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路》慕汁橙

18、下乡

　　窗外闪过一片又一片不知名的树影，大巴车绕过一个又一个群山环抱的大腰，慕子宁被大巴车颠的头昏脑涨，胃里不断翻涌，再坚持坚持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那天之后，温言再没有找过慕子宁，而紧接着的期末考试又将这件事情退至脑后，直到高二结束放暑假两人再没有过交流。

　　放暑假后，慕子宁更是被各种事情“炮轰”，准备留学的资料，参加补习班，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各种琐事繁忙，慕子宁却兴致恹恹，每天只好似行尸走肉般的按成各项任务。这不一样的状态，也让慕子宁妈妈——肖婉蘅察觉出自家的宝贝女儿的不对劲。

　　肖婉蘅和慕子宁她爸——慕南在慕子宁初三时就离婚了，法律上判属慕子宁是由慕南赡养，但由于慕南经常不在家，慕子宁便一直和她妈妈住。离婚时，两人并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和平分手，和慕子宁有过仔细的沟通，他们两人还是会一起照顾慕子宁。慕子宁也很奇异的理解了他们，并没有像青春期的孩子去叛逆，在她感受来，她的爸爸妈妈依旧很爱她，依旧会一起聚餐陪她，年幼的她以她的方式去理解着大人的世界和这场婚姻。

　　盛夏的夜晚闷热的很，挂在墙壁的空调在卖力的工作着，努力驱散炎热，房间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灯，母女两难得的躺在一起聊着天。

　　“宁宁，当初你刚上高一时，其实你爸爸就和我说过，要送你出国这件事，当时我不想你离我太远也就没同意，后来你上高二，怎么就突然同意你爸的想法了呢？”

　　慕子宁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那一点点光亮，“慕子宁，如果以后我们注定会分开，我希望你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这句话就这么闯进了脑海。慕子宁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妈，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你说我要学画画是什么时候吗？”

　　肖婉蘅略带回忆的说道：“你呀……你从小就喜欢画画。三四岁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拿着大大的画笔在画本上涂涂画画，后来你还对简单的纸张不满足，对家里的白墙壁起了心思，企图把它当成你的画板，还好之后给你买了专门画画的画板，再后来看你这么喜欢我和你爸便带你去报班了，那时候你还在读二年级吧。”

　　“嗯，小的时候你们带我出去玩总会带我去一个地方的博物馆，遇上画展也会立刻带我去，那时候爸爸还老大不愿意了，说无聊的很。”慕子宁说道这儿笑了笑，接着继续说：“妈，我喜欢画画，也想去国外看看。”慕子宁靠在肖婉蘅的肩膀上，“可是我也舍不得这里的朋友。”

　　肖婉蘅听了，宠溺的捏了捏女儿的脸，“你是因为这个所以这几天才这样闷闷不乐的吗？”

　　“也不完全是。”慕子宁瘪了瘪嘴，把捏在脸上的那双手扒拉了下去，“我和一个朋友吵架了，她，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可是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和好，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

　　“可是不想主动道歉？”肖婉蘅把话接了下去。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而且我之后也要出国了…….”

　　“宁宁，妈妈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是如果你觉得是你错了，如果对方对你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你都应该好好珍惜这段缘分。没有两个人会永远的在一起，你朋友，你的爱人有一天会离开你，我们也会离开你。”肖婉蘅顿了顿，继续说：“既然分离是注定的结局，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珍惜当下？”

　　“我们都不喜欢主动去道歉，因为逞强，因为自尊心因为各种心理，但其实有时候对方只是需要你去主动开口说话，主动去冰释前嫌，她也和你一样都并不在意那件事，她们在意的是这个人而已。主动道歉并不是懦弱，相反是代表你很重视她。”

　　肖婉蘅爱怜的揉了揉女儿的头，“好好想想，既然决定了，妈妈不希望你有遗憾。”

　　“嗯。”慕子宁闷闷的回了句，转身抱住了身旁的人，看着怀里的人儿，肖婉蘅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抚她，揉了揉后脑勺。

　　“妈，我想请几天的假，好吗？”慕子宁窝在她怀里，闷闷道。

　　肖婉蘅笑了笑，知道自己女儿应该是有想法了，“嗯。”

　　想好了就立即去做，慕子宁是个不喜欢拖沓的人，只是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慕子宁便先给林涵打了个电话，暗搓搓的询问了温言的近况，一问才知道温言这个暑假去了她外祖母家，并没有在家。这可就有点超出意料之外了，原本慕子宁的打算是叫上三两朋友，以游玩为借口约温言出来，再趁机找时间和她道歉的，如今看来这样是不行了。思来想去后，慕子宁下了个决心，问到了地址，收拾起东西，定好票，便开始了一个人的“上山下乡”之旅。

　　最初慕子宁也是有邀请林涵一起去的，只是她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参加了夏令营，便作罢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不是所有时候都能有友人相陪，更多时候我们要靠自己。

　　山区偏远，道路弯曲，交通又不发达，慕子宁换了两次乘，拖着行李箱紧赶慢赶才搭到这最后一辆班车。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慕子宁竟一时间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滋味，刚开始的兴奋激动早在疲倦的赶车中消磨了，如今只剩下又累又饿，还有一点点隐隐的期待，等会她见到我会是怎样的呢？

　　慕子宁在这模模糊糊中昏昏欲睡，直到售票员走过来和她说到了，她才惊醒过来。下了车，拿着行李箱，看着面前的道路，身后呼啸而过刚刚搭过的大巴，慕子宁有点恍惚。

　　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慕子宁以为她到达之后面对的会是像小说或书本里描写的场景——泥土地，星星散散的木屋和留守在家的老人，眼前的却是平坦的水泥路和自家动手搭起的水泥新屋，沿着道路往里走，两旁边多是一些两层式的房屋，房屋之间并不会相隔太近，有些隔了一两个农田才看见下一个。

　　夏季太阳直射北半球，昼长夜短，此刻从西边照射过来的太阳光火辣辣的，农田里有不少带着斗笠在劳作的老人，有几户人家的烟筒里早已冒起了烟，这里的一切一切都和城市的车水马龙完全不一样，慕子宁惊奇的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走到一条分叉口，慕子宁看了看分岔路旁不远处一家房屋的门牌号，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问了问那家正在洗菜的老妇人，“老奶奶，请问温言家住哪？”

　　老人抬起头，朝慕子宁看了眼，没理她。

　　慕子宁有点尴尬，想着可能是老人没太听清，便将音量放大了些再说了一遍。

　　这次老人终于有了回应，放下手下的东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用比慕子宁更大的音量回复道：“四老温噶吗？弄就旺里走，倒速地儿噶揉是的啦。（是老温家吗，你往这里面走，倒数第二家就是的了。）”

　　慕子宁被这一口流利的方言震了震，回过神来后微笑着道了谢，再往那条分岔路走，虽然话没太听懂，但她还是看懂了老人的指示。

　　这条分叉小道的道路更窄，里面的各户人家也更零散，大多数门前都有个院子，种植着各色的农家蔬菜。慕子宁边打量着这周围的一切边注意各户门前的门牌号，不要走过了才好。

　　走了大概五分钟，慕子宁在一家院门前停了下来，“G375，是这里了。”拿着手机对着门牌号，慕子宁站在门前盯着它看了一分钟也没敢敲门，
　　脑海里的小剧场演绎了好几个场景，也没想好合适的开场白。

　　她没有提前和她说，就这样兀自前来，好吗？之前没有想这么多，如今就在眼前反倒是害怕了。

　　在慕子宁还在这儿犹犹豫豫的时候，大门突然就从里面打开了。

　　“咦？”穿着九分的浅色牛仔裤和一件简单的白T，扎着的马尾还在脑后晃晃，一手挎着篮子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此番来探访的主人公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你……你来了呀。”

　　慕子宁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叫“你来了呀”？她早就知道了？怎么没有想象中的惊喜的拥抱呢？

　　慕子宁：“我……”

　　脑袋处于一片糊浆的慕子宁根本不知道此刻要说些什么才好，一时间便愣在了门口。手中的行李箱被温言拿了过去，对方好似一点都不在意，转身往屋里走，“快进来吧。”

　　慕子宁有点不知所措的跟在温言身后，在大巴车上想好的话语在此刻全忘的一干二净了，安静的跟在她身后往屋里走。

　　走进大门，里面是一个大院子，右边是菜地，种植了辣椒、茄子等各类蔬菜，左边沿院墙种了一些花卉，房前有一口水井，旁边是一棵桃树，粉红的桃花还在那摇曳着，部分枝丫上已结起不少的果实，桃李不言，早已下自成蹊。

　　温言提着行李箱进了房屋，边换鞋边朝屋里大声的说道：“外婆，我同学来了，晚上多做点饭！”

　　“给，这双是新的。”温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房屋里便传出一阵声响，一位年近70多的老人穿着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

　　慕子宁换完鞋，看到人，不自觉的站直了些，“外婆好，我是慕子宁。”

　　老人眯了眯眼，笑道：“诶~，你好。当自己家啊，不要拘谨，外婆今晚给你们做大菜吃。”

　　温言在一旁笑了笑，“好。看着点锅，小心别烧焦了。”

　　老人听到状似立马惊醒的回厨房，还不忘补充道：“言言，先带你同学去休息一下，饭很快就好的。”

　　“好。”

　　从玄关处进去入眼的首先是客厅，房屋是一层式的，里面很大，客厅里摆放着一些老式的木质家具，一边的立体架柜上放置有收音机还有一些合照，临窗边老式的缝纫机静静的待在那，从窗子里望去还可以看到刚刚进来的院子里风景，外头的风吹进，带起窗边的帘子起舞。

　　温言拖着行李箱走进了一个房间，慕子宁跟在后面。

　　这个房间内的家具很明显的较客厅里的新些，墙面上很干净，并没有那些明星、漫画的海报，但有挂一些小幅的画，看样子应该是自己画的。书柜上放满了书和各类奖状，还有一些可爱的小玩具安静的摆放在一栏，干净整洁。

　　温言：“行李箱先放在我房间吧。”

　　“嗯，好。”慕子宁看着她，突然之间有点哑口无言，“我……”

　　温言拿着行李箱的手还未放下，一手搭在上面，回望着她，等着她说话。

　　过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眨了一下眼睛，有点着急的说道：“我现在要出门一趟，你是在家里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出去？”

　　“啊？”慕子宁有点猝不及防，“去哪？”

　　温言：“田里。我要去给我外公送篮子。”

　　慕子宁脑海里一闪而过之前进门时她手臂上挎着的篮子，正打算说些说什么，温言就转身往外走了，很是着急。慕子宁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换鞋。换到一半温言抬起头看着她，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还是你想待在家里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的。”

　　慕子宁盯着面前正弯腰换鞋的人，思考了一番， “我和你一起去吧。”

　　温言点点头，表示没什么意见，临走时又冲厨房里喊道：“外婆，我出去一下，给外公送篮子，等一下就回来！”

　　里面很快就传来回复：“好。”

　　走出大院大门，往分叉小道里走，里面房屋的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农田。路边杂草丛生，不知名的花向阳而生，开的格外艳丽。

　　两人安静的走着。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不同于城市的喧嚣，这里的宁静让人格外的心安。

　　慕子宁此刻却丝毫没有心情去感受这田园美景，更没心思去诗情画意，不安与纠结占据她的内心。来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和她想象中的都不一样，场景不一样，见面的方式不一样，对于她的到来，温言没有生气也没有惊喜，就这样温温吞吞，好似都不在意，她们之前还是一个冷战的状态，也没和好，温言对于这些事什么都没说，慕子宁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一个态度。

　　从前的她从不是一个犹豫不决，温温吞吞的人，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面对温言时，她总是会不自觉的想很多。

　　慕子宁走在一旁，用余光打量着旁边面无表情的温言，开口问道：“你知道我要来？”

　　温言边走边点了点头，“嗯，林涵之前有发信息给我，说你问了我外婆家的地址，说你有可能会来，我以为她只是说说笑，也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原来是这样，好像没什么惊喜，她是不是还在生之前的气，还是不欢迎我来？心里的小九九绕过了十几个圈，越想心越乱，旁边稻田里一只不知名的鸟在那望着她叽叽喳喳，像是在怂恿她问出口一样。

　　慕子宁盯着它看了一会，边继续走边假装随意的问道：“你，我来你开心吗？”

　　一旁的人听到这个问题一愣，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她，片刻后撇开头，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到了。”

　　慕子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她转头冲不远处一个稻田里的老人大声喊道：“外公。”

　　田野里的老人从一堆农作物里抬起头看了一眼，也同样的大声的回应的一声。

　　温言看了眼一旁穿着短裤衬衫，戴着遮阳帽像是去夏威夷度假的慕子宁，“你穿的是短裤，还是不要去了。去前面那棵树下等我，我给外公送完篮子就回来，好吗？”

　　语气怎么突然变温柔了，慕子宁看着面前的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嗯。”在对方转身离开时像是想到了什么，把自己头顶的帽子摘下来放在了她头顶。

　　温言有点诧异的回头，很快冲她笑了笑，“谢谢，我走了。”

　　夏季的晚霞是一幅难得的绚丽油画，太阳从地平线上落下，将火红的余辉拉至粉红的渐变，再晕染周边，与一旁鬼怪多变的云相得益彰。被分成一块一块的田地杂乱而整齐的种植着各色的农作物，夏季南方成熟的双季稻已变成黄灿灿的一片，零散的农人在其中忙碌着。

　　带着遮阳帽的少女挎着篮子走在田埂上，融入这油画中，成为最亮眼的一抹。

　　对于美好的事物人们总是希望它能永存，印入脑海怕它忘记，因此，人们便开始用画笔描绘记录，再至如今的手机、照相机，都只是人们希望时间能停在这美好的一刻使用的工具罢了。对慕子宁来说，实现这一愿望的不是手机也不是摄影机，而是画笔。一年后，当慕子宁将这幅画交给考官被问及这幅画的名称时，慕子宁回想起这时——“暂存”。

　　待温言从田间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绿通通的大西瓜，吃力的抱到小道后，把西瓜放在了一旁，慕子宁正打算帮帮忙，还没动手就突然被她抱住，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衫传，耳边轻轻的说着，“欢迎你的到来。”

　　“我们和好吧。”

　　前言不搭后语的两句话分别回答着两个问题，慕子宁却心中明了，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正准备回抱温言，手还没碰到对方衣服，温言就先撤了回去，抱起来西瓜往回走，“走吧，回家。”

　　慕子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