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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2章:溶洞深处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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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温呆愣愣看着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心中涌上无法形容的怪异和荒诞感……乍然看到这具身体时确实以为那是自己,可很快又奇怪地意识到她好像并不伤心,甚至想要从容地理一理头发,将那几根不听话的碎发捋到耳后——如果她还能操控身体的话。
虽然这具身体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她越发觉得那不是她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有什么灵魂啊磁场啊之类的东西,冥冥之中予以印证。
她最初确实很好奇这个宛如孪生的人是谁,可过了一段时间……又或许是很长时间后,始终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于是她动摇了……没准这就是她呢?不然为什么一直无法离开这具身体周围?
寂静让时间变得失去意义,无法判断长度,因而仿佛永无尽头那么漫长。她变得百无聊赖,只想离开这里。
一成不变的环境,安静得像个墓室的溶洞暗河……让人分不清时间流逝,消磨着冷静和耐性。在连秒针滴答声都听不到的绝对寂静中,是折磨人发疯的最佳酷刑。
更久的时间之后,裴温的脑子渐渐不愿意思考,在这样凝滞的空间里,她似乎也逐渐僵硬了。
时间因为失去计量而格外漫长,不再有意义。
直到溶洞进来了一个人。
那是个男人,宽袍大袖,留着长长的头发,一身纯白色,像是亵衣。裴温缓慢地转了转脑子,分不出那是什么朝代的服饰,只能默认那是cos服。
她愣愣地盯着他,有些费力地想,有人来了。但她不认识这个人……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她其实没死,只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她僵硬得不想动,就懒懒地注视着那男人。
他在岸边站了片刻,身影透着近乡情怯的迟疑。裴温已经在这个空间待了太久,已经失去了急躁,懒洋洋地看着他赤脚踩进河水,而后弯下腰,在浅岸河床某处摸了摸,按下一个按钮。河底那女子身下的床石突然发出咔的一声,像沉寂了千年的古墓忽然被未来者闯入,机关被惊扰似的猛地动弹一下,而后匀速移动着开启的场面。
那床石缓慢上升,直至与水面齐平,将上面躺着的女子送出冰冷河水中,重见天日。
男人的视线随着床石慢慢移动,当咔哒一下定住的时候,他低着头,终于能够清楚地看她。
裴温尽管已经看了她很久,可之前她一直在水底,现在终于浮出水面,便下意识也想要凑过去仔细看一看。
她的肤色很好,当然,这个好是相对于在河底泡着的常规状态来说的。那皮肤仍然平整,丝毫没有在水中被泡的发白或满是褶皱。她并不特别白皙,但肤色很健康,裴温完全可以想象她动起来的样子,一定生动而充满活力。
那脸圆圆的,稍微有些婴儿肥,让她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叫人忍不住想捏一把。五官细弱而清秀,看着就是那种娇养长大的女孩子。
……确实长得跟我一模一样,裴温想。
她开始思索自己有没有可能是孪生,比如这个女孩子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因为双胞胎之间神奇的心电感应,她梦到了对方?
但也不对,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在水里泡这么久。哪怕她死了、不需要呼吸,皮肤也不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
事情的走向好像越来越灵异了。
男人半跪下来,那衣摆便浸入水中,飘飘荡荡地散开,如同一片水草。他的头发太长,发梢随着蹲下的动作掉入水中,叠在白色衣服上,宛如墨线一道道落于宣纸上。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触上她的脸颊。他很白,那手指与脸颊挨在一起时,竟比脸颊还要白一些。配上溶洞背景以及刚从水中浮出的、浑身湿漉漉的女孩,有种怪异的美感。
裴温绞尽脑汁地思索,终于想起她当时初见纪暮的那次,也是这样荒诞的美。不过他后来换上米白色衣服出现在她房间时,那些感觉都不见了,只剩下温柔美好的干净气质。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目光则不甚专心地看着那两人。
男人始终维持着跪姿,很久后才开口,“在这里躺了这么久,你会不会怪我?”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但溶洞里太安静了,一点点声音都会像落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的回荡。那些字也像水波一样被拉长,显出柔软的瓮声瓮气,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可怜。
“肯定会怪我的吧。”
“是我把你困在这里。”
“你一定很讨厌这样的寂静。如果你能开口说话,一定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我害死了你,又让你只能躺在这里。”
“已经这么这么久了……”
“你一定恨死我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而裴温好像又回到了那具身体的视角,视线与他的脸不过一臂之隔。
他长得……怎么说呢,裴温其实对那种所谓“漫画脸”的男生无感,她喜欢的不是高冷款,对那种“挺直的鼻梁、刀削般的五官”也不感兴趣。但就算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的长得真好看啊。
好看得就像国宝。
他在这样昏暗的溶洞里,仿若博物馆中被陈列在展柜照明灯下的文物,沉默又熠熠发光,是种就算蒙着时光的灰尘,仍旧无法被遮掩的触动人心。
裴温一面惊叹于他身上独特的气质和美丽,一面被那信息量巨大的话语震惊。听他的话,他是害她躺在这里的元凶。那么……是他杀了她吗?还是开车把她撞成了植物人?
不不不,最根本的问题还没被回答。她为什么能一直躺在水里不腐不烂?自己和她又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
但女子并没有回答。她当然没法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石上。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露出清瘦又姣好的曲线。水不断的从衣服上渗析,又顺着床石滴进河中,有些是无声的,有些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这一幕本来很容易令人产生遐想,然而男人只是专注地盯着她的脸,食指指背缓慢摩挲着她的脸颊。那样专注的眼神,实在很难不显得深情。
明明被这样的深情注视着,裴温却感到体内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那情绪强大而激烈,从四肢百骸汇聚而起,像岩浆一样流经全身,烧得她灼痛难当,最后重重击向胸口心脏。
裴温哆嗦了一下,一瞬间痛的失了神。
男人漂亮的黑眸凝视着她。他已经不记得这具身体在这里躺了多久,好像已经几百年了吧……不,只有几十年而已。当时他太思念她,疯了一样的想念她肆无忌惮的笑意,于是忍不住唤醒了她。只可惜后来……
他闭了闭眼睛,想到那些画面,一丝痛楚爬上心头。
“琳琅……”他的声音低得如同呢喃,“你还会醒来吗……”
裴温顾不上理解“醒来”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这具身体里的愤怒像一场山火,烧得她灵魂都要干涸窒息。她用力抵抗,不想让自己被这具身体传来的感受吞噬,可这一切太难了,那种情绪简直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那种滚烫灼烧着她,她在心里怒吼:琳琅,你叫琳琅是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把我困在你的身体里!让我出去!
电光火石间,她甚至对古代陪葬的妃子产生了感同身受。明明活着,却被困在死亡的容器里,挣扎无用,挣脱不得。
她简直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滴水落在她脸上。那滴水很凉,落在她脸上的那一瞬,就如同甘霖降于干涸的大地,刹那间带来了生的希望。
裴温只感到那些怨恨、愤怒、不甘都被这滴水冻结,陷入停滞,连带着灼心的痛苦也不见了。
她终于有余力去看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水如此神奇?
然后,她看到了面前那张脸孔上,那依旧湿润的睫毛。
——原来是他的泪。
他为什么哭?裴温有点茫然。
她努力调动被灼烫弄得一片憔悴的大脑,迟钝地想起他刚才的道歉,他说他是害琳琅躺在这里的罪魁祸首——那他忏悔一下是应该的!
轻松了还不到两秒,胸口又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她顾不上骂人,就痛的捂住胸口。哦,她连身体都没有,只能想象自己捂住了胸口,但还是分辨出了这刺痛来自何处。
是伤心。
是琳琅在伤心。
因为他哭了,泪水落在琳琅脸上。她感受到了,因此身体里滔天的愤怒被这滴泪平息,转化成了伤心。
那伤心太真切了,是绵长的哀痛,细细啮咬着那具身体。裴温感到自己仿佛被卷入一个漩涡,抓不住任何稻草,只能颤抖着被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