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宴》寒轻

6、第六章

　　“怎么这茶越喝越困了？”柳梦白有些疑惑的看看手边的茶盏，蹙眉道。
　　“春困秋乏，春日困倦也是正常。”姚峥看了看他不动声色道。
　　“是了，最近时常困倦想来是因为春光正盛。”柳梦白笑笑，困倦之意难以遮掩。
　　“困了就去歇息。”姚峥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盒子。
　　“可是棋还没下完呢！”柳梦白正了正身子，想要强打精神。
　　“无妨，我等你。”
　　“那….我去小睡一下，姚兄要不要也休息一下？”柳梦白觉得把客人放着不管自己去睡觉实在说不过去，可他也确实有些睁不开眼了。
　　姚峥摇摇头。
　　“那姚兄看会书？或者想弹琴画画我让水墨安排！”
　　“不必管我。”姚峥道。
　　“那好，姚兄自便，我去小睡一下，姚兄若是在这处待的倦了可以去其他屋里转转，我已经给院里交代过没有什么地方是姚兄不能去的，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们就是了！”柳梦白站起身来又思量一番。
　　“好。”

　　柳梦白一躺上床很快就睡着了，姚峥搭上他的脉搏，并无异样。床边案几上，兽纹鎏金香炉青烟袅袅。姚峥打开香炉盖子，灰黄色的香块才刚刚燃去了边角。
　　姚峥眸色一明一暗，香就灭了，他用手捻了一点出来，闻了闻，其中一味被其他香料遮去了味道，将香料用手碾碎，内有细碎颗粒状骨质。
　　“污秽东西！”姚峥冷声道，手掌一扫炉中香块便尽数化去。
　　香味一散，柳梦白似乎睡的就不安稳起来，先是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呼吸也沉重起来，似乎在梦里被什么魇住了。
　　“梦白兄？！”姚峥推了推柳梦白。
　　柳梦白神情似乎有些挣扎，但仍然没有醒过来。
　　姚峥抬手放在他额头上按了一会，柳梦白的神情终于安详下来，是谁给他下蛊？为什么要这么做？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凡人，前尘尽忘。
　　姚峥的手抚了抚柳梦白的眉心，又顺着眉眼划过面颊，握住了他的脖颈，这么脆弱纤细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在梦里也会毫无痛苦，姚峥慢慢收紧五指，柳梦白又皱起了眉头，喉结吞咽般的滑动蹭过姚峥的掌心，姚峥猛地松开手，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来啊，杀了我啊，咳咳，替她报仇！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姚峥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这样掐着这人的脖子，这人非但毫无惧色，还一脸讽刺，仿佛料定了他不会真的下手一般。
　　怎么不动手？咳咳！
　　明明已经呼吸困难了，却仍旧一副狠毒模样。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咳咳咳，不…为什么，咳咳….我乐意！
　　你！
　　姚峥气结，手上用力，这人便再也说不出话，只是狠狠的瞪着他，脸憋得通红，却毫不示弱，这样下去不消一刻，这人就会窒息，这人嘴上虽然厉害，却终究熬不过本能，开始扒着他的手挣扎，喉结滑动的那一刻似乎唤醒了心底深处某种难忘的印记，姚峥记得自己当时也是猛然放开了这人。
　　咳咳咳咳….他记得这人当时趴在桌上咳了好久，再抬头时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你不杀我？！这人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目光中带着嘲讽和怜悯。
　　我知道了，你…….哈哈哈，你完了，慕容峥！

　　姚峥烦躁的站起身来，目光冷峻的看着安睡的柳梦白，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忘了，每一世都清清白白的重新做人？！凭什么？！
　　睡梦中的柳梦白似乎又感受到什么，开始挣扎起来，他的猛的睁开眼睛看向立在一旁的姚峥。
　　“是你！”柳梦白微微眯起眼，露出久违的狠辣笑容。
　　这才是姚峥熟悉的人，然而还未待他开口，柳梦白便又陷入刚刚醒来时的一片迷蒙，适才一瞬恍如幻觉。
　　“姚兄？！”柳梦白睁了睁眼，看向姚峥。
　　“我睡了很久吗？！”柳梦白看了看香炉，燃尽一块香至少两个时辰，他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真是抱歉，我竟然睡了这么久！”柳梦白赶紧起身，窗外雨声依旧，天气阴沉也分不出时刻。
　　“睡醒了？！”姚峥看着眼前人道。
　　“醒了醒了，睡了这么久肯定醒了！”柳梦白不好意思道。
　　姚峥看了看天色，一片昏暗，其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我要回去了。”
　　“啊？可是外面还在下雨，要不然今日就在这里住下吧，房间有的是，姚兄要是住不惯客房，就在我这屋休息？！”柳梦白不知道姚峥是不是生气了。
　　“不了，我还是回去吧。”姚峥淡淡道。
　　“姚兄，你不是生我气了吧？！我下次再也不睡觉了！”柳梦白忙拉住姚峥的衣袖，急道。
　　“不是，就是有点乏了，想回去休息。”姚峥看着柳梦白衣服怅然若失的样子，好像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一样。这样的他不是他，不是真正的他。
　　“那我给你安排马车。”柳梦白轻叹道：“那明天…..”
　　“明天你来找我，一起去香铺。”姚峥道。
　　“嗯嗯，好的！”柳梦白闻言才终于有了些精神。
　　“那明天要是还下雨怎么办？！”柳梦白看了看外面的雨势，有些担心。
　　“不会，晚上就停了。”

　　是夜，下了一天的雨果然如姚峥所言停了，第二日还是个阳光明媚的晴天，柳梦白便一扫昨日的阴霾兴冲冲的往姚峥住的青松园去了。走时还让水墨带上了一副棋具。
　　棋盘是上好的香榧木，当代名家所制，棋子是黑白玉，做了磨砂处理，用起来更加趁手，柳梦白昨日见姚峥对下棋还有些兴趣，就想着怎么也要送上一副棋具。
　　“公子您怎么回回上门都送礼啊？！” 水墨看着手中的棋具，心里万分不舍得。
　　柳梦白不咸不淡的看了水墨一眼，水墨便噤声了。
　　“东西放好，你就不用跟着去了。”柳梦白指了指马车道。
　　“公子！”水墨小声抗议了一下，见柳梦白无动于衷也只得服从安排。

　　柳梦白到了青松园，姚峥已经等着了，柳梦白便让刘伯把东西交给姚峥的小童阿书，两人就又启程去往水月坊。

　　姚峥今日发间别着的簪子，似玉非玉，似骨非骨，隐有华光，柳梦白见了好奇之心大起。
　　“姚兄这发簪似乎别有洞天，不知是什么材质？”柳梦白盯着姚峥的发簪一时之间竟移不开目光。
　　“家传之物，年代久远，来历已不可考。”姚峥淡淡道。这人内里当真是半点没变。
　　“那想来是件宝贝！”柳梦白想要看看，又不好意思开口。
　　“许是普通玉石，年岁久了风化了。”姚峥说着取下发簪递给柳梦白，好似再寻常没有的物件。
　　“姚兄此言差矣，智者历经千帆看遍浮沉方称为智者，任何东西经历岁月洗练都非凡物。”柳梦白颇为郑重的接过发簪，先是仔细端详后又细细摩挲，除了簪身隐有纹路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可他就是觉得爱不释手。
　　姚峥见他这幅模样，想着也许心里正琢磨如何开口讨要，却不料又赏玩了一会柳梦白便将簪子依依不舍的还了回来。
　　许是等我主动开口相赠，姚峥想着把簪子别回发髻上。也不是不行，且看他怎么说。然而这一路柳梦白都再未说起过簪子。

　　水月坊与青云坊差不多，都是比较冷僻的街坊，只不过青云坊是前朝大户遗留下的深宅大院，现今已没人居住了，而水月坊则是寻常人家，大都是商铺连着住家，却因为生意寥寥而显得冷清。
　　柳梦白说的那间香铺就静静的开在这条街的尽头，牌匾不是烫金而是朱漆，朝如青丝暮成雪，少见的瘦笔，笔画细长犹如泣血。
　　“你是怎么发现这间铺子的？”姚峥望着那牌匾皱眉道，这种地方的铺子柳梦白应该是不会来逛的。
　　“嗯？”柳梦白侧头看着姚峥，仿佛听不懂他说什么一样。
　　“这间铺子是何时有的？”姚峥又换了个问法。
　　“一直都有啊！”柳梦白这次倒是没什么犹豫。
　　“走吧，进去看看！”姚峥沉声道。

　　两人进了铺子，这家铺子与别家不同，进门是间空庭，一块影壁，上面画着一丛梅花，梅枝上一只黄莺展翅梳羽，绕过影壁是连廊通着的一处宽亭，亭中桌椅茶具一应俱全，似乎是这家店铺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一走进来姚峥便闻道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非花非木，让人神迷。
　　“瑛娘，可在家？！”柳梦白走进亭中，唤了一声。
　　亭后连廊通着住宅，却不是可以随便走动的了。
　　“是柳公子来了吗？！”亭后屋中传来娇柔笑声，接着便见一道鹅黄身影推门出来。
　　“正是柳某前来叨扰！”柳梦白清了清嗓子道。
　　“瑛娘见过两位公子。”说话间自称瑛娘的女子便到了亭中，一身暖黄纱裙，娥眉朱唇，姿态娉婷，鬓边插着一朵半开的姚黄，一如她这个人，欲语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