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世》秦牧

4、第四回

　　小靖玉练完了十篇帖子，就听见贾敏屋里的丫头唤自己过去，路上那个丫头说，这次李管家可是带来好多女孩回来，说是给少爷和小姐屋里添人的。靖玉心里摇了摇头，家生子里盼着进自己屋里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又花钱在外面和人伢子买起丫鬟来？

　　到了后院的正房，座上的正是自己的母亲，黛玉姐姐就在母亲身后含笑的看着自己。靖玉连忙走上前去行礼，贾敏连忙招呼靖玉过去，抱在怀里好一通摩挲，笑道：“我儿昨夜睡的可还好？”靖玉说：“想是路上奔波的累了，睡的还好。”原来前几日，林如海有公办要外出，靖玉缠了很久才求得林如海夫妇同意自己和父亲一起外出，昨日方回，倒叫贾敏和林黛玉好生惦念。靖玉又说：“本来想着一大早就把孩儿买的土仪送与母亲和姐姐，回来才晓得姐姐和母亲正学理事呢。”贾敏笑道：“我这日身上一直不大好，亏得你姐姐帮衬我。”靖玉忙问：“可找了大夫？大夫是怎样说得？”贾敏搪塞：“不过是着了凉，修养几日就好。”靖玉看着贾敏面色虽不是很红润，却也很康健，就放下心来，心想：自己和姐姐都好好的活着，母亲的一大心病也去了根，想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他却不知，前天姚大夫来看，说是贾敏的身体内里虚的利害，这两个孩子的接连出世就把贾敏养尊处优的身体差一点掏空，更何况贾敏生产年级过大，随后又为两个孩子的身体操心劳累，已成泉涸水干之象，如今不过靠着一星半点的生机挺着，此时切勿再染病恙，不然就是大罗金仙再世也无法了。贾敏自忖无甚烦心的事，儿女夫君俱都圆满，也未放在心上，更是嘱咐姚大夫不要对外人提起。
　　贾敏笑说：“今天叫你来，我想着你房里的女孩儿如今都订了亲，再过几年就要嫁了出去，到时候你无人可使，就是现买的也没有称心如意的。因此李管家带来几个女孩叫你挑丫鬟。”靖玉点头，问：“姐姐可也要挑丫鬟？”黛玉笑答：“我去年已经挑过一次了，弟弟怎的忘了？我想起来，前儿个赵管家从庄子那带回来两个佃户的女儿，听说是那个佃户去采蛇反被蛇咬到，登时就毒死了。只留下两个女孩儿好不可怜！虽说她们是蛮族，可听说那个姐姐学起针线来快的很，不如给弟弟使唤吧。”贾敏听了，叫身边的丫环去叫两个小姐妹上来。
　　靖玉听说是蛮族，便问：“可是南边的庄子上头的？不知道是什么族的。”黛玉说：“听说是白苗不是？好古怪的名儿，因此听她们说过一遍就记下了。”贾敏给靖玉挑的这一批丫环年纪也不小了，靖玉见这些人都是安静和顺，样貌并不出挑儿，心知贾敏怕自己和那个贾宝玉似的，也不说透，就随意挑了几个顺眼的丫环，问其姓名年岁来历性情。
　　正说着的当儿，一个媳妇子就领着两个女孩儿来到正房。只见这两个女孩儿，一个穿红赭色，一个穿暗紫色，看得出皆是媳妇们的旧衣服给改的。两人抬起头来，道教人一阵喜爱，一个比黛玉的年纪大些儿，一个比黛玉的年纪小些儿，皆是粉雕玉琢，虽然面有菜色，可还是挡不住苗族女孩牛奶一般白皙的肌肤，更兼姐妹二人一个温柔敦厚，一个俏皮伶俐，贾敏见了也很是喜爱。当下就问了年岁，果然，大的比黛玉大一岁，小的和靖玉同年。靖玉说：“母亲把这对姐妹给我使唤吧。我连名儿都想好了。”贾敏宠溺的点头，说：“你起的什么名？”靖玉说：“当姐姐的叫阿朱，做妹妹的就叫阿紫，母亲说可使得？”贾敏用手指点着靖玉的额头笑说：“就你俏皮！”
　　两姐妹磕头谢恩，就被带下去，等下个月名字入册的时候一起安置。
　　靖玉又想起一件事说：“母亲，听说赵小四的姐姐做得一手好糖饼，把她也放到我那儿好不好？”贾敏以为这是赵小四托给靖玉的事，靖玉才应允，殊不知这是靖玉为了自己能到厨房去玩找的借口。贾敏说：“我一会叫她过来看看，若是个伶俐的，就也把她放过去。你就先去玩吧，你姐姐还得帮你母亲做事呢。”靖玉忙说：“我也帮娘做事好不好？”贾敏笑道：“你个做少爷的，在内帷厮混什么，不怕人家笑话？”靖玉说：“我何必要在这里帮母亲呢，母亲给我个庄子铺子都使得的。”贾敏说：“你这口气倒不小，若你真是要管家，与你父亲商量了再回我！”靖玉一听口气松了不少，就连忙去问父亲的口气如何，也不管母亲和姐姐在后面笑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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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入冬时，贾敏到底是没有挺住，一病不起，只得靠林家历年积攒的一些成形的人身熬过这一冬，姚大夫也只说若是能熬过这一冬，还有些办法可想。
　　今年又是新皇登基，巡查使来到江苏，林如海得任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虽说品阶和巡查使不差什么，可自己是先皇心腹，这位又是新皇面前的红人，就算没有什么磕碰，别人也要寻出事来，做事更是精细小心，以往交给师爷即可得事，如今就得样样亲自做来，再加上夫人一病不起，亏得家中儿女虽幼，也当得了家，否则自己也未必能够挺得住。就算如此，林如海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

　　这日从衙门回来，靖玉就在一旁请安。
　　靖玉奉了一杯热茶给林如海，站在一边说起家中的铺子庄子的事情。
　　“今年家里的十几个庄子收成都还算好。苏州，高邮，扬州，安徽，河北几处千顷的大庄子的收成着折换成现银入了账。京城，天津，金陵，福州，河南的几个小庄子的。还有云贵那两个大庄子的收成也都入了库，各个庄头也都要来请安，我只回了，且林叔也说今年来不大好。。”靖玉看着父亲点头，就继续说下去。
　　“还有江南各省的五个绸缎铺子，十六个当铺，两个古董铺，三个洋货行，三个杂货铺的掌柜都把账目和银子交了上来，已经让秦账房对帐了。至于京津和两广一带的掌柜们说是下个月初才到，忠叔也说旧例向来如此，也就没有再催。”
　　靖玉接手之前未知自家的庄子竟然如此之多，光是记清这些庄头的名字就是很不易了，幸亏身边的管家林一忠林叔是林如海的奶兄，在一旁帮衬着小主人，要不是今年的巡查使还在当差，各位庄头必定是要正式拜见小主人的。
　　除此之外，林家在四川，两广都还有一些大庄子，两广，京津两地还有几处重要的铺子，只是林如海虑着孩子还小，也不想暴露这几个抽身退步的后路。
　　靖玉又说：“我那两个奶兄和赵小四都想着做跑商……不知爹爹可否许得？”跑商实际上是到周边小国收些珍奇贩些货物的商人，一般周期都很长，但是获利也很大。
　　林如海说：“就是做商队也使得（规模更大），虽说咱家没有这门生意，试一试也未尝不可。你如何又想到这个主意？”
　　靖玉嘿笑，一点也不怕父亲看出来是自己的主意，又慢慢得说：“我只想着去高丽淘换些药材，都说是高丽新罗的老参极多……”
　　半晌。
　　“秦账房的女儿可是在你那儿当差？”林如海闭上眼，状似养神。
　　“绿萼和秦账房一样能写会算，放在孩儿身边也算孩儿省些事，和姐姐传话也算方便。”靖玉答道。
　　林如海点头，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爱子：“我的儿，难为你了。”
　　靖玉情知是说这几个月自己和姐姐从帮着母亲操持家务，到母亲一病不起，两人真的在林府当了家，其中辛酸甘苦，若不是自己尝过，哪里想得到？想起当初自以为贾敏能够长命百岁的打算，眼中泛泪，心里泛苦，忙低下头去，不叫父亲看见。
　　林如海的眼光也并未在靖玉身上停留过久，因为怕自己也要失态，忙移开视线，问：“你母亲可还好？今日吃饭怎样了？”
　　靖玉忙说：“今日海精神些儿，青萝在厨房里鼓捣出的酱黑鸭，母亲吃着还算对口，说是难得的酱汁儿味道好，因此吃了一碗的胭脂米粥。”
　　林如海听了之后很是高兴，说：“这青萝也是你房里的？定要好好赏一赏。”又说：“去你母亲那看看去吧，一天没见你的影子，定是想着你呢。”靖玉称是，知道林如海今天好有几份要紧的折子要写，于是乖乖退出去。

　　靖玉刚出房门，就看见自己的长随赵小四和杨百里正在那里叽咕叽咕，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不过想着一会儿能够见到母亲，心情也渐好起来。
　　见到少爷出来，赵小四忙拍了拍杨百里，杨百里也转过头来，和赵小四一起行礼。
　　靖玉笑道：“哪里就这样了，还不快收起你们这副作三作四的样子来。”
　　赵小四向来油嘴滑舌，嘿嘿笑着说：“到底还是在老爷的书房呢，不说让老爷看见给一不说，小的们也要给少爷长脸阿。”
　　杨百里不大爱说话，但也是难得地附和赵小四点头。
　　靖玉看着越来越精乖的两个人，叹了口气问：“长福呢？”长福是父亲跟前的老人，作事想来妥贴。刚刚和父亲回的事儿有一部分是林家的辛秘，按理说长福向来在门口守着的，可出来却没看到人影。
　　赵小四和杨百里对看了一眼，还是赵小四低声地说：“才看见白姨娘跟前的紫云来找老爷，说是白姨娘好像不舒坦，想请老爷过去看看。长福叔说老爷没得空，可还是被紫云拉走了。长福叔走前叫我们两个守着门。”
　　靖玉冷哼，但到底是父亲的姨娘，自己不好插话。只说：“既然这样，长福回来后自会和老爷说，你们也不用多嘴了。”
　　靖玉慢悠悠的往后院走过去，想着这两年来的变化。
　　自前年开始接触家务事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当初有些救世主的想法是多么的不靠谱。自己管的庄子上，不是说要引进些西洋作物，就想学生态养殖，虽然收成也算不错，可农庄的人倒是被折腾得够呛，嘴里也有不少说三道四的。本来想着也算向林如海夫妇证明自己的“不凡”了，可看到母亲眼里的一片欣慰，父亲眼里反而是一种“给孩子找了个玩具而且孩子玩的很高兴”的样子，靖玉到有一种满头黑线的错觉。靖玉挫折的时候去找黛玉诉苦，没想到黛玉只是细细的临摹一张古画，等靖玉说完，黛玉倒是几句话把靖玉点醒了：“先不说庄子，只说你今年要改金银锞子花样的时候，娘也不是都依你了？”靖玉说：“虽说依我了，只是觉得爹爹怎的不夸我？”黛玉笑着说：“你改的花样好得很，送出去人也赞你。只是你改了新样子，人家收的也不过还是金银锞子罢了，难道还为那个花样收的？再说改了样子，金匠银匠那做添头火耗的也加了不少，里外里还是一笔帐。况且你也知道，爹娘平日为人向来低调，素日说你聪明，你怎么就不知道这个理儿了？”靖玉想了想，却是这么一回事，做事的时候就把夸耀地心减了一二分，找补虚名的事儿也少做些儿，看在林如海夫妇眼里，才觉得让儿子管事倒是磨练脾性，索性让他管的越多。靖玉这才服了姐姐。

　　平日里看姐姐行事都是不声不响的，从不见口舌之争，最多只和靖玉说笑说笑；姐姐就是和母亲管家的时候也是多听少看，让靖玉在母亲前出了不少风头；靖玉以前有一段时间教训爱作三作四的管家或管家媳妇们还是感觉很过瘾，却从没见过黛玉和管家媳妇对嘴的时候；黛玉钟爱诗词书画，少在这样的事儿上参合，即使有事儿找到她身上，她也能巧妙化解，靖玉更加相信父亲说的“黛玉心思虽不在这上面，可道理确实知晓”。靖玉也开始认为和那些昏婆子计较确实有伤姐姐的体面，那样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孩儿何苦把时间都花费在训斥下人，和人对嘴上面？于是更加护着林黛玉了。

　　经过几事，靖玉越发留心自己所在的这个林府，才注意到先前身边玩的伙伴们大都是管家或庄头们的孩子，再就是自己和姐姐的奶兄奶弟，其中只有赵小四是厨房管事的小儿子，算得上出身不大好的了。原来这些人跟靖玉要好，在靖玉面前说笑向来无所顾忌。可随着靖玉管家之后，跟着靖玉见了许多有头有脸的庄头和掌柜们后，言行越发严谨，每个人也都有了不同的志向。因为靖玉向来把这些人当朋友待，因此他们做什么也都得到了靖玉的同意，靖玉还帮着引荐可以领路得人。那些管家们也晓得这些人以后就是少爷手下的心腹们，虽然不是倾囊相授，却也没有找什么麻烦。

　　今年年初的时候，贾敏身子就已经不好了，事儿却多起来。先是两个姨娘没事就出些新闻，贾敏虽然病着，却不肯让人说嘴，事事做的都让人逃不出一个毛病来，只是身体更加虚弱，夜里最多不过睡两个时辰，针线房和厨房都被黛玉接受过去。而父亲那面因为新皇上位后派来的巡查使很是伤脑筋，家事到有一多半落在靖玉身上，靖玉才晓得林家出了明面上在江苏地区有一些庄子，贾敏陪嫁的三个铺子之外，在京津，两广，四川地区还有一些较隐秘的庄子和铺子，这些账目也只有林如海夫妇和几个忠心的管家还有秦账房知道。靖玉还注意到这些管家里面没有一个是贾敏陪嫁来的，打听之后才知道，贾敏当时陪嫁的几房人家中有两家都有女儿想坐上姨娘之位，贾敏自然不喜，还是林如海做主打发到金陵那的庄子去了。靖玉自接手这些事之后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理得顺手。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后院门口，靖玉转身说：“你们也不必在这里侯着，我今天晚上就在后院里面用饭了，左右也没有什么人来烦我。”
　　赵小四和杨百里晓得靖玉连着一个月和管家们在外面或者前院吃的，也知道少爷很想念夫人和小姐，也不多话，只说两人轮流在后院门口守着，防着少爷一时用人的时候找不到。

　　一进门，就看见阿紫捧着一个手炉在门口站着，看见靖玉进来就忙走上前，把手炉塞在靖玉的手里，火急火燎的说：“怎么才回来，我在这守着半天了！”待走过一段路，离着守门的地方听不见之后悄悄地说：“今天白姨娘又去夫人那里闹事了，姐姐叫我嘱咐你先别去夫人房里。”靖玉皱眉，一双星眸里面好似没喷出火来：“好不要脸的娘们！阿朱只是叫我回屋去？”阿紫连忙捂着靖玉的嘴，慌张的四处探看：“我的小祖宗！又是什么村话，好歹别带到这里说，回屋里头你摔东骂西的都成，可是把小姐的话都忘到脑后边去了？”靖玉无奈地说：“晓得了。”阿紫说：“不是为的这事儿，夫人是有话儿对小姐说，小姐才叫姐姐告诉我的。”靖玉无奈，只得和阿紫一起回自己房里。
　　靖玉回到房里后，几个大丫环都围着他转，青萝帮着解冰凉的大毛衣裳，绿萼捧着在暖炉上烘热的衣裳在一旁侯着，也正往汝窑的茶杯里倒着热茶，唯有阿紫赶紧去换下一身衣裳。等靖玉收拾妥当，往檀木几案前一座，神色不大快活的说：“又出什么新闻了？”
　　绿萼一听就知道是阿紫，瞪了她一眼：“就你是个嘴快的！”
　　阿紫噘起嘴：“你们想要瞒过少爷，也要有那本事！反正我是没有的。”
　　青萝也在一边说：“这事儿说来也是气人，不过也没什么好瞒的，阿紫才说瞧见长福叔被紫云拉过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淘蹬呢！”
　　“凭她怎么样，还能翻出林家去？”靖玉喝着热茶，不屑的说。
　　阿紫又接过拿着的手炉，抱在怀里说：“今个儿头晌白姨娘就到太太说快到大年了，也格外思念家人，想接几个家里的亲眷过来看看。太太许了。白姨娘又不住嘴的夸自己的侄女有多贴心贤慧，容貌可人。只可惜做举人的爹爹死得早，但是最是知书达理，要是睡得了去，还不知道是多大的福分。就差没直说想给少爷作屋里人了。太太说少爷年纪小，还不想这事儿，只怕等少爷大了，白家姑娘就老了。白姨娘最后只说要回家去，府里住不得了，嘴里面还说”阿紫看着靖玉紧皱的眉头，鼓起勇气说下去：“嘴里面不三不四的说着咱们府里有个贾夫人，再有几位假姨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说自己没有太太的福大，没给林家添子进孙也不是太太的错。还说。太太气得狠了，就让下人们把白姨娘给驾回屋里去，还叫她三天不许出屋。”
　　靖玉看着阿紫说完了，还跺着脚就说：“这事儿一时半会也消停不了。等见了姐姐再说。今个儿天冷风大，也不知你站了多久。你去换了鞋，喝点姜汤，躺一会子吧。”
　　阿紫用捂暖得手贴着脸颊说：“有姜汤我就喝一碗。要是叫姐姐看见少爷坐着我躺着，还不知道要怎么教训我呢。”众人都笑阿紫在阿朱面前没长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