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ch.11 ...
-
00亚伯
夜已经很深了，劲疾的晚风却没有因大地上难得的祥和而有所姑息，紧闭的木栏窗户喀拉喀啦地作响，那前后剧颤的姿态，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碎落下来。
房间外的狭窄走廊缺少光线的舔足，在墙与地面的笔直夹角上划下层次分明的斑驳涂影。少年赤着脚踩在粗糙的地面上，一步一步，缓慢地，磨合着凸起的砂子，优雅地穿过冗长的灰黑，向更里的房间迈去。摇曳的烛光在敦厚的墙壁上绣出枉若拂晓的斓光，由近及远地蔓散开去，亚伯稍稍的在另一个木门前站定，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它，欠身溜了进去。
“有打算什么都不说的独自离开？”女子轻柔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亚伯走向书柜的动作顿时一僵，犹豫着转过身来，把烛台往印象中是木椅的位置上一送，应属于少女的妍丽面容便在枯黄的火光下清晰起来。
“母亲...”亚伯低低地唤道，望向女子的眼光尤其复杂。
面前的女子虽只着一件单薄的麻衣，绾最朴素的发式，一张尖尖的小脸，明亮的碧色眼眸与秀丽的柳眉依稀有该隐与亚伯的影子，只是后者的轮廓更为深邃而已。她依然维持着小家碧玉的娇小模样，岁月的蹉跎似是没有印下它仓促的轨迹。然而那举手投足间流泻出贤良淑德又有着长者自矜的世故。
夏娃，这个应该被亚伯称作母亲的女人，沉默了那么长的一段年华，竟然会主动打破了既定的安静，又怎能不让习惯了子不像子，父不像父的亚伯诧异呢。
“你要的那几本草药集在亚当的房间，该隐病了也好几天吧...看你着急的，居然会为此到最讨厌的父母的房间来...”夏娃温和地说。
“你...知道..？”亚伯瞪圆了眼，盯着女子平静的脸，迟疑地问。
“知道什么的，是指我清楚该隐生病的事，还是你一直深爱着你哥哥的事情...呐...亚伯，你到底在惊讶什么...？”夏娃抬眼看他，突然笑了起来，说。
亚伯简直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这个在他记忆里卑微，习惯于委曲求全的可怜女人，几乎要怀疑一直以来他所看见的，她对他们漠不关心是否真实。
“你居然知道...？”亚伯再一次问道。
“你掩饰感情的方法过于拙劣，有时候甚至是不加修饰的，在有心人的眼底，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不是一清二楚吗？而且，我怎么说也还是生下你的人。”夏娃浅笑，淡淡地说。
“又是女人可怕的第六感。”亚伯撇了撇嘴，很不满意地说，见夏娃此时脸上并无责备，反而是包容的温柔神情，心中更是忐忑，便接着说：“为什么不责问，一般的父母不该痛斥这样的感情么？”
“呵呵...”夏娃捂嘴轻笑，不在意的甩了甩头发说：“难道你希望听到我大骂什么近亲□□,背德之类地？该想的该挣扎地你不是都经历了吗？不需要我再做无用的劝阻吧...而且...宁愿痛苦自己，也要让他快乐的做法...我很感动哦。”
亚伯挑了他挑眉，明显是对这么一段不该发生在母子之间的谈话有些力不从心，要说原因的话，大约也是察觉到这个女人的行为太过反转了吧。亚伯以往都是下意识的将夏娃归结到不幸女子地行列中去的。爱上了一个把心迷失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男人，接受者诅咒一般的惩罚，于无爱之间一次又一次地生下了只融合了两人冷漠的结晶，被迫遵从于能够轻易伤害自己的男人，承负着撕裂般分娩的痛苦，身体被长久地暂停在豆蔻年华，内心却随同日月的迁移苍老疲惫...一个女人最大的痛苦竟是全让她遇上了，又怎叫亚伯不可怜她？然而他对她也只有同情而已，或许直至刚刚的那一刻，亚伯才突然意识到面前的是生育了他们的母亲。
“为什么突然的和我说这些？”他多少恢复了冷静，此时平淡地问。
夏娃深深地凝视着他，促狭地笑，“我觉得你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亚伯没有一丝表情的变更，只是平和地看着他，不做回答。
于是夏娃默默地咬紧了唇角，而又稍稍地松了下来，苦笑着问他：“恨我吗...这么多年来对你们兄弟不闻不问...”
“不！”亚伯仿若条件反射地回答，随后在思忖之下沉寂。他确实不了解夏娃的一生...不曾知悉她灿烂美好的青春，她苦难伤怀的爱情，还有她隐忍无奈的婚姻...因此，他对她的爱亦是极淡的，而不可思议的是，就这样任岁月流逝，连那本应滋长的恨亦淡漠下来。他们无法像对待他们父亲一样全心全意地仇恨...也就代表，他们寄存于她身上的，又是一堆抽离了感情的空白残渣。
多么可悲....一个女人...终其一生寻找自己的归属，得到的就只有黄粱一梦。
“帮我问候耶和华 ,就说我们依旧爱他...“夏娃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语，便自顾自地转身，回归于长久的黑暗之中。
亚伯留在原地不动，目光投向女子消失的方向，似在追寻着藏匿起来的身影，又像在关注缥缈之间的那丝惆怅。
01该隐
什么叫做思觉失调？
是不是像他这样穿梭在记忆中的迷宫里，反复翻看着被时间重重抛起的复刻画面？
嘈杂之间以第三者的视界观看他和他的过往，急速转换交接的画面堆叠出厚重的迷惘感。感官不能与表露出来的情愫相吻合，爱情自发性地跳动起来，要说具体的是什么滋味的话，大概好比是指挥身体去跳一支华尔兹。
而如今最为苦楚的是，他必须舍弃旁观人的态度，再一次走到那个限死的位置上，承受所有那个人展露的姿态。
淡漠的，平和的，温柔的，迄今为止，那人在他面前所保持的语焉不详的神情，轰然间败在一刹那的惊恐之下，全然不加修饰的表露，直白得令该隐怀疑之前他所了解的他是否真实。
“原来他也有这样措手不及的时候呵...”其实也想要这样轻松地谈论起他，可心毕竟是痛了，虽然当时也只是觉得是针灸入体的短暂刺痛，此后居然会变本加厉地扩散到神经的每一个间隙里面，渐次增强强的痛感，源源不绝地，塞满呼吸的绝望。
该隐恍恍惚惚地忆起米达伦说过的那句“爱越深，痛越深”，现下终是以最为透彻的方式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伤痛是爱最真切的感温器了。爱情令人惧怕的不是幻灭的瞬间，而是你不自觉地用粗乱的线条腾画了它的素像，直到形神俱全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挥霍了那么多无法计数的心血。而在该隐的素描纸上，他的爱情，从一而终的，填满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密密麻麻地，已经容不下他自己了。
他的爱情，从来都无关于他自己，归属于另一个人。
所以，当捕捉到那个人哪怕一个眉眼的拒绝，也像遭受了攻心之刑般的痛，到头来倒是因为高烧昏迷在溪边了，要不是亚伯有心出来寻找，该隐这次只怕亦是凶多吉少。
几天下来 ，无时不感觉到亚伯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 ，为该隐擦拭热汗，为该隐寻找汤药，为该隐施术御寒... 夜里时常能感到有人坐在他的床边，细细地拨开他沾湿的刘海，凝视的目光温柔得如同在注目珍宝...那么坚定地守在他的左右，即使该隐如此决绝地拒绝了他，甚至伤害过他...
现下的软弱倒像是该隐在另一个人身边受到伤害，又厚颜无耻地跑到一个明知道他爱着自己并为此痛苦着的男人身上寻求安慰的卑鄙小人了...
但这么单纯的一切，其实是在很久之前就养成习惯了吧....一直没有发现，他究竟是多么依赖于亚伯....他没有办法保护弟弟，却一直贪求着他包容专一的爱...人的劣根性啊，已经为他们带来了悲剧的前兆...那么为什么还不肯将他们放生？
02亚伯
最终..
他还是选择不去告知该隐任何状况...说实在的，这其中仍是徇了私的。“要是这样一走了之，他应该能够一心一意地惦念自己了吧...”卑微的乞求着，该隐可以再对他付出些不一样的心情，即使终是抵达不了爱情的标量，亦算是平复了他枯涸发痛的伤痕了吧。
谁说爱就一定是无怨无悔为一个人驻足于每一段心如死灰的旅途里，心甘命抵地负荷独自的伤悲？他难道就不应该从该隐身上找寻哪怕一丁点的平衡么？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并不能轻易地全盘托出..看他在生病会觉得心疼，看他直望着别的男人会难抑恼恨...疯了一般的悸动，身不由己的冲突...刀削似的伤痛，却无法遏制爱的渴盼。
站在镜子前面梳妆，盯着他自己色素淡薄的金色长卷发被通透的白纱笼掩，沿着耳边懒懒地搭在肩上，额间的环佩轻轻地摆荡，倾侧间迅速地折出一曲微弱的银弧。他转移身体，看白色的内衣紧贴在皮肤之上，宽长的干净得纤尘不染的长袍向下随意地滚散，低低地坠着。
湛蓝的眼眸有意地垂下，在淡灰的睫影交加中轻抬，温润的流光，嫣红的唇浅浅的地抿起些许，修饰出最为柔和的笑意。
这是他专心刻画的假象，他曾无数次将本我藏在其后，于波澜不惊时嘲笑众生。现在，又该是他带着此块面具，远离该隐生活的时候了。
稳下渐乱地心神，他转身走出房间，至走廊尽头，揭开那一扇紧闭的门。
“很准时嘛！”含笑的话语迎面而来，加百列错身拦在他的面前，嬉闹般说。
亚伯抬头扫了一眼她旁边一高一矮地人影，心中顿时起了波澜。他倒是没想到借接一个小小的人类到伊甸园需要三个至高级别地天使亲自护送。左边竖着惹眼朱红色头发地自然石早已熟悉地米达伦，而此时站在他后面地男人别过一张尖细的瓜子脸，一双蓝眸空空地注目远方。
她金色的长发柔软地坠在肩上 ，丝缕间带着流畅舒缓却并不明显的曲线，细碎的裹着古典美的灿烂色泽。精雕细琢地五官是天使特有的清媚轮廓，然而又不可思议的多了一分冷彻地凛冽，硬生生的将一张如诗的秀丽面孔牵勾出寡情的嘴脸。
亚伯微微思忖，立即知道来人是谁。
风之天使拉斐尔，堪称天界性情最是诡异的男人。
就在这时，拉斐尔突然上前一步，抬起手来，去挑亚伯的下巴，轻轻地抚弄着，就像在逗弄一只乖巧的猫似的，微眯起那双深蓝的眼，说：“倒是长了一副撩拨人心的脸...可惜是个男人...小米也常说该隐长得有多惊人，你们是兄弟，倒该让你来说说，你哥长得有多倾城？”
气氛骤然惊变，拉斐尔的手仍紧紧地扣在亚伯的下颚，一双极冷的眸目不转睛地审视着面前之人的神色，自然不会漏下亚伯瞬间嘴角的挣动，正欲再出言试探，却被一旁的米达伦先一步打断。
“你打算什么都不和该隐说，不辞而别？”米达伦不怎么市使劲地拍下 拉斐尔 扣着的手，转头对亚伯说，眉头紧皱着，用的是疑问的语气。
“这不关乎打算与不打算的问题，是应该和不应该的问题，不辞而别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亚伯没有去看他，平静地回答。
“该隐会伤心的。”似是不经意的一句，米达伦淡淡地叹道。
于是亚伯垂在两侧的手顿然一紧，蓦然地扬头看他，像是确定什么般地逼视着米达伦，脑海在百般错杂中窜流过该隐忧伤的侧脸，抿紧的唇角，蹙起的眉梢..一如往常的脆弱。
“千万不要表露真心。”亚伯下定决心般地告诫自己，这才软化了目光，淡然地启唇回答：“没有....”
话还没有说完，却被意料之外的从内自外打开的房门中止。
03该隐
该隐猛地冲出门外 ，扑到亚伯的身上，双手紧紧地揪在他崭新的白色长袍上，微仰头颅，看他，才颤声地问：“你打算就这样走了？”
而后，见亚伯面上露出错愕的神情，声音更冷，讽道：“还真是懂得体贴人的好弟弟啊！什么不会认真学，竟是学会你父亲那一套了。”
他欲言又止地咬紧了嘴唇，低下头去，掩饰此刻错杂而苦涩的神情，亦不主动提起自己在不经意地惊寤而起后，发现身边冰凉一片时，还有察觉到枕边的纸条后，从上面的自己了解了一切后的惊慌失措。
那份 空荡荡的失重感，甚至突兀到难以用言语描绘。
而亚伯神色慌乱地看着该隐，薄唇轻启的似乎想出口解释 什么，可当不经意的察觉拉斐尔似是冷漠依旧，但明显已经被引起了兴趣的神情，扫了一眼那双眼眸湛蓝的色泽，看它清浅地流转变换着，些许的深邃。
于是亚伯瞥向他的目光也顿时一凛，毫不犹豫地扯下身上披覆的外袍，顺着将该隐揽入怀里的动作 ，披到该隐因仓促跑来而衣衫不整，裸露出一大片肌肤的削瘦肩头上，接着还直接忽略掉加百列呼出的凑热闹的口哨声，“我想你们并不介意给我们两兄弟最后一点时间好好地谈一下。”亚伯一边拉着该隐往里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随后像是并不需要他们的回答一样，干脆利落的在米达伦他们面前把门猛地关上。
同时出乎门外之人所料地，亚伯的下一个举动居然是将他哥哥按在门上，用自己的身体将他严严实实地困在胸前，手环在该隐的肩上。
“哥.....”他轻轻地呢喃，唇贴在该隐的发上，细腻地吻着，吐出温热的气息，一双眼眸半垂着，凝视着该隐，并且不由自主地庆幸怀里的躯体没有过于僵硬。
“为什么会这样...我那么努力的去高山上寻找雪荆...为什么还是不能代替你去伊甸？”该隐的声音带着高烧时的沙哑，不可置信地说。
亚伯却在此时莞尔，双手捧住他的脸，弯下身与他平视，认真地说：“虽说占主导因素的仍是耶和华的判断...但你真的以为我会眼睁睁见着你离开我去那个充满未知险恶的困地吗？”
“可我总不能每一次都依靠你去为我做出牺牲吧！我至少是你哥哥啊！不是能够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弟弟无数次受苦的懦夫！”该隐大声地斥驳。
“那你有没有想过在作为你弟弟之前我是一个爱你的男人吧，我宁愿自己为你承受所有不幸，也不希望你因为无聊的缘由受到伤害啊！起决定意义的不是我的大义情节，而是因为我爱你啊，爱到即使要离开你了，都不愿意你去受苦！”亚伯一口气地冲他喊，手抓在该隐的脸上甚至让该隐感到痛痛，然而后者却没有挣扎，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个男人....他的弟弟...这个突然间有了坚毅线条的男人。
视线内茫然地映入他无奈轻笑的面容，泛着淡淡的忧伤，挑动着离情别绪。
“多希望你能多了解爱本身的意义啊！”
缓慢靠近的脸庞，鼻梁轻轻地碰在一起，亚伯修长的手指托起该隐的脸，温柔地覆上他的唇，短暂的停留。
这是一个完全不带情欲，又比蜻蜓点水更深的吻，静默地传达化开了的情感，前所未及的直观，又令人心碎似的忧伤。
“The Last Deep Kiss....”最后的话语温和，清风般萦绕不散，而讲的人却不待他的回应，先一步撒开手，走出门去。
破门而入的阳光刹那蒸腾了他单薄的身影，过于绚烂的光线刺烫了眼球。该隐的眼角感到落泪般的湿热，然而眨了眨眼，却什么也没有落下。
那一瞬间，好像他生命里所有重要的人和事都不留余烬地离他而去，只剩他幺然一身地停在原地，守候着苍白。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ch.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