔻,或者说,复习蔻蔻的举动,以此唤醒宇廷的热情,希望他更多关注自己。但是最近,有了那次海州之行后,叶晴已在回避和摆脱蔻蔻的影子,可是这次,叶晴沮丧地发现,她还是不自觉的模仿蔻蔻,不,或者说,她只是做回自己。

      她与蔻蔻,本就相扶相生,无法剔除。

      何况,潜意识里,做叶晴,她不自信能留住宇廷,唯有是蔻蔻的时候,宇廷眼里的那份热盼与光芒让她安心。

      我连自己是谁也迷失。

      思及此,叶晴颓然,靠在厨台前,望着锅上的蒸汽发呆。

      好一阵,宇廷进来唤她,她才振作精神,出去面对辛宁。而后者则一直沉默的、带着种研判的眼光默默注视着她。

      叶晴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吃完饭,辛宁主动要求帮叶晴洗盘子。

      “六万块是你的吧?”趁宇廷不在厨房,辛宁小声问叶晴。

      “给了你就是你的,不必还。”叶晴眼皮也不抬,自顾自擦洗厨台。

      “蔻蔻,是你?”辛宁突然说。

      叶晴惊得差点失手打破盘子。

      她仓皇把东西放好,仍不敢看辛宁,只故作轻松回答:“你说什么?”

      “你是蔻蔻,对不对?”辛宁压低了的嗓音有些颤抖。

      她转头直视他,“辛先生,你是有什么不对?喝多了酒?”

      “那你为何赠我现金?我们不过一面之缘。”

      “你是宇廷朋友,我不过不想宇廷为难。”她看上去坦然,实则心慌慌,她想不到辛宁会如此直接。

      辛宁看她的眼神仍将信将疑,他努力盯牢她的眼睛,好似恨不得从眼睛里钻进去,看清身体里是不是装着一个薛蔻蔻。

      叶晴在他的逼视下无法镇定,她转过身去,调整一下呼吸,“你和郑宇廷一样,都为薛蔻蔻疯魔了。”她叹口气。

      “大概是。”辛宁叹息。

      离开郑家,辛宁立刻打电话给大伟。

      “上次宇廷让你帮忙拍照的那个叶晴,还记得吗?请你帮我调查,这十年间,她有无整形记录,还有,有无在海州的居住史。”

      一周多以后的一天,辛宁打电话给叶晴:“叶小姐,我有个叫张天莉的朋友,她已在弥留,没有亲人,可否来帮我做临终关怀?”

      叶晴想不到天莉居然也在北川,而且,弥留?什么意思?辛宁葫芦里卖什么药?叶晴有些怕,但是,倘若辛宁口中的张天莉,是那个张天莉……她答应辛宁。

      晚上,叶晴如约来到医养中心。这种地方,不是用来给那些病重老人颐养天年?

      辛宁已经在门口等,看到叶晴下车,呀,那姿态神情,还说不是?他忙赶过去。

      “叶小姐,多谢你能来。”

      叶晴点点头。

      “因为是位女性朋友,有些不便……有护工动手,你指点招呼即可。”

      叶晴再点头,心却提到嗓子眼儿,情况已经这样糟糕?

      电梯停在四楼,叶晴随辛宁走向走廊尽头。路过一间间病房,有的开着门,一位老太太瘦成一把骨头,睡在一堆臃肿的棉被里,还有一个头发已全白的老者,坐在门口吃一块饼干,眼睛浑浊,毫无光采,叶晴看得心里打突。

      辛宁停在最后一间病房门口,叶晴望进去,里面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护工看到辛宁,走出来,“辛先生,病人眼睛已不能适应强光。”

      “她可还好?”

      护工摇摇头,“意识逐渐涣散,已昏迷数次。”说完,她离开房间,忙别的病人去。

      叶晴随辛宁走进去。

      一进门,立刻闻到一股气味。

      床上躺一个瘦弱的身形,叶晴走近,看清她的脸。

      已经瘦成骷髅形状,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只是一双眼睛,出奇清亮,像燃着两团火焰。

      “蔻蔻,你来了?”她自喉咙深处发出气声。

      叶晴靠近,握住她手,手枯瘦似鸡爪,手臂轻飘飘。一开口说话,才知那股气味来自病人呼吸,五脏六腑大概已经腐坏。

      “我一直在等你。”她艰难出声。

      “天莉,我来看你。”叶晴看清楚,的确是蔻蔻所认识的那个张天莉,叶晴眼泪滴下来,落在她手背上。

      她闭目,轻轻摇头,说两句话,她已累极。

      “天莉,一会儿护工来帮你擦身,你想换什么衣服?白色裙子可好?”

      她摇头,手指动了动,叶晴掌心感觉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个衣柜。

      叶晴放下天莉的手,走过去,打开柜子,里面挂几件病员服,柜底一只行李箱,并未上锁。

      叶晴打开箱子,里面装满衣物用品,最上面,放一只银相框,里面一张合照,天莉搭着陈天明的肩膀,笑容明媚,色若春晓。

      叶晴拿开相架,在里面翻看,看到一条玫瑰紫的裙子,心里一动,立刻抽出来。

      她将裙子放在天莉手心里。

      天莉睁开眼睛,看到裙子,嘴角牵动,微微露出笑容,将那华丽的衣料拉近,贴在脸上。

      辛宁与叶晴对视一眼,“我去找护工来。”

      辛宁出去,叶晴坐下来,仍旧握住天莉手。

      “天莉,别怕。”

      天莉微笑,睁开眼睛,“蔻蔻,我不怕,你走了多年,还那样美……”

      辛宁与护工的脚步声已在走廊响起。

      叶晴伏低身子,在她耳旁轻声低语:“陈天明挂念你,托我来看望。”

      天莉的手在她手心中抖动一下。

      “当真,你送我的表仍旧走的很好,你看,”她抬起手腕,露出腕上那只表,“我没有骗你。”

      “天明……”天莉握紧叶晴的手,脸上泛起潮红,眼睛迸发出奇异的光亮,却有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呀,她今日清醒时间这么长久,语音也清晰。”护工进来看见这一幕,转头对辛宁说。

      叶晴和辛宁听到,心往下沉。

      “蔻蔻,别走。”天莉突然说。

      叶晴握紧她的手,拍拍她手背以示安慰。

      辛宁悄悄走出去。

      叶晴配合护工,为天莉擦身、换衣服。

      回去路上,叶晴一直沉默。

      “别难过,真要过去,对她是种解脱。”辛宁看她,轻声说。

      叶晴点头,挥手假装掠发,趁机抹去泪水。

      “怎么就会这样?她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叶晴装作不知,其实,三十一岁,叶晴知道,她们是同届毕业生。

      “那件事后不久,男友北上,她追来北川,男友却与别人结婚,她遭遗弃。从此滥用药物,堕落不堪。”

      “哦——”叶晴点头,随即看着辛宁,问:“哪件事?”

      辛宁停步,也直直望着叶晴:“你果真不知是哪件事?”

      叶晴继续装傻,呆呆摇头。

      辛宁叹口气,转头看向路尽头,“可是她认识你。”

      叶晴想说“病人意识糊涂”,但是终于不忍心出口。

      “是,她是已经意识不清”,辛宁接着说,仿佛了解叶晴心声,“但你是她唯一朋友。”

      “还有你。”叶晴说。

      “不,”他看向叶晴,“她始终不知道那天我去过医院,我也是在北川遇到她,她当我不过是个故人。”

      “那为何知道她许多事?”

      “她非常寂寞,无人倾诉。别误会,我不是她男友,她身侧总有男人不断变换,直到病发。”

      “可有找过她的男友?”

      “她并不告诉我是谁,我也从未找过。”

      叶晴捏捏皮包,天莉的相架塞在里面,将拉链顶起棱角。

      “辛先生,我并不是薛蔻蔻。”叶晴正色。

      辛宁看她,不出声。片刻,他自车后座拿过一个纸袋交给叶晴,“如果你不是蔻蔻,那我不能接受,你拿回去。”

      叶晴知道那是什么,只得默默接过。

      她打开车门,下车。

      “蔻蔻,你要明白,宇廷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宇廷。”临别一刻,辛宁突然探出身大声说。

      叶晴停住脚步,回身看向辛宁,莞尔一笑:“不,辛宁,你也不明白,即便蔻蔻复活,她也不会再是当时的薛蔻蔻。”

      语毕,叶晴飘然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下午,辛宁打电话给叶晴:“叶小姐,张天莉女士已于今晨在医养中心去世。”

      叶晴心瞬间掉入冰窟,“她走的可安详?”

      “护工说她面带笑意。”

      “因为这世界值得嘲讽。”

      挂断电话,叶晴抱紧双肩,眼泪簌簌落下。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可谁知道薄命佳人只因痴情?

      张天莉葬礼至为简单,到场的统共只有辛宁、叶晴和几位医生、护工。

      葬礼后一星期,叶晴约陈天明在公墓见面。

      “怎么约在那里?那么奇怪。”陈天明在电话里问。

      “我一位好友葬在那里,我想去看看她。”叶晴不愿多说。

      这天淅淅沥沥有些小雨,北川春日里雨水充沛,将新生的叶片洗得格外新鲜碧绿。

      叶晴到达时,陈天明已在门外等候,穿着风衣,手里握一束白菊。见到陈天明,叶晴仍觉得呼吸有一瞬间停滞,毕竟那身形与眉目,叶晴曾深深眷恋、镌刻于心。

      只几秒钟,叶晴调整呼吸,快步上前。

      “晴晴,”他仍是那样亲切又深情地称呼,举举手里的花,“出于礼貌。”

      “天明,你还是称呼我叶晴比较好。”

      陈天明眼里的光有一瞬间黯淡,“晴晴,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一个称呼而已,你也不用计较。”

      叶晴也有一丝不忍,“走吧,我们进去。”

      他们顺着墓园的甬道一直向前,转过一个小小园区,又走向上方的一个小山坡。

      雨天墓园里人很少,四周很静,细雨无声,随风飘入伞内将人夹裹,水汽氤氲,似愁怨挥之不去。

      “是什么人在这里?”陈天明忍不住问。

      “你认识。”叶晴只简单说,“很快就见到了。”

      小坡上有一小片墓区,地上小小一方大理石碑,镌刻姓名与生卒日期。

      叶晴带陈天明走到一方簇新的石碑前驻足。

      这一方石碑规制与其他并无区别,镶嵌一块小小黑白照片,上面的女子很年轻,巧笑倩兮,是个丽人。

      看着那方照片,陈天明震惊到半天都无法出声。

      过了会儿,他蹲下来,将花束轻轻摆在石碑下。

      叶晴拉开手袋,自里面取出一方小相架,递给陈天明。

      天明接过相架,久久凝视,少顷,将它收进怀里,低头抚摸那块石碑,伸出手指,将那丽人脸上的雨水拭净。

      叶晴抬起头,看到不远处蔷薇花篱笆下有一排座椅,缓缓走过去。

      四周静谧空寂,只有微雨打落树梢的沙沙声,叶晴坐下来,向四处瞭望。这里背靠山脊,视野很好,如果晴天,阳光会很充足,还会清楚看到山脚下的村落与远方的城市。

      “天莉,我给你选了个好地方。”叶晴在心里默念,“原谅我自作主张,我想,你或许会想见到他。很抱歉,我也曾是他的女友之一。也许,你更愿意当我是薛蔻蔻,当然,我为你做的一切,也都是因为,我曾是薛蔻蔻,是你的朋友。”

      直到车子驶入市区,陈天明的眼里仍布满血丝,他送叶晴到楼下,才终于开口,声音艰涩:“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叶晴摇头。

      “我并非有意抛弃她,一度我为她曾想和美薇分手。可是,她染上恶习,迷恋药物成瘾,我不得不和她撇清关系。”

      叶晴有些惊愕,呀,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想不到她仍在北川,分手后,她再未与我联系。”陈天明将脸埋在方向盘里,一滴泪滴下来,落在他的风衣下摆。

      叶晴内心震动,从未见过陈天明落泪,她伸出手,拍拍他的肩。天明不抬头,只伸出一只手来,将肩上的手紧紧握住。

      车里有一刻钟安静。暮色四合,这城市仍然熙攘,只是月升日落,已与那昔日佳人无关。

      突然,叶晴一侧的车窗上传来手指“叩叩”叩击声,叶晴转头,发现郑宇廷的脸正在往车里张望。她吓了一跳,立刻抽出手来,打开车门。

      “我……”

      不等她说话,郑宇廷立刻绽放出笑容,打断她说:“真的是你,我从那边走过来,看车内觉得像。”

      哦,下班时间,宇廷不请自来。

      “你朋友?”他低下身子,冲里面的陈天明摆摆手。

      陈天明抬起头,有些茫然,脸颊上仍有泪痕未干。

      “嗯,我们回去吧。”叶晴答道,一下车,宇廷立刻揽住她的肩。

      叶晴有些不自然,向陈天明挥手告别。

      陈天明的嘴角牵动两下,终于一言不发,发动车子走了。

      目送车子离开,郑宇廷放下手臂,自顾自上楼。

      “今天怎么突然过来?”进门,叶晴脱下外套,寻一只衣架挂起。近日宇廷应酬多,偶尔过来,总会提前和叶晴约好。

      “怎么?何时我回自己家需要申请?”语气似有不快。

      叶晴停下手,直接答:“我和陈天明去探望一个旧友。”车上人是谁、陈天明又是何许人,你郑宇廷不是一早调查清楚?

      “哦,很好啊。”宇廷负气。

      叶晴挂起衣服,不再言语,这情形,只怕越解释越难清楚。

      晚上宇廷没有走,他有些发狠地在叶晴身上撒气,毫无温柔,毫不怜惜。极为痴迷的一刻,他咬住了叶晴肩头,叶晴吃痛,轻哼出声,随即将他圈在怀里。她心里反而有些快乐和安定——至少这个男人,此时还是在乎她、要紧她的。

      安静下来,宇廷久久搂着她,一动不动,叶晴抚摸着他颈后的碎发,感受他的鼻息在自己耳后一张一翕,散发热力。

      终于,他搂紧她,在她耳畔低声说:“晴晴,你是我的。”

      “嗯。”叶晴低声答应,轻吻他耳垂。

      此刻没有薛蔻蔻,没有温令如,没有天明,没有任何其他人。天地万物,皆为虚空,至爱至真,唯有彼此。

      北川的春天非常短暂,几场雨过后,温度陡升,叶晴的小公寓在顶楼,住过几夜之后,宇廷就抱怨太热,劝叶晴干脆退掉房子,搬去自己那套。

      反正两人关系在公司已经公开,叶晴略一思索,即刻同意,一个周末,打包搬家,搬到宇廷那里。

      郑宇廷在北川一直未置业,他总说明远的总部在海州,北川不过是分公司,暂时需要他一阵,迟早要回总部坐镇。可是这个迟早是什么时候,谁也不清楚,叶晴也从来不问。

      宇廷倒是说过给叶晴在公司附近购买一套小型公寓,不到一百平米,两室一厅,一个小小厨房。叶晴摇摇头婉拒,宇廷也不坚持。

      结婚的事,两个人有默契地,谁也不提。

      搬到一处,从此吃喝拉撒,再无隐私。叶晴开朗热情又敏感情绪化,心里藏不住话,一应大小事情,喜欢拉着宇廷絮絮叨叨诉说,宇廷则安静许多,不去应酬的时候,回来也是看电视、看书,叶晴跟他啰啰嗦嗦说话时候,他往往眼睛盯着电视,敷衍一两句,心不在焉。

      在公司里两人反倒不如开始时候亲密,即便办公室无人,也公事公办,不再偷偷摸摸牵手拥抱,偶尔说说私事,也不过是“晚上不回家吃饭”、“物业费已交”,或是“我网购了东西,下班回去记得取”。

      叶晴有时打电话给郗雯:“你和那个心性冷淡的人,怎样了?我现在对你那套方法论,逐渐有体会。”

      郗雯笑她:“怎么?已住在一处,还嫌不够?”

      叶晴在电话里喟叹:“哎嘘——休要再提,还未结婚,一早体会什么是老夫老妻,再过下去,再提不起结婚兴致。”

      “那为何还不结婚?”郗雯差点脱口而出,拍拍心口,咽下去,朋友再亲密,知道她有苦衷,除非她自己主动提起,勿要好奇打探。

      “你和他如何了?”叶晴追问。

      “老样子,他常常出差,聚少离多。”

      “仍旧忽冷忽热?”

      “可不是?真怀疑他在别处另外有人。”隔着电话,能想象郗雯嘟起嘴一脸怨忿的样子。

      “何时约一下见面?旁观者清,我替你把关。”说了这几个月,叶晴对那个他也颇为好奇。

      “下周吧,他出差回来。”郗雯答应。

      说是下周,真正约好见面,已是个多月后,郗雯生日,约一众姐妹庆祝。

      叶晴加一会儿班,赶到酒店包间时已经开席,环顾一圈,并未见陌生男士。

      “他没有来?”一落座,叶晴小声问郗雯。

      郗雯今日穿得格外隆重,化艳妆,戴一对长串水晶耳坠,闪闪烁烁。

      郗雯撇撇嘴,摇动手中的红酒杯,红唇印沾在酒杯边沿,她不擅长化妆,细看有些潦草。

      “这有点过分。”叶晴也不禁动气。

      郗雯努努嘴,叶晴看过去,包间备酒柜上放一大束鲜花。

      “说临时有事,要晚来一会儿,花先送过来。”

      叶晴走过去,好大一束花,大朵紫色粉色的绣球花,配白色铃兰,十分别致,看来用了心思,倒不像是敷衍。花枝上坠一张卡片,印刷着“生日快乐”字样,并无签名,大约是花店受托直接送来。

      叶晴回到座位,扮出笑脸,“郑宇廷大约连我生日都未曾记住,你的这位‘冷’先生品味倒是不俗。”

      语毕自包里拿出一方小盒子递给郗雯:“雯,祝你生日快乐!”

      郗雯打开,里面是一条细细白金项链,项链坠居然是一台相机形状,十分趣致可爱。郗雯跑新闻,整日与相机录音笔为伴,这项链与她职业相应。

      郗雯喜欢,立刻戴上,“晴晴,亏你找得到这样项坠,有心了。”

      直到酒席散场,‘冷’先生才姗姗来迟,其他姐妹都走了,只剩叶晴陪着郗雯,郗雯多喝了两杯红酒,有些醉。

      “幸亏他还算来了,把你交给他我就走。”叶晴扶郗雯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等候。

      不多时,身后有脚步声,有人走过来,喊一声“郗雯!”

      叶晴脸上的笑容凝固,不可置信地回头。

      身后穿一身灰西装的男人也呆住。

      叶晴看到他,面如土灰。

      “是你?”她哆嗦着唇,与他打招呼。

      “是你。”他也反问。

      “怎么,你们认识?”郗雯醉眼迷离,扑扇两扇长睫毛,有些茫然。

      是,当然认识,几个月前,他们一起,替张天莉女士送葬。

      叶晴坚持和辛宁一起送郗雯回家。

      叶晴和辛宁一路沉默,郗雯笑嘻嘻:“辛宁居然是郑宇廷的老友,你是我的闺蜜,这世界多奇妙,叶晴,你说是不是?”

      叶晴只得苦笑点头。

      第二天一早,叶晴即接到辛宁电话。

      “中午,可否见面?”

      “中午我和宇廷约了合作伙伴午餐会。”

      “蔻蔻……”

      “你仍叫我蔻蔻,可见你对郗雯并未完全用心。”叶晴抢白。

      “叶晴,郗雯很好,我已经很努力……”辛宁语塞。

      “我只问你一句,你和郗雯在一起,是否与我……或与薛蔻蔻有关?”

      “不,我自报社广告部认识她,那晚之前,也不知你与她有关。”

      叶晴闻言,略略松一口气。

      “你可否好好对她?还是说,忘不掉薛蔻蔻影子?”

      辛宁在电话那头沉默。

      叶晴叹气,摁断电话。

      中午叶晴和宇廷刚下楼,即在楼下遇到辛宁。

      “找我?”宇廷皱眉。

      “不,找叶晴。”辛宁显然是急匆匆赶来,喘息未定,“叶晴,借一步说话。”

      他伸手拉住叶晴衣袖,叶晴只得随他走到停车场一角。宇廷在他们身后抱起双臂,脸上现出不豫之色。

      “什么事?”叶晴甩掉他的手。

      辛宁不出声,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叶晴,“请你,把这个转交给郗雯,昨晚太匆忙,忘记给她。”

      叶晴打开看,随即浮上一抹苦笑,是一条项链,与叶晴昨晚那条同款。

      叶晴合上盖子,“为什么不直接给她?”

      “我现在要去机场,今早她大概宿醉未醒,电话一直不通。”

      “她期待的是一枚戒指。”叶晴说。一贯牛仔裤球鞋顶一头乱发即出现场采访的郗雯,昨晚那样刻意打扮,曲意迎合的姿态令叶晴看着为之心疼。

      辛宁低头不语。

      “辛宁,不要辜负她。”

      “我已经知道你不是蔻蔻。”辛宁突然冒出一句。

      叶晴瞪大眼。

      辛宁抬起头看着她:“不怕你生气,我调查你,了解到你这些年从未整容,而且,年初才第一次去海州。”

      叶晴花了好一阵才明白辛宁话里的意思,瞬间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她突然不顾一切,将手中手袋砸向辛宁。

      “你们都是混蛋!”叶晴对着辛宁叫骂。

      宇廷快步跑过来。

      叶晴回身便走,宇廷迎上前拉住她手臂,她看一眼宇廷,眼里有忿恨、有委屈、有失望,宇廷被他看得一愣,她随即狠狠瞪他一眼,甩开他手。宇廷立在原地,不明就里。

      隔天晚上,叶晴打电话给郗雯:“你可在家?单独一人?好,我立刻来。”

      一见面,她握住郗雯手,“郗雯,相信我,离开他,他不是你的良配。”

      郗雯凄然一笑,“叶晴,你说晚了。”

      叶晴心里一震。

      “今天下午,他已跟我提出分手。”

      原来如此。

      叶晴无语。

      “你为何让我离开他?可是知道他另有女友?”郗雯表情凄苦。可怜的郗雯,直到此刻,仍不知自己为何被分手。

      “不,”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倒教叶晴始料不及,提前想好的措辞已无法出口,“是宇廷告诉我,辛宁他始终难以忘怀旧女友……”她草草解释。

      “两人藕断丝连?”郗雯追问,她后悔未早点介绍男友给叶晴认识。

      “不是,只是,得不到总是最好。而且……宇廷说,辛宁是个热情坦白的人,如果像你所说那样忽冷忽热,多半,并不真心……”叶晴面孔烧红,支支吾吾,索性,将一切推给宇廷。

      郗雯双手捂住面孔,泪水自指缝缓缓流出。

      “我就知道,”她哭诉,“其实我一早就知道!网路上说的不错,一个男人爱你,他一定会让你知道,如果你怀疑,那一定是不够爱。”

      叶晴轻抚她的背,不知如何劝慰。

      郗雯,有一天,你会庆幸,能这样已是最好。郑宇廷和辛宁这样的男人,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深情,是专一,对另一个女人,则是毒药。想到宇廷,叶晴心里抽痛,蔻蔻的身影是否已从他们之间淡去,连叶晴自己也已分辨不清,她已与蔻蔻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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