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宴》寒轻

3、第三章

　　姚峥对胡人商铺颇感兴趣，近年中原与胡人通商密切，但以长安洛阳两都为主，其他地方虽然也有胡人商铺，但都不成气候。
　　柳梦白早就过了新鲜劲，只是看姚峥喜欢便也欢喜，胡人商铺在两都很受追捧，店家也紧跟时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些新货来，偶尔逛逛倒也有几分意思。
　　“长安盛行胡服，无论男女皆有几套胡服，姚兄身姿凛然，想必穿上胡服一定气度不凡。”柳梦白说着，已经在想姚峥穿上胡服的样子，本是随口一说，说完倒真有几分期盼。
　　姚峥笑笑，他虽对胡人商铺有些兴趣，但真正看上眼的却只有一块鸽蛋大小的红玛瑙，这块玛瑙色泽红润，气韵天成，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宝石，东西好价格自然也不会低，一问掌柜，竟然要三金。
　　柳梦白心付这永泰坊向来游客云集，不乏一掷千金的有钱人，这掌柜莫不是看着姚峥不是本地人想要欺生，柳梦白观姚峥做派应该是有些家底，却又不像富贵子弟，正想发作，忽转念一想，他若喜欢这块玛瑙，我买来送他岂非一件美事。当下整整衣襟正待开口，却不料姚峥先说了话。
　　“这块虽好，却还不够好。”姚峥说罢便面带憾色的放下了装着玛瑙的盒子。
　　柳梦白拿不准他的意思，也不好贸然开口生怕落了他面子，掌柜的脸色也是变了几变，似乎在揣度这位公子的真意，是嫌贵托词，还是真的没看上眼？！
　　“走吧。”姚峥对柳梦白道。
　　“这位公子请留步！”掌柜的终于下定决心，喊住了姚峥。
　　姚峥回转身来，看向掌柜。
　　“实不相瞒这位公子，鄙店确实还有几件镇店之宝非遇到有缘者从不示人，这几件宝贝其中就有一块玛瑙，公子若是真有意，还烦请移步内堂！”掌柜的作揖道。所谓的有缘人自然是指有钱还识货的。
　　“有劳掌柜。”姚峥点点头，与柳梦白一起跟着掌柜进了内堂。

　　掌柜的请两人落座，又让小厮奉茶，自己则去库房取玛瑙。不多时便捧回一方精雕镂刻的紫檀木盒子放在两人面前，沉了口气才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盖。
　　这块玛瑙是当真好，比之前那块大了两圈，又是难得一见的绯红色，柳梦白自己也喜欢的紧，这色泽之浓郁，仿佛能在黑暗中溢出光来，
　　“不知公子可否满意？！”掌柜的虽然这样问，心里却笃定面前人再无可挑剔。
　　“多少钱。”姚峥问。
　　“二十金。”掌柜的口气坚决，听上去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下连柳梦白也心疼起来，东西虽好价钱却不止贵了一倍，他可没带这么多钱在身上，一会少不得要让掌柜的去家里取，想来以他柳家的名声掌柜的应当信得过，只是这一大笔钱付出去却没见东西少不得又要被他爹念叨了。
　　“这块玛瑙当真好，我与姚兄一见如故，正想着要送个郑重的礼物给姚兄，权当是咱两情谊的鉴证。”柳梦白这话说的顺当，细品却太过暧昧，文人君子之交，平日里大都谈风论月，偶尔相赠礼物也多是扇子书画，砚台香墨之类的，才相识两天便这样大手笔的柳梦白还是第一人。
　　掌柜的暗自得意，心付这次还真没押错宝，洛阳谁人不识柳公子。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白忙也不过耽搁片刻功夫而已。

　　“梦白兄觉得这块玛瑙适合我？！”姚峥似笑非笑的看着柳梦白问道。
　　“自然！”柳梦白不知姚峥为何有此一问，虽然姚峥为人沉稳内敛，穿着也以素淡为主，但并不代表不合适佩戴这样明艳的宝石，正好相反，柳梦白觉得这宝石若带在姚峥身上一定是好看的。若是他能一直带在身上还能时时让自己见到那就更加好了！
　　如此一想，柳梦白倒觉得这二十金花的真是不能再值了！

　　“可我觉得这玛瑙更适合梦白兄。”姚峥幽幽道。
　　“嗯？！”柳梦白闻言有些愣怔。
　　“梦白兄今日一身绯红，与这宝石不正好相得益彰？！”姚峥见他发懵，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他这是要我买来送给自己吗？！柳梦白还没理出思路就见姚峥从怀里摸出两块金饼扔给掌柜。
　　“梦白兄想要送我，我却也想买来赠梦白兄，这可是我左右裁思才选定的主意，梦白兄天资聪慧又见多识广，这次便让我了吧！”姚峥说完又对掌柜道：“包好送到柳府，你知道柳府吧！”
　　“知道知道，安庆坊柳家庄园！一定安排的妥妥当当！”掌柜的点头哈腰，心道这公子不显山不露水的，自己竟看走了眼。

　　“怎能让姚兄如此破费！”柳梦白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这礼物可是太贵重了。
　　“梦白兄能为我破费，我为何不能为梦白兄破费。”姚峥淡淡道：“况且，这也不是破费。”
　　“这怎么能一样，我对姚兄......”柳梦白想要解释，可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为什么会对姚峥如此看重？！一时间千头万绪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多谢姚兄相送，这玛瑙我着实喜欢的紧，定会好好珍藏！”柳梦白既无从开口明志，便干脆坦然受之。
　　“你喜欢就好。”姚峥也不多言，便起身向外走去。

　　柳梦白心中欢喜，姚峥竟愿意送他这样贵重的礼物，可见还是有些看重他的，只是望着姚峥的背影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竟是一无所知，姚峥的名字，家乡都是他自己说的，真假莫辨，初识时只当他是有些家底的云游客，却不想竟是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可若是富家子又为何置身一人远游，连个仆从都不带呢？柳梦白欢喜之余生出一丝窦疑。
　　然而这一点疑惑还未成形便在姚峥的回眸一望中烟消云散了，管他是何来路，柳梦白只知道他这一生再也遇不到如姚峥一般的人了。

　　两人出了聚宝阁，沿街逛去，吃了胡饼汤，又去胡人酒坊看了波斯乐舞，这一消磨便是大半日，日落时分才走到永泰街头。

　　“正好到了吃饭的时候！”柳梦白看看天色莞尔一笑，带着姚峥走出永泰街拐进了旁边的一条街道。
　　“宝鼎坊？！”姚峥看了看街道两旁的酒楼饭庄。
　　“正是！”柳梦白眼含笑意。
　　“不知梦白兄要推荐哪家？”
　　“既然是在洛阳，怎能不尝尝牡丹宴？！”柳梦白眼中笑意更深。
　　“牡丹宴？！”
　　“此牡丹宴非彼牡丹宴，昨日牡丹宴意在以文会友，今日牡丹宴却是真正的珍馐佳宴！”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一幢气派的三层酒楼前，此楼名为云梦楼，是洛阳最具盛名的饭庄，只它一间便占去了宝鼎坊三分之一，开元初年曾有富豪在此豪掷千金摆宴，故而又有千金宴之称。

　　“柳公子来了，快请进！”在门口迎宾的管事见了柳梦白，立刻满面笑容的把人请进去。
　　一进门是一块描金彩绘的大屏风，上面绘的正是国色天香的牡丹百态图，绕过屏风豁然开朗，三层汉白玉台阶通着小拱桥，拱桥串着挂有纱幔的连廊，将硕大的厅堂围绕起来，厅堂之上灯火辉煌，中间设有高台，身穿五彩纱衣的妙龄女子正在台上曼舞，身姿袅袅，还未饮宴便让人先醉了。
　　大厅中的坐席都用屏风隔开，让客人们既可以观赏歌舞，又可以不受邻桌打扰，二三楼是雅间，格局却与一楼相似，不过柳梦白预定的却不是这种房间。

　　“带两位公子去望月居！”迎客的管事对引路的侍女道，说罢又向柳梦白和姚峥致礼：“两位公子请！”
　　“有劳管事！”柳梦白微微点头还礼，便与姚峥跟着侍女走进挂着纱幔的连廊，向后院行去。
　　“怎么了，姚兄？！”柳梦白发觉姚峥似乎一直在看他，便侧头询问。
　　嫣红的纱幔隔了厅堂辉煌灯火，将柳梦白拢进一片晕红的柔光中，身后丝竹婉转，眼前美人如画，姚峥突然很想就这样好好的看着他，将他看到天荒地老去。
　　“无事。”姚峥闭了闭眼道。
　　前尘如梦，如今他们不过是一见如故的陌生人而已。

　　云梦楼后院被辟成六间院子，做成不同风格，柳梦白订的便是望月居。
　　“当真是别有洞天！”姚峥望着眼前院中月光下闪着点点光芒的白色石子，不禁叹道。
　　这院子不同于洛阳的繁华雍容，亦非江南的清雅温润，一座孤山，一地碎石，在月光下带着几许苍凉之味，正敲在了他心里。
　　“这是白英石，在月光下会折出点点星芒。”柳梦白解释道。
　　“我知道这种石头，却不知道还能这样用。”姚峥望着院中的白英石子，若有所思道。
　　“这种造景之法也是最近几年才兴起来的，说是从长安那边传过来的，整个洛阳我也只在这里见过！”柳梦白笑道，他就知道姚峥会喜欢。
　　望月居的房间布局也与寻常雅间不同，桌案邻着一扇落地大空窗，坐在桌案前，一转头便可望见皎皎明月以及月光下的山峰石滩。
　　“这望月居姚兄可还喜欢？！”柳梦白抬头望了望月亮，又笑着啜了口茶问道。
　　“梦白兄懂我。”姚峥望着柳梦白，目光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