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宴》寒轻

9、第九章

　　柳梦白刚一回府就被管家告知老爷有请，只觉得祸不单行，柳梦白是独子，柳老爷虽不是望子成龙，日夜敦促，但也总要时不时管教一下。
　　柳梦白负气而归，心情不佳，自然不想这个时候去找添堵，奈何看管家的意思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柳老爷正在书房喝茶，见儿子来了，放下茶杯端了端架子，方才沉沉的开了口。
　　“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都在干什么？”柳老爷说着一边打量儿子，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同来。
　　“就跟平时差不多啊！”柳梦白敷衍着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一路上只顾着生气，此刻嗓子实在有些干涩。
　　“我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姓姚的公子走的很近，此人什么来路你可知道？”柳老爷看着儿子做派，不满的皱起眉头。
　　一提姚峥，柳梦白几乎要立刻跳起来，今日真是邪了门！
　　“你听谁说的？！”柳梦白反问道。
　　“混账东西，怎么跟你爹说话的！”柳老爷一派桌子，瞪眼骂道。
　　柳家虽是巨富，但并非书香门第，柳老爷经商有道肚子里墨水却不多，动辄吹胡子瞪眼，但其实也不过是装装样子。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姚兄是江宁人士，来洛阳游玩的，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柳梦白懒得跟他扯皮，敷衍道。
　　“那还不是他一面之词，底细如何你又怎么知道？！”柳老爷粗声道。
　　“我们不过投缘，一起吃吃饭逛逛街，知道底细做什么，又不是要去下聘？！”柳梦白实在烦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质疑，还偏偏都在今日？！不知道底细又如何，小爷还就乐意了！
　　“吃吃饭逛逛街？我看你是着了魔！还上赶着给人送东西，我是怕你傻的让人骗了也不知道！”柳老爷气的站起身来，指着柳梦白斥道。
　　“我又不是姑娘，人家能骗我什么？我给他送东西，人家也给我送东西了！就你那些家财人家还未必看得上呢！”柳梦白也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子。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既不考功名也不娶妻，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柳老爷更生气了。
　　“什么洛阳公子，徒有虚名，还不如杜家老三省心呢！”
　　“你看老杜都儿孙满堂了，每次见了我都要炫耀一番！”柳老爷开始翻旧账。
　　“那你不要见他啊！”柳梦白在心里腹诽，不是你在外面吹你儿子名满洛阳的时候了！
　　“什么，你说什么逆子，我真是要被你活活气死，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逆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柳梦白才青着脸从柳老爷书房出来，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不过也明白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以后再去父亲那里多话，就收拾东西走人吧！”柳梦白回了自己院子，一看见迎上来的水墨便冷声道。
　　“公子！”水墨本就心虚，见柳梦白这般生气真是慌了神，他贴身伺候柳梦白五年，还从未见他家公子有过如此冷漠的一面。
　　“院子里跪着去！”柳梦白拂了拂衣袖呵斥道。
　　此言一出，不仅水墨吓白了脸，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都低了头，没一个敢大声喘气的。
　　“公子，奴才知道错了！”水墨扑通跪下，大哭起来。
　　“哼，我今日就把话说在这里，我院子里只养我的人！”柳梦白说这话时声音不大，却冷的让人心寒。

　　水墨挨了罚，便由翠竹侍奉柳梦白洗漱更衣。
　　“跪满两个时辰再让他起来，这几日也不用来屋里伺候了。”柳梦白淡淡的吩咐道。
　　“是，公子。”翠竹小心应着，换了平时她肯定会给水墨求情，不过今日她是一句也不敢多话。公子这一招杀鸡儆猴确实把她们吓住了。
　　“公子，杜三公子今日差人送了帖子来，明日他府上小公子满月请您去赴宴。”翠竹说着恭敬递上帖子。
　　“知道了，明日让管家备份礼。”柳梦白摆摆手，示意不必看了。难怪他爹今日又扯了那么多废话，想来跟这请帖也脱不开关系。

　　杜三公子杜少严，说好听点叫资质平庸，说通俗点就是反应不太灵光，有点傻，还有点结巴，只因为杜老爷在洛阳也算得上一号人物所以在这辈公子里也算吃得开，平日也喜欢跟柳梦白一起玩，谈文论诗是不行，吃喝玩乐倒是一把好手，不过杜三虽然有点傻，但人却不坏，出手大方也听家里话，喜欢玩乐却从不做欺男霸女之事，柳梦白倒也愿意交他这个朋友，平日里也经常走动，只是自从结识了姚峥之后竟还未再见过。

　　想起姚峥，柳梦白又添堵起来，他看了看桌上的香囊，拿起放下，反复几次才终于不情不愿的挂在了床帐上，走的时候不欢而散，自然也没等姚峥再做一个，如今便只能指望这唯一一个日夜庇佑了。

　　柳梦白在床上躺下，望着帐子上的香囊出神，姚峥说的没错，他是梦见过姚峥，那些深深浅浅，时断时续，纷乱烦扰的梦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人，可当他醒来时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怅然若失的酸涩，他开始陷入一种焦灼和不安，那些情绪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着他，直到在牡丹宴上看见那个身影，只是一眼他就知道，就是这个人。
　　他要找的人来了。

　　柳梦白不信神佛，但连续梦魇导致身心乏累求医无果之后他也知道事出蹊跷，但他从未疑心过姚峥，在看到姚峥的一瞬他只想着一定要抓住这个人，牢牢抓住，把他留在身边，无论他是谁。

　　那些已经遗忘的梦境似乎又开始复苏，柳梦白依稀记得那是个很冷的地方，冬日飞雪连天，暮春冰雪才开始消融，只有夏天能短暂的感受到真正的温暖。
　　他梦里的姚峥总是穿着黑色的大氅，如松似柏，不苟言笑，无论自己怎么挑衅也鲜少动怒，无趣的很，也有趣的很。

　　可惜他今夜并没有梦见姚峥，许久未入的梦境等着他的却是另有其人，这让柳梦白尤其不爽。
　　那是一名女子，身姿窈窕，披着白色狐毛披风背对着他站在雪地里，柳梦白想起她是谁的时候也知道自己着了道，这不是他的梦，或者说这不是他自己的梦，他从来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又怎会梦见她？！
　　柳梦白想走，但是他动不了，便干脆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他并不害怕，他在梦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似乎无所畏惧，对人对事都只有淡淡的轻蔑，柳梦白喜欢这个人的心态，让他觉得快意。

　　那雪白身影慢慢回过身来，面容清丽怡人，脸上却挂着两行血泪，奇怪的是柳梦白既不害怕也不惊讶，心中只有冷漠和淡淡的恨意。
　　“你为什么要害我？！”那女子厉声质问，周身腾起黑红色煞气。
　　因为你碍事！柳梦白只觉得自己在梦里轻哼一声。
　　许是他的态度激怒了女子，梦中风雪骤起，那女子向他抬起了手，指如利刃，黑红煞气游走于指间。
　　红颜枯骨，柳梦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了这个词，再美的人一旦死了也不过腐尸枯骨，一旦入了魔道，更是万劫不复。
　　“你已经死了就别作怪了。”柳梦白得意的勾起嘴角。
　　“慕容云，你心狠手辣就没想过会有遭报应的一天？！”女子恨声道。
　　“就凭你？！”柳梦白嗤笑道。
　　“我今日就是来向你讨命的！”女子大喝一声，周身煞气暴涨。
　　黑红煞气化作利刃飞身刺向柳梦白，千钧一发间忽听得一声雷霆般的兽吼，一只威风神兽身带金光从柳梦白身后飞扑出来，腾身而起冲散了来势汹汹的煞气。
　　神兽稳稳落在柳梦白身前，接着仰头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长吼，白衣女子惨叫一声，向后倒去，梦魇开始溃散。
　　梦魇散尽前，神兽侧头看向柳梦白，淡金兽眸，面貌庄严，头生独角，形似狮虎，身后五尾，姿态俊逸。
　　柳梦白觉得心如雷击，想要扑上前去，可刚有动作就从梦中猛然惊醒了，转头看向挂在床帐上的香囊，暗纹刺绣正发出时隐时现的淡金光芒，犹如一道符印，一刻之后才渐渐隐去。

　　柳梦白喊了翠竹掌灯，然后准备笔墨纸砚，他匆匆披了外衣便来到桌前提笔开始描画，足足画了两个时辰才将刚才梦中的神兽还原在纸上。画完又坐在椅子上细细端详，等着笔墨阴干，越看越觉得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涨涩，让他舍不得将目光从画上移开。
　　“将这幅画拿去好生裱起来，千万别弄坏了！”直到天光大亮柳梦白才又唤来翠竹吩咐了。
　　“是，公子。”翠竹上前刚想将画收起来，柳梦白又抬手制止。
　　“别拿出去，把师父请过来，就在府里裱！”柳梦白严肃道。
　　“是，公子。”翠竹小心应了，心里也是愈发纳罕，公子这般作为真的好似中邪一般。只是有了水墨前车之鉴，她此刻无论心里如何疑惑也是不敢多嘴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