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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分合 ...

  •   晚上,令如拨电话给安然。

      “宇廷的新秘书,那个下巴尖尖、眼圆圆的,是什么人?说两句闲话,宇廷非常维护。”

      “西华公司跳槽过来的,听老张说,是个小三……在原公司被原配掌掴,待不下去……”

      令如倒吸一口冷气。

      那样眼熟,宇廷忘不了旧人。一个小三,跳槽到宇廷身边,会不会故技重施?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令如倒杯水,看酒店窗外夜景。北川真小,夜晚比海州黯淡许多,但是北川,听说蔻蔻的家乡,似乎是北川?

      对于薛蔻蔻这一节,起初的几年,令如是不敢触碰的。

      蔻蔻离开的第一年,宇廷的憔悴与疯狂有目共睹,郑夫人那样稳重安详的人,常常拉着令如的手,以泪洗面。直到差不多快两年后,郑父大病了一场,宇廷才自此警醒,慢慢回归正轨。

      只是,原先的工作没了,人也变得沉默。

      郑夫人主张,让宇廷到郑伯年的公司去帮忙,宇廷这次没有再反对,第二天就穿起西装去上班。郑夫人很是欣慰,私下里对令如说宇廷长大了,变乖了,脾气好了很多。令如只是笑笑,她知道,宇廷只是不再挣扎了。他的一部分,已经随着薛蔻蔻死去了。

      第三年,宇廷向温令如求婚。

      令如几乎是立刻答应。她没有问,也不敢问——求婚到底是谁的意思?无所谓,求婚的,是宇廷就好。

      只是没想到,后来和郑宇廷六年婚姻,倒有三四年在考虑离婚。

      开始的两年,倒也还好。宇廷尽职尽责扮演丈夫角色,按时回家,每逢节日送礼物给令如,出门前在令如额上轻轻一吻。

      也有开心时候,一起出海,台风天窝在同一张沙发里看书,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宇廷会做华夫饼给令如,给她讲过去在学校里的趣事。

      虽然没有刻骨铭心的恋爱,但是两人家世接近,三观一致,爱好和生活习惯也雷同,一起生活十分默契,两人也很默契地都不提起薛蔻蔻。不仅在小家,在各自父母家里,薛蔻蔻这个名字也是禁忌。全家人绝口不提,好似这个人从未在宇廷的生命里出现过。

      温家父亲更对宇廷这一段知道的含糊。他很满意这个女婿,结婚不到一年,将宇廷安排到自己一手创立的明远公司,更将一部分股权直接划入宇廷名下。

      公公婆婆那边,对令如也十分疼爱。

      令如一度觉得,自己的婚姻是美满而理想的,如无意外,他们将这样举案齐眉和睦安乐过完一生。

      可是不到三年光景,郑宇廷就常常借口加班晚归。令如留了心,终于在一间酒吧外拦住宇廷,他喝得醉醺醺,怀里搂着的,是一个个子小小身材瘦弱的小女生。

      令如喝住他们的时候,她抬头飞快地看了眼令如,下巴尖尖,眼睛大而闪烁,有三分像蔻蔻,仔细看看,又全然不是。那女孩看不出年纪,脂粉很厚,仍遮不住酗酒熬夜造成的眼袋,脖子和手上挂满廉价的闪亮首饰,黑丝袜破了洞,鞋子脏而丑怪。

      令如打发她只不过是用尽钱包里所有现钞,她伸出被烟熏黄的手指接过去点了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宇廷没有解释,令如也没有再追问。

      那晚之后,郑宇廷改邪归正,除了偶尔公事应酬,照样准时下班回家,但是两人之间过去的那种温情没有了,好像一个秘密,终于被洞穿,双方都再也演不下去。

      渐渐的,令如连表面功夫都无法再做下去,她开始冷言冷语讽刺宇廷,可是无论她怎样说,宇廷都一言不发。终于有一天,令如在宇廷办公室发现了高悬在墙上的那幅落款“薛蔻蔻”的“定风波”,将它扯下来撕了个粉碎。从那天起,宇廷彻底不再顾念夫妻之情,一出差就是半个多月,回到海州,在酒店住两天又奔赴别处。

      两边家长知道了,也都只是劝令如耐心一点,过个一两年,有个孩子,男人才能成熟。

      孩子?令如冷笑,家都不回,哪里来的孩子。

      令如不想离婚,宇廷也就拖着。无所谓,婚姻有没有,无所谓,跟谁,也无所谓。

      只是,婚姻越来越不只是感情那么简单。

      温父开始时即对宇廷十分信任,将重要客户与业务都交付宇廷办理。到得后来,宇廷渐渐介入核心,再加上心无旁骛全身心投入,不过数年,为明远开疆拓土,分子公司连开数家,且个个立稳脚跟,公司效益连翻数倍。

      温父为褒奖和稳定军心,新开公司,均有宇廷股份,几年过去,宇廷已经大权在握,商场中,人人都知道温氏企业有个好女婿,会打江山,又会经营,不日将继承大业,成为温氏最终掌门人。

      如日中天之际,郑宇廷却昏了头,提出跟温令如离婚。

      开始时令如是不肯的。

      她对宇廷仍抱幻想。她知道他没有忘记薛蔻蔻,却也是因为这一点,让令如心折。

      这男人平静如水的表面下有如此深情,当世已经难得。令如愿意相信,有这样深情的男人,不会不懂得体贴妻子,不领会妻子的一片深情。毕竟,薛蔻蔻墓木已拱,人终究要往前看,这一点令如这样情绪化的艺术家都能明白,宇廷越来越是个理性的商人,不会不懂。

      而宇廷的理由却是,正是因为懂得令如,才不愿继续欺骗她,应放她自由,另觅佳偶。

      什么话?!

      令如不能理解。我要的是什么,你太清楚,你也太容易能给予,为什么不?

      令如对宇廷好言相劝,后来,又动用婆婆来劝宇廷,再后来,争吵,嘲讽,痛骂,将所有能激怒对方伤害对方戳穿老底的话说了个遍。

      令如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可是,郎心似铁。

      心灰意冷之际,令如不得不做最坏打算,盘点财产,才惊觉半个温氏几乎都要分割给郑宇廷。

      人财两空。

      看到老父失望的神情,温令如不甘心。想到自己的青春与真情,更加意难平。

      放过他放过自己?还是,拼个鱼死网破?

      想到这个词,令如心惊,什么时候,自己和宇廷会到这个地步?不是夫妻么?不是挚交好友么?宇廷啊宇廷,何苦要将你我,置于这个痛苦的境地?

      杯中酒已空,令如放下酒杯,缓缓叹口气,眼光重新投入茫茫的夜色里。

      叶晴当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只隐约的知道双方要离婚,而这种豪门大户离起婚来,绝不是两个人分分家具电器那么容易,娱乐版整日上演豪门恩怨,你来我往,所为不过房产、股权、土地,仿佛子女倒在其次。

      郗雯打电话来,竟然说叶晴近水楼台,要求她提供一手八卦资料。叶晴只能以手附额,大呼受不了。

      半个多月后,温令如与律师又来公司,这次提前约过,宇廷自然也命叶晴约来周律师。

      叶晴放好茶水就不方便再进去,但是坐在外间自己的办公桌前,不敢远离。

      双方谈了好久,声音忽高忽低。

      隔着玻璃墙,叶晴突然听到自己名字。

      开始是令如,女声比较尖锐,叶晴立刻警觉,屏息静听,却又嗡嗡的不甚清楚,过几分钟,又是令如提到自己,紧接着,宇廷说:“叶小姐……”后面就又听不清楚。

      叶晴额角冒汗,不知道这两公婆离婚恶战,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再听,声音又低下去,也再没有听到自己名字。

      叶晴惊疑不定的时候,门开了,温令如与律师相继走出,令如依旧回头看叶晴一眼,只匆匆一瞥,面无表情地走了。周律师没出来,宇廷与他关起门,又继续密谈。

      结束时已经下午,周律师一脸油汗自宇廷办公室走出,表情复杂地看了看叶晴。

      叶晴忙追上去,“周律师,我送你。”

      周律师点点头,无论何时,都保持风度。

      “周律师,为什么,我刚才好像听到自己名字?”走廊上,叶晴忍不住问,紧接着连连摇手:“您放心,别的我什么也没听到。”

      周律师顿步,颇有深意笑笑,继而对叶晴说:“叶小姐不必多虑,只管做好自己就好。”

      “做好自己?”叶晴满脸问号,可是,做好自己跟郑氏的离婚官司有什么关系?

      周律师不再说什么,电梯一到,跟叶晴颔首告别,叶晴只得一躬身,送别客人。

      做好自己?我自己有何不好做?尤其近日,叶晴做自己,比以前仿佛更加容易。

      陈天明依旧隔三岔五致电发微信,电话可以不接,微信叶晴却无法装看不到。

      还是有些舍不得。几年感情,叶晴真的投入,凭心讲,陈天明多少也有真心,女人心细,观察入微,有些细节,装是装不来的。就凭两人几年未散,也足以证明,陈天明对她也是难舍。

      可是这些许的真心,也让叶晴深觉可耻,这些真心,这些时间,都是从霍美薇处偷得。这些原本都应属于霍美薇的温情、陪伴,都被陈天明用至别处。自己,就是那个“别处”,甚至,有可能是“别处”的几分之一。

      现在,至少,叶晴不再纠结。

      那些微信消息叶晴看过即删除,但是心里仍会隐隐作痛,需要一些时间吧,慢慢才会淡忘掉。

      变成仇人吗?不,当然不,错是两个人的,叶晴无资格居高临下批评或怨恨,何况有过真心。只当作,一个曾经认识的人吧。做朋友吗?不,世界那么大,朋友那么多,与一个曾经的怨偶做朋友,何苦?

      想明白这些,叶晴只想隐藏起来疗伤,待时间慢慢冲刷掉对陈氏的所有记忆。

      陈天明却不这么想。

      男人们大抵如此,失去了,才是最珍贵,仿若孩子,丢失掉的那一块积木才是最漂亮的、最有用的,一旦失去,大厦将倾,哇哇大哭,深以为恨。

      这天下班,叶晴很诧异的,在公司楼下遇到陈天明。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形容消瘦许多。见到叶晴,他赶忙上前。

      其实叶晴并没有打算回避或挣脱,看着天明,她仍然觉得心痛,手抚上他的脸,“怎么胡须也不剃?”眼神中不无心疼。

      陈天明立刻紧紧拥抱她,“晴晴,别走。”

      叶晴不由自由的,跟他上车,去常去的那家餐厅。

      “晴晴,这么多天了,你惩罚我也该罚够了,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我不能没有你,只要你回来,我怎样都可以。”陈天明紧握着叶晴手腕,眼神迫切而焦灼。

      很显然,这个男人为情所困,叶晴想起过去种种温情,不由得眼角湿润。

      “不是的,天明,你不明白,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我这次已经决意与霍美薇离婚,我已经委托律师起诉。”

      “不,不要这样。如果是因为我,更千万不要。”

      “以前你不是盼望与我结婚?”

      “那时我太过自私。”

      “两个人幸福好过三个人痛苦。”

      “我不认为伤害别人会令我幸福,我早已深觉愧疚。”

      “没有你我与美薇也不会白头到老!”他有些负气。

      叶晴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天明颓然。

      他将手轻轻覆上叶晴手背。

      “我会永远爱你。”

      “我亦不会忘记,你曾在最孤独灰心时候,予我安慰。”

      她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天明手背,“只是,我们走到此处,已然走的太多。”

      郑宇廷已许多天不出现,似乎总是匆匆忙忙,不来办公室,行程不明。叶晴打给他,不接电话。

      一日,叶晴在走廊听到一位女同事接电话,“好的郑总,明日五点十分,雾山机场。”

      叶晴几乎认为自己快要失业——这个助理沦为了摆设。

      只是,为什么?想不出哪里得罪了他。发微信,石沉大海。

      又一个星期过去。

      “我是否应自动离职?”叶晴终于发微信问。

      过半个小时,郑宇廷回复:“明日下午一点,文旅区工地。”

      文旅区工地?呵,叶晴知道要去哪里。

      等不及到一点,叶晴提前来到土地庙,意外的是,郑宇廷的车已停在门外。

      叶晴走进去,果然,宇廷背靠一株樱树,看墙上那幅字,神情落寞。

      听到脚步声,宇廷回过头看叶晴,有片刻失神。

      “他们说,蔻蔻或许不是北川人。”

      叶晴心漏跳半拍,这是郑宇廷第一次对叶晴提起薛蔻蔻。她强自镇定,装作不知。

      “蔻蔻?那是谁?”

      宇廷看向墙面,“是这幅字的作者。”

      “哦,你曾说,前面那尊瓷雕,是故人遗物,想必也是这位蔻蔻的。”

      “是,她姓薛,是我已故的爱人。”

      叶晴再次惊讶,怎么今天,郑宇廷好似要敞开心扉?

      “她和我十年前相识相恋,后来因患绝症,抛下我不告而别。”

      “多么可惜……呀,幸亏留住这面墙壁。”叶晴在心里偷笑,幸亏预先想到可能会有此日,否则演技拙劣,一时之间难免不露马脚。

      “是,我假公济私。”宇廷笑笑,“我曾到北川苦苦寻找,却不曾想,多年后会在这里觅到她一丝踪迹。”

      “合该也是有缘。”叶晴心底轻轻叹息,回头去看那株豆蔻草,已届初冬,花叶已落。

      “这让我笃定蔻蔻确在北川,可是这些日子,我穷尽力气,仍找不到她埋骨之地。”

      “或许她本名不叫蔻蔻,亦或者,化仙而去?”

      宇廷露出一丝苦笑,“我也曾这样说,结果遭人嘲讽。”

      “你真信?”

      “不然如何解释。北川统共这么大,蔻蔻说她是北川人,没理由骗我。”

      “总会找到。”叶晴安慰他,心底里,对化仙一说不是没有一点盼望。蔻蔻偶尔入梦,却总是不留只言片语,匆匆一会,即飘然远离。

      “我在梦里问过她,她但笑不语。”宇廷突然说。

      “你心中仍留有她。”叶晴不知该感激还是心酸。

      “她永远在我心里。”突然自嘲地笑:“像老套电视剧台词是不是?但是的确如此,无人再恰似薛蔻蔻。”

      呵,无人。

      “他们又是谁?”叶晴问。

      “谁?哪个他们?”

      “你方才说,‘他们’说蔻蔻不是北川人。”

      “哦,是,一班旧友,上月来到北川,我托他寻访蔻蔻消息。”

      叶晴心里一动,还会有谁,知晓宇廷和蔻蔻的过去?

      “如此大动干戈,不担心郑太太?”叶晴试探着问。

      “母亲吗?她对我早已放弃。”旋即明白,“哦,温令如,我已与她办妥离婚手续。”

      叶晴惊讶万分,本以为这场离婚官司起码打够一两年。

      “这么快?”

      “不算快,两年之前,就差办理手续,岳父突然说只要不离婚,他将退休,将公司完全交给我处理,我动摇过。”

      “你?为财产?”叶晴不敢信。

      “可不?明远自我手中扶植兴盛,这是我死穴。”

      “那现在你又为何……”

      “我心已死,令如不应为我陪葬。”

      “宁可失去明远?”

      “不,我与令如已经和解,此前她曾使出种种招数,想逼我净身出户,其实,不过是想令我回头。”

      叶晴不语,宇廷接着说:“不过眼下问题已解决,协议离婚,我获得大半个明远。”

      叶晴感觉半边身子发冷,庙宇的高墙之下寒意凛然。

      “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叶晴终于问。

      “蔻蔻嘱咐我重新开始。”宇廷答,转头看向叶晴。

      “蔻蔻?”叶晴睁大眼睛。

      “是,她与我指引。”

      “梦中?!”

      宇廷看着叶晴,微微笑笑,并不回答。

      奇怪的是,这日之后,宇廷与叶晴的工作交往恢复正常,宇廷一应事务,仍交付叶晴办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叶晴约大老王吃饭。

      “原来郑宇廷是明远公司掌舵人,北川分公司业务总监,不过是为解决北川公司危机的一个临时身份。”席间,叶晴故作神秘,透露“情报”给大老王听。

      大老王斜睨一眼叶晴:“蠢丫头,不要告诉我你今日才得知。”

      原来商场老将王总王大人早就知己知彼。何况,不用眼线,近日离婚官司沸沸扬扬,股权如何分配,网上早有公示。

      “看来只有我蠢到近日才得知。”叶晴懊恼。怪不得,几个老臣子对宇廷唯唯诺诺,也怪不得,西华的李董会舍得派叶晴前去“学习”。

      一日早上来上班,叶晴办公桌上放一大束鲜花,粉白基调,并不炫丽,但温情雅致。并无卡片,叶晴找一只大花瓶插进去。

      开工,把今日日程整理一遍,发到郑总手机。

      不一会儿,有回复:“中午顶楼餐厅,一起吃饭。”

      以前也常在一起吃工作餐,并无不妥,叶晴不做他想。

      今天多一个人。

      叶晴上到顶楼餐厅,侍应生说郑先生已提前到,在露台圆桌,她隔着玻璃幕墙看出去,郑宇廷正侧身与一人谈话,那人面对幕墙,叶晴看得十分清楚。

      是辛宁。

      叶晴几乎想狂奔过去。

      手抚着胸口,按住咚咚狂跳的心脏。啊,在医院走廊一人一个面包一瓶水等待张天莉苏醒,凌晨五点,揉揉眼睛,东方既白。

      “怎么了?”宇廷招呼她坐下,有些诧异,叶晴鼻眼红红。

      “啊,刚才打喷嚏。”

      “可是对花粉过敏?”

      “没有。啊,是你。”叶晴终于知道早上的花束来自哪里。

      辛宁盯牢叶晴。

      “给你介绍,我老友辛宁。”

      叶晴点点头:“辛先生你好!”这称呼好陌生,想起来,蔻蔻仿佛从未这样称呼辛宁。

      辛宁终于回过神,点点头,拿起小勺搅拌杯里的咖啡,手指却微微颤抖。

      席间无非聊些时事经济。

      “银行已经拒绝我再贷款。”辛宁说。

      叶晴注意到,辛宁的手机是前几年旧款,低头看,皮鞋边缘已踢得发白。

      “我动用资金,仍需一班老臣同意。”宇廷说。

      “我明白,生意归生意。”辛宁点点头,显然这话题两人不是第一次提起。

      宇廷转换话题:“仍旧没有发现,大伟一班人明天将回海州。”

      “大伟团队在行业内已属专业,他们也查不到,我们再无指望。”

      “亏得叶晴,这些年总算不是一无所获。”宇廷深深看叶晴。

      原来还是未放弃寻找薛蔻蔻。

      “我亦定了明天机票。”辛宁说。

      “辛先生回海州?”叶晴忍不住问。

      “不,辛宁早已定居北川。”宇廷代他回答。

      叶晴心里震动不已。

      多年以前,辛宁说过,“蔻蔻,不会再有其他我真正爱的女孩。”

      是为了蔻蔻?不是没有可能,却不方便再追问。

      “我去w市,”辛宁接着说,“找供应商看是否可以赊借货品,我已是老客户。”

      际遇已经这样坏。

      郑宇廷无动于衷。

      想想从前三个人,在温州小酒馆,把酒到天明。蔻蔻说:“呀,你有耳洞!”宇廷说:“我们有个小乐队,叫做‘纪念日’。”辛宁问:“蔻蔻你猜,我什么形象?”

      原来叶晴的一夜,竟已过去这许多年。

      大概只有薛蔻蔻女士,从不曾老去,哦,她永不会。

      “成败在此一搏,如谈不妥,银行半年内即收光我所有抵押资产。”

      “所幸无妻无子。”连叶晴都听出言外之意,宇廷却毫不在乎地调侃,商人的心真残忍。

      辛宁抬眼,看了一眼叶晴。

      “叶晴是朋友,并不完全是同事,不怕她听。”宇廷说。

      叶晴此刻才得知自己身份竟有此不同。

      “我哪里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辛宁自嘲,举筷夹起一个灌汤包填进嘴里。

      仍然白皙,只是,有皱纹了,一吃东西,有明显的双下巴。

      “明早几点飞机?我送辛先生去机场。”叶晴突然说。

      辛宁与郑宇廷皆是一愣。

      “明天尊亿公司赵董到北川考察,我去机场接人。”叶晴解释,“总得比对手抢先一步。”

      “辛先生,手机号码告诉我。”叶晴说,顺便问到辛宁住址。

      第二天,叶晴开辆小车到辛宁楼下等。一栋普通的公寓楼,没有小区花园,没有门卫,这一区过去是老工业区,五六十年代兴盛过,如今处处已经矮旧,辛宁既是十年之内定居,应是购买二手房产。

      打个电话,没几分钟,辛宁下楼,只提简单行李。

      “郑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一上车,叶晴递给辛宁一个牛皮纸袋。

      辛宁颠一颠,随即打开袋子看。

      是几叠崭新现钞。

      “帮我谢谢他,我会连利息偿还。”

      “不需着急。”

      “你要接的那位赵总何时到港?”

      “天有不测风云,赵董将于明日抵达。”

      叶晴发动车子,平稳驶出街区。

      “你是郑宇廷新女友?”沉默好久,辛宁终于问。

      “郑总跟你这么说?”叶晴打方向,快速看一眼辛宁。

      “不,他只是跟我说,你很不同。”

      叶晴微笑,“有何不同?不照样一个鼻子两眼睛?”

      “不,见过之后,我也明白宇廷意思。”

      “何必这样隐晦?你也觉得我像薛蔻蔻?”

      辛宁想不到这位叶小姐这样直接。

      “不,不完全一样,第一眼觉得相似,细看有很大不同。”

      “我并不是郑总女友。”叶晴终于回答。

      辛宁不说话。

      叶晴再瞥一眼他,他似乎已神思远游。

      “你们——似乎都对薛小姐十分难忘。”叶晴试探。

      “是,”辛宁答:“宇廷尝试开始新生活,但是显然他失败了,至于我——”辛宁不再说下去,表情酸涩。

      “你——过的好吗?”这是叶晴今天真心想问的,说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蔻蔻。

      “我?好,很好,少许多麻烦,省却许多表里不一。”

      叶晴不再说话,沉默开车,红灯亮起,她停下车,突然说:“薛蔻蔻她选错了人,郑宇廷不够勇敢。”

      辛宁愕然,“不,宇廷只是,顾念比较多,他心思柔软。何况,这本不是可以理智选择的事,再让蔻蔻选一次,我依旧毫无机会。”

      “也许现在的蔻蔻会重新选择。”叶晴看一眼辛宁,他与她对视一眼,仿佛触电般,将眼光移向别处。

      车子重新启动,良久,辛宁终于说:“不会有这种也许。”

      是不会有这种也许。

      宇廷很快向叶晴告白。

      “叶晴,我恳请你做我女友。”一样是顶楼餐厅的工作午餐,一样在露台上的餐桌,宇廷甚至连座位都没有换。

      叶晴抿抿嘴,心情复杂,不知该怎么回应。

      郑宇廷似乎并不比她更轻松,虽然做了准备,仍然感觉喉咙发紧。

      “上次本来就想跟你说,被辛宁搅了局。”宇廷勉强笑笑,接着说:“我知道我刚刚离婚,现在说这个时间上有些接近,但是,我已灰心多年,是你让我发觉,原来我还有感情,我不想再错过。”

      “郑总,那是对薛蔻蔻的感情。”叶晴此刻十分清醒。

      “是,我承认,”宇廷忙说,“你是跟蔻蔻有某些相似之处,但是,蔻蔻已去世多年,你是你,无论感情发源自哪里,但它的存在是真实的。我清楚它此刻是维系在你身上,它存在,无可回避。”

      “可是,郑总……”叶晴踌躇,看着宇廷郑重的表情,突然又有点想笑,“那么,你至少该浪漫一点,在鲜花和烛光下也许我会比较容易被打动。”

      宇廷居然有一丝尴尬,鼻尖上渗出汗。

      “很抱歉,我也想用通俗传统的方式来追求你。但是,恐怕以目前情势,只怕引起不必要许多误会。而且,我认为这样会更真诚和高效。”

      宇廷说的不错,一个刚离婚的公司副总裁,和一个新来乍到的女助理,的确会传出许多八卦版本。

      只是,目前这情势,多像谈一场生意。

      “一旦误会产生,我怕我会错过你。如果我的生活还会有阳光,会有真正活着的感觉,你是唯一一次重来的机会,不容有失。”宇廷双眼盯牢叶晴。

      叶晴一时找不出任何话来回答,内心五味翻腾。旁边桌有人叫买单,又有一桌人起身离开,这实在不是能谈这种事的好地方。

      宇廷却如置身无人之境。

      “你对我也有感情对不对?”宇廷问。

      叶晴不出声,良久,点点头。

      她不愿撒谎。

      的确,她无法分辨内心对宇廷的想往来自蔻蔻还是自己,但那确实存在。蔻蔻的记忆与感情,早已与她自己的交错纠缠在一起,再也厘不清楚。

      叶晴在心里轻轻叹息。总是这样,糊涂而软弱的,被感情牵着走。

      “那——和我在一起?”宇廷趋近,盯牢她的眼睛。叶晴只得别转面孔,看向旁边的盆栽。

      过一会儿,她拿起手袋,一言不发地下楼去。

      她走出大厦,绕过门前的广场,转弯走上旁边的小径。

      虽是初冬,中午时分的阳光还是温暖和煦,空气清冽,不似海州那样潮湿,会一点一点濡湿衣物被褥。现在回忆起来,海州的冬天其实相当冷,只是那时的蔻蔻,那样兴奋快乐,丝毫不觉得。

      北川也冷,纬度高,阳光的力量聊胜于无,但胜在空气干燥,一件毛衣外套,足够把冷空气抵挡在外面,一点点薄薄的阳光,晒久了,也会令人渐觉温暖。

      叶晴已经在这里度过差不多三十个冬天。但好像没有一个,似海州的冬天那样令人怀念。

      路过内河上的一座小桥,叶晴驻足观望,下面河水已近干涸,河床裸露着无数大大小小卵圆形的石头,河底的淤泥也已经晒干,散发阵阵腥臭气,河床中间只剩窄窄一股水流,静静缓缓流淌,有阳光照耀的地方,闪烁一点细碎的粼粼的波光。

      一群孩子在河床上拣石子,奋力丢入水中,河岸上柳树叶还未落,有母亲推着婴儿车眯着眼睛晒太阳,还有情侣,旁若无人地靠在树旁搂抱在一起。

      一辆洒水车经过,叮咚音乐在身后响起,叶晴避无可避,只得努力将身体靠向桥栏杆处。

      好在,洒水车经过叶晴时,突然关小了水流,往前又行使了几米远,才重新开始叮咚作响喷水。水线透过阳光,呈现一道小小的霓虹。

      叶晴松口气,低头想了想,突然朝洒水车的方向跑了过去,一直跑过那道水线,跑过那道彩虹,一路跑回公司去。

      上了楼,叶晴整理整理衣服,平复呼吸,拉开宇廷的办公室门。

      郑宇廷正在和几个部门经理谈话,看到叶晴,他命众人都散去,关上门,取一张纸巾,替叶晴擦干净发梢肩上的水滴。

      叶晴眼睛闪着光,微微发抖,她抬起头看着宇廷,一字一句地说:“郑总,我刚才没有答应你,只是不高兴没有鲜花烛光,还有音乐,最好请三五个朋友,兼获得你父母祝福。”

      “好,我即刻安排”,郑宇廷的双眼瞬间焕发兴奋的光采,他拉起叶晴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现在,就请打电话告诉你母亲。”

      “告诉母亲?叶晴,我早已成年。”

      “现在。”叶晴重复。

      郑宇廷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坚持,但迟疑片刻,还是拿起手机,拨出号码。

      叶晴站在一旁,听宇廷跟母亲陈述。

      “是,我们相识有三个多月。”

      “她是北川本地人,其他讯息我知道的也不多。”

      “妈,我坚持我的选择,但我仍希望得到您和父亲祝福。”

      叶晴打开门,走出去。

      过一会儿,宇廷出来,微笑看她:“母亲说希望我们快乐,如果你愿意,随时欢迎到家里来玩,或者,春节后她与父亲到北川来拜访令尊令堂。”

      叶晴吁一口气。

      这样简单容易,当年薛蔻蔻年轻单纯,与郑宇廷倾心相爱,却苦苦求之不得,而今叶晴通过只需一个电话——似乎连这一个电话都嫌多余。

      “那倒不用,”叶晴说,“我母亲早已过世,十八岁前父亲每年寄钱回来,我在舅父家长大,十八岁后父亲即失联,杳如黄鹤。”

      难怪叶晴如此渴望有人关爱。

      宇廷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由问:“你可恨他?”

      “谁?”

      “你父亲。”

      “不,并不,他赡养我至成年,已算负责。”

      “这个要求至低。”

      “有希望必有失望,非此不能平复怨念。我可以照顾自己。”

      “余生希望是我。”宇廷轻声说。

      叶晴睫毛轻轻震动。

      “来,叶小姐,我有一瓶很好的香槟酒,我们来计划一下,请哪些朋友。”宇廷伸出手,将叶晴牵进他的办公室。

      聚会一直进行到午夜,结束,宇廷送叶晴回家,车子到楼下,叶晴自己上楼。

      一进门,窗前有人影。

      “谁?!”叶晴心惊。

      打开灯,消失不见。

      “蔻蔻,是你?”叶晴对空气说。

      空寂无声。

      叶晴掩面,“蔻蔻,请你谅解我。”

      辗转反侧,不知是紧张还是喝多了酒兴奋,将至凌晨,终于睡熟。

      “叶晴,终有一日可以和你讲话。”

      “是谁?谁在说话?”叶晴自熟睡中惊醒。

      影影绰绰,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在窗前。

      “蔻蔻,是你?”

      “是,竟想不到,你我连声音都相同。”

      可不正是,叶晴才发觉,只是蔻蔻气息不足,声若游丝。

      “昨夜是你?”叶晴起身,问蔻蔻。不,并不觉得怕,那身形已在镜中看熟。

      “我见到宇廷送你。”蔻蔻轻声说,光线昏暗,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声音那样低落。

      “蔻蔻,请你体谅,我不过想谈一场正常的恋爱。谈一场我们相爱,可以不伤害任何人,不关任何人的事的恋爱,可以告诉朋友及家长,可以谈论未来。”叶晴一口气说完。

      “即便是做他人替身?”

      叶晴低下头,缓缓道:“感情是真的,即便是影子,也是真的爱这个影子。”

      “嗳——”黑影发出一声叹息。

      “蔻蔻,你勿要怨我,我爱他,也是因你而起,你已在我身体生根。”

      “呵,”蔻蔻轻笑,“我爱他,或是你爱他,又是因谁而起?因何而起?谁说的清楚。”

      果然,情总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又为何怨你?不,我不妒忌。记得今天那个电话?你还不明白?时也命也,时运犹在命之先。”

      “是,确实,势异时移,境遇竟大不同。”叶晴也不由得感慨。

      “只是,叶晴,你应知悉当年我与郑宇廷所有的交往细节,当年我年轻无知,又寿命极短,只得不管不顾下去,而以你如今的见识,不介意郑氏懦弱?”

      叶晴犹豫,当年郑宇廷如何面对母亲阻挠、又如何借蔻蔻的出现劝退温令如,历历在目。

      “是,蔻蔻,你所说不错……”叶晴大胆,走下床,靠近蔻蔻,夜色中她的脸朦朦胧胧,虚浮得像一抹水汽。“他的确少承担,”叶晴轻轻说,怕一口气就能将蔻蔻吹散,“但这么多年过去,我想他会比以前成熟,或许会有改变……”

      “看,叶晴,你知道他会变……”蔻蔻缓缓呓语。

      “蔻蔻……”

      “叶晴,去日苦多。”蔻蔻影子渐渐消散。

      叶晴见状大急:“等等,蔻蔻,你去何处?!”

      向前追过去,却一脚踩空。

      身体晃动一下,叶晴醒来,原来犹在梦中。翻身看去,窗前空无一人,天色微明,远处高架桥有车辆急驶而过,空气里传来引擎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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