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宴》寒轻

13、第十三章

　　好天气并没有持续到晚上，傍晚时分又起了风雪。宫中要举行宴会为三皇子慕容峥接风洗尘。慕容盛共有三子，长子慕容衍为太子，另有三皇子慕容峥，四皇子慕容玄，除了太子一直留在宫中，另外两位皇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封地抚养，不过慕容玄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召回龙城，而那一年慕容峥十四岁，则被送往北魏做质子，一待就是五年。
　　慕容峥从北魏回来时曾来龙城朝见，那时候慕容云并不在龙城，而慕容盛也没有留下慕容峥的意思，慕容峥在龙城不过住了三日便返回封地定州，却不知为何一年后慕容盛又下诏将他召回都城。

　　慕容云畏寒，往常这种风雪交加的天气他是断然不会出门的，缺席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接风宴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次是他自己想去。

　　慕容云裹着狐裘，抱着手炉下了车，就看见不远处一辆陌生的马车从后面驶来，太子住在宫里，慕容玄的车子他也认得，那车子随驾的侍卫也眼生的很，想必除了慕容峥不会有别人。
　　慕容云站在门廊下悠悠的看着那辆马车驶近，停稳，侍卫掀起车帘，下来的果然是慕容峥，一身墨蓝绸缎，披着玄色披风，披风的搭扣上装饰着鹰羽。这人还保留着在封地时的穿着习惯，带着粗犷和野性。

　　“三殿下，好巧啊！”慕容云走上前去，侍卫赶忙撑起伞跟着一起上前。
　　“世子殿下。”慕容峥淡淡的颔首道，他没让侍卫撑伞，冰雪落在他的额发间，羽领上。
　　慕容云认出那是金雕的翎羽，看来北地最凶猛的禽类也不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对手，有点意思。
　　“听闻三皇子英武过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龙城风雪大，三殿下还是多多保重的好！”慕容云笑道。明显话里有话。
　　慕容峥看了看慕容云，拱手见礼便先行一步了。慕容云望着慕容峥的背影，又在廊下站了片刻方才进了宫门。

　　大殿灯火辉煌，十步一暖笼将屋外寒冷全部隔绝，慕容云将手炉递给门外候着的宫女，又脱去狐裘，甫一进殿就看到慕容峥坐的位置正是自己位置的对面，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照理说慕容峥本该坐在太子对面，但那个位置却被慕容玄占了，这种明明白白的挑衅却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慕容峥从容入座，丝毫不见着恼。

　　“本以为是个有种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慕容玄见慕容云入座便凑过来哂道。
　　慕容云轻笑着睨了他一眼，并未答话，不多时，人陆续到齐，慕容盛也带着最近盛宠的季夫人姗姗而来。
　　慕容盛刚过四十，正值壮年却因为耽于酒色身体虚空，一脸倦容，见了慕容玄和慕容峥的座位对调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开口也不过是些场面话，慕容峥不卑不亢，恭敬有礼一一作答，慕容盛频频点头，看样子还算满意，不过两人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自然谈不上什么父子情分，很快便没了话，內侍总管尖声宣布开宴。

　　主菜是烤全羊，选用的是三个月大的乳羊，只喝母乳，不但肉质鲜美还有一股天然的奶香，不过这种油腻的肉食向来不是慕容云的心头好，平时很少会吃，今日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颇好竟很有食欲。
　　慕容云看着慕容峥，让他略感讶异的是，慕容峥吃东西竟然十分斯文，两人之间隔着轻歌曼舞的一众佳丽，却恍若无人，慕容云用镶着宝石的银质小刀割下一块块羊肉慢慢送入口中，不知不觉竟吃掉了一只前腿。
　　慕容云看的直白，慕容峥不可能感觉不到，却一直恰到好处的避过他的视线，偶尔撞上也是点头致意然后淡淡转开视线，慕容云却都会报以一笑。

　　慕容盛赐了府邸，封慕容峥为祁王。
　　慕容玄野心勃勃从来都不满足做个王爷，奈何他母妃冯氏颇得圣宠娘家势力又大，慕容玄明面上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慕容盛此番将慕容峥召回京城想必就是为了制衡慕容玄。
　　慕容峥本是庶出，母妃宣夫人又早逝多年，在朝中无可倚靠，倒是帝王向来喜欢的。自从慕容峥在龙城安定下来，一向本本分分，深居简出，也不曾与哪位皇亲国戚，朝中大员有超出寻常的交往。
　　有些人生来就是应该做大事的，慕容云从来不觉得慕容峥是那种甘于默默无闻的人。

　　时至年关，各府衙休沐，早朝也早就停了，慕容云闲来无事在府里的靶场射箭，年轻一辈只有他当得上文武双全，在京中又得势，自然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殿下，宫里传了消息，说陛下今日召三皇子进宫把雪莺郡主指给了三殿下。”管家得了宫里的线报第一时间给慕容云汇报。
　　“哦？他怎么说？”慕容云抽出羽箭，拉满弓。
　　“三殿下应了。”管家如实禀奏。
　　羽箭应声而出，正中红心，先前插在靶心的箭被劈成两半落在地上，管家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还有吗？”慕容云懒懒的问道。
　　“说是开春就派人把雪莺郡主接到龙城。”管家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知道了。”

　　除夕宫宴，慕容峥一进宫门就看见立在他必经之路上的慕容云，慕容云一身白狐裘，面如冠玉，眉眼飞扬，远观风姿绝代，近看美中带煞，难怪今日宫宴人来人往，竟无一人敢近他的身。
　　“世子殿下。”慕容峥行至近前，慕容云仍是冷冷的瞧着他，他便先开了口。
　　这原本是于礼不合，但慕容峥并不在意礼法，亦不想多有纠缠，只想着既然照面打过招呼便走也不算失礼，却不想慕容云伸手将他拦下。
　　慕容峥挑眉，不解的看向慕容云。
　　“三殿下贵为皇子，却先开口问候云，于礼不合。”慕容云淡淡道，他声音原本清越，不苟言笑时本就冷如霜雪，再带上几分讥诮让人闻之心惊。
　　慕容峥却只是淡淡的皱了眉，他与这位世子不过数面之缘，却不知哪里招惹了他。
　　“云听闻陛下赐婚三殿下和雪莺郡主，特来恭喜殿下。”慕容云说着又笑了，只是笑的比之前冷面更让人心惊。
　　“多谢世子。”慕容峥愣了愣，莫非此人倾心郡主，被自己横道夺爱故而怀恨在心？
　　“雪莺郡主品貌双全，颇得四殿下心意，可惜晋安王早殁，家中没了倚靠，冯贵妃不喜这门亲事，陛下便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殿下你！”慕容云一字一句的说道。
　　慕容峥眉头深皱，他自问看不懂慕容云。
　　“我观三殿下并非囿于礼法之人，原来也不过这般吗？！”慕容峥很高，两人相面慕容云想要看清他的全貌需要微微抬起头。
　　“峥不知世子殿下何指。”慕容峥道。
　　“殿下可曾见过雪莺郡主？可有倾心郡主？！”慕容云笑道。
　　“未曾。”慕容峥如实回道。
　　“既然未曾便因为陛下旨意而定终身岂非儿戏？！”慕容云哂道。
　　“那依世子殿下高见又当如何？！”慕容峥反问道。
　　“要娶自然是娶自己的意中人，此生此世非卿不可！”雪夜里慕容云的眼睛亮的灼人。
　　“世子殿下言之有理，也许郡主正是我的意中人也未可知！”慕容峥突然笑了。
　　慕容云从未见慕容峥笑过，这人总是冷冷淡淡仿佛周围的人和事都与己无关一般，如今这一笑，好似风雪中一支寒梅忽然绽放，带着幽幽冷香，让人心旷神怡，慕容云不由得呆住了，还想再说什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三月，仍是春寒料峭，龙城的春天向来短暂，只有到了暮春才能觉出些春天的意味来，但在时历上新的一年开始了，慕容盛召了雪莺郡主一家入京，并要她们一起参加今年春祭的狩猎大典。

　　晋安王一脉人丁稀薄，雪莺只有一个哥哥，此番来京便是王妃带着她们兄妹二人，女眷总是格外娇贵，车马仆役一行人浩浩荡荡，比之前慕容峥回京时更气派了数倍。
　　慕容峥既然是郡主名义上的未婚夫，这接待之事自然不好假旁人之手，郡主来京那日，慕容云便立在城墙门楼上冷眼旁观，而慕容峥则策马等在门楼下。

　　北地民风开放，并不讲究男女婚前不能相见这样的说法，慕容云知道在北魏女子亦可挑选自己喜欢的男子作为夫婿，多的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例子。
　　从时政角度而言，慕容峥并非良配，但若只看样貌人品，慕容云觉得举国上下恐怕再难有人能出其右。不管晋阳王妃对这桩婚事是如何想的，最起码在他看来雪莺郡主本人还是相当满意的。
　　这年雪莺刚满十六，一身白衣衬的本就俏丽的容颜更多了几分清贵，燕人尚武，宗室女子也大都擅骑射，雪莺却因为自幼身子弱养在深闺，举止斯文柔弱让人心生怜惜。
　　慕容云看到她看向慕容峥时不自觉得红了脸，慕容峥上前与她说话，神色难得的温和，两人站在一处倒真是郎才女貌。
　　慕容云冷冷的扯下身上的狐裘，狠狠仍在地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慕容峥与郡主一家见完礼，抬头向城墙看去，门楼下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