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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2章:溶洞深处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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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仲宁看着他的笑,没来由地感到不安。他沉默片刻,尽量以一种不激怒对方的语气发出谴责,“可你已经伤害了她。”
他指的是裴温肩膀上的伤口。
那样的洞穿咬痕……他曾亲眼见过,来自于流怪的利齿。当时那个一脸漫不经心又肆意咬人的流怪,就是面前这个少年,纪暮。
一转眼,那一幕已经过去快二十年,树木增长一圈圈年轮,鸟兽也早已迟暮。而面前的少年却依旧是当年的眉眼,看去仍是天真美好的模样,一分也没有老去。
裴仲宁甚至有刹那恍惚,到底是那一幕记忆深刻到恍如昨日,还是真的那就是昨日,不然纪暮怎么会一点都没变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虽然仍是好看的,可那掌心的纹路变得干燥而愈加深刻,早就不是二十岁时年轻的手掌了。
他复又抬头,目光带着复杂难以言说的情绪,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他那么好看,然而裴仲宁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看起来单纯甜美的少年本性有多恶劣,他残忍而嗜血,那美好的笑眼下藏着深深的暴虐。可他战力强大,即便裴仲宁抵触他出现在自己家中,也没有办法将他赶出去……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逼迫他。
正因深知他的本性,所以确信他绝不可能抱着善意而来。
如果他的目标是自己,那裴仲宁不会这么他忧心忡忡,可他的言行无一不在证明他是冲着裴温来的。裴仲宁不知道他是早有预谋,还是因为他们去溶洞救雷家明的时候才被盯上,以至于对方临时起意,打上裴温的主意。
不管是哪种,裴仲宁都悔不当初。他不该心软就由着裴温胡来,雷家明再重要能有裴温重要吗?
“已经伤害了啊,你说的对。”纪暮瞥了一眼裴温肩膀上的纱布,有些苦恼,“小叔叔你也知道,我被激怒的时候就容易饿。”
他说到这,舔了一下嘴唇,“我才十六岁,长身体的年纪可受不得饿。”
情绪失控的时候,对饥饿的抵御力会大大降低,他也忍不住呀。而且,如果不咬她,怎么和她建立联系呢。
他将伤害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裴仲宁内心恨不得杀了他,却只能忍着怒气,“你确定她不会异化?”
至于那句才十六岁的鬼话,他连反驳都懒得,全当没听见。
在附近几个镇子口口相传的历史中,被流怪咬伤不致命。但要是运气不好,在一到三天内,伤口周围会慢慢长出类似鱼鳞的纹理,情绪波动增强,时而过分冷静理智,时而失去人性,充满攻击倾向。
这部分倒霉蛋身上发生的变化,被称为异化。
这些人一开始只是承受一些异样眼光,好歹还能活着,可渐渐的,人们发现他们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攻击其他人或家畜。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算了,然而进食过越多的血液生肉以后,就会越来越凶戾,渴望更多血肉。
如果说流怪只是偶尔会暴露凶性,譬如受鱼腥草影响。那么这些人则是逐渐被凶性驱使,最终陷入恶性循环,不停的只知杀戮。
在经历过数起这样的事件后,每个被流怪咬过的人都如临大敌。如果三天过后皮肤没有长出鱼鳞纹理,这一劫就算平安度过。如果不幸长出了……那就只能被杀掉。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舍得杀掉自己的邻里或亲人,所以人们试过各种方法,比如将异化的人关起来,以免他们行凶杀戮。可被关起来的人由于无处发泄攻击性,便只能攻击自身,将自己挠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于是人们又锁住他们的双手,像安置发狂的精神病患者一样锁在床上,只喂熟食。但这样也不行,嗜血的渴望令他们焦躁不安,无法攻击别人也无法攻击自己的情况下,暴虐无法发泄,便寻找着唯一的途径……最终咬掉自己的舌头。
人们采取了各种方法,喂流食,或者带着止咬器,只给注射营养针……但无论哪种,最终这些异化的人都会逐渐衰弱,直至死去。
“伪鳞化。”纪暮开口,迎着裴仲宁来不及撤下的愤怒不光,那双眼睛被这三个字弄得有点茫然。纪暮却像是忽然有了耐心,迎着他的不解,慢悠悠解释,“你们口中的变异,应该叫伪鳞化。”
皮肤长出鱼鳞纹理,其实和流怪接触鱼腥草的反应有点像,然,流怪虽然嗜血,自身却不会迷失,自然不是那种低等的伪鳞化可比的。
最重要的是,鳞化只是流怪的正常反应,不会死。而伪鳞化的人,却是会死的。
裴仲宁没说话,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在小镇的记记载中,至少两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里,人类和流怪之间只有杀戮,没有过任何和平共处。而今亲自被一个流怪“科普”了,感觉有点微妙。
回头他要把这个名词加进记载里。
数个世纪的争斗中,人类都没法真正消灭流怪。在山与水之间,溶洞和危险湍急的地下暗河,即便科技如此发达的当下,要开发依旧不是易事。水下世界,从来是人们鞭长莫及之处。
在未来很长时间,或许流怪会被逼到暗河里更深幽的湖底,只是……大概依旧很难真正消失。
而流怪一日不消失,关于他们的记载便不应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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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仲宁的记忆中,纪暮是个很恶劣的人——姑且当他是个人。
他残忍,任性,乖戾,却总是看起来一副听话的小甜饼模样。外形与本性格格不入,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他的陷阱里,被戏耍的团团转,或者失去性命。
如果他表里如一的邪恶残忍,那裴仲宁至少不会觉得他恶劣。但可怕的是,他看起来就是个天真骄纵的小少爷,眼睛里有种不谙世事的单纯,笑起来像棉花糖,又甜又柔软。
就是这样的美好外表和笑容,骗得人放下警惕和戒备,然后勾唇笑着杀人。
裴仲宁亲眼见过那一幕,纪暮睁着那双圆润的漂亮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委顿于地的人,手指在对方的伤口里搅呀搅,疼得那人连惨叫都发不出,只间或发出虚弱极了的、哭泣一样的哼声。
嫌人吵了,他就咬住对方的脖子,吸食更多血液,还要一脸苦恼地抱怨,“你太吵了,为了让你安静点,只好让你‘失血’更多。你为什么不能安静点呢?我都吃撑啦。”
明明是他嗜血吃人,还要怪罪于对方太吵,甚至抱怨对方不乖,才让自己吃撑了。
他侧头瞥了眼地上的人,那一眼满是对生命的漠视,恶魔从地狱重返人间也不过如此。而他过了几秒又笑起来,唇齿上沾着鲜红血迹,活脱脱一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他对生命毫无敬畏,也不在乎任何人。他的世界只有满足自己的杀戮欲望,只有取悦自己,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连蜉蝣都不如。就像在兽群长大的野孩子,以杀戮为食,也以杀戮为乐。
玩弄食物,是他的游戏。
就像此刻,他掀起眼皮看了眼裴仲宁,漫不经心的神情中混杂着无辜,“她不会伪鳞化。”
如果是个言出必行的正人君子这样说,裴仲宁可能会信。但从纪暮嘴里说出来,真是半分可信度都没有。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纪暮是在戏耍他,先让他放心,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从天堂坠入地狱。
“你怎么保证?”
裴仲宁知道这话听起来有些逼迫意味,但在许多记载中,异化的人都是随机的,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异化时间也参差不一,纪暮怎么能保证?
实际上,纪暮还真不知道怎么保证,他只是直觉,直觉裴温不会伪鳞化。
所以他其实没有说谎。
“我没法向你解释我如何保证,”他高高挑起眉,露出带着明晃晃恶意的无辜笑容,“不然我把你变成流怪,你自己感受一下?”
裴仲宁忍住扔他眼刀的冲动。
另一边,裴温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到沉睡在河底。她的视角很奇怪,仿佛躺在河底的人是她,而她又像个局外人,在第三视角去注视着这一切。
一开始她还好奇而谨慎的到处看看,只是这个“到处”非常有限,她像是被禁锢在了这一方天地中,能看到的只有躺在河底的“自己”。她甚至能感受到冰凉的河水从皮肤上滑过,以至于觉得自己也凉透了。
守着那具身体足够久的时间之后,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具身体好像死了?
那么她是死了吗?现在是灵魂出窍?
所以她是灵魂被困在死去的身体附近不能离开?
等等,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她不是在自己家的床上吗?她记得家里来了个陌生的男孩子,还管她叫姐姐。他还举着镜子让她看肩上的伤口,然后她就睡觉了……那她是什么时候死的?躺下之后在睡梦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