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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木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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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央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爸妈离婚了,后来又各自再婚。
他原本是跟着爷爷长大,爷爷去世后,他爸把房子卖了。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在两个家庭之间打游击。这家住两个月,那家再住两个月。
推开家门,沈未央看到妈妈张凤霞和后爸在看电视,五岁的小妹妹闻声扑了过来,喊着“哥哥,哥哥”。
沈未央俯下身在妹妹的小手上摸了摸,张凤霞趿着拖鞋走过来,牵走女儿,小声哄着:“哥哥还没洗手呢,丫丫过会儿再找哥哥玩。”
餐桌上摆着吃完了还没收拾的碗筷。沈未央他闷不做声地把碗筷收到小厨房洗干净,又走回客厅。他站在沙发边,停了几秒,开口喊了声,“妈。”
张凤霞看着儿子,愣了一下,恍然道:“月底了是吧,我去给你拿。”她进了卧室,没两分钟又走出来,手里捏着四百块钱。沈未央低着头没接,她就把钱放到桌上。
沈未央每个月的零用是四百块,包括在学校的午餐和交通费。
他手揣在裤兜里,手里攥着的是叠了几折的成绩单,本想拿出来让张凤霞签字。考了年级第三,这个大概会让妈妈高兴吧。瞥了眼桌上放的钱,他又不想说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跟妈妈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
他成绩好,人很乖,从来不打架惹事,也不怎么生病,是最不让大人操心的那种孩子。他也很少提什么要求,每月的生活费是他跟这个家最大的联系。
又站了几秒钟,他把桌上的钱收进裤兜,回房间睡了。
他后爸盯着电视一直看得津津有味,头都没有往这边偏一下。直到他进屋,才扭过头看了张凤霞一眼。
张凤霞连忙抱起女儿放到丈夫腿上,陪着笑嗲嗲地学女儿说话,“丫丫说,爸爸陪我睡觉好不好呀?”
男人这才笑了,抱起女儿在粉嫩可爱的小脸上吧唧亲了口,“哎呦我这大闺女,怎么这么招人疼。走,爸哄你睡觉去。”
第二天清早,沈未央起床上学。
家里空荡荡的,他后爸已经上班去了。张凤霞送女儿上幼儿园,走得也早。
桌上放着丫丫吃剩的小半碗粥,一包吐司片敞着口,旁边有两个喝完牛奶的杯子,杯壁上还挂着奶渍。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了,杯子洗了,把吐司片扎上封口。
他不喜欢看到这些生活痕迹,尤其是这些痕迹跟他没什么关系。
沈未央背上书包,锁了门往学校走去。
胡同口有卖早点的小铺,蒸小笼包的大锅呼呼地冒着热气,门外的小桌旁坐满了急匆匆吃早点的人。所有人都很着急,忙着做完手里的事,再朝下一件事奔去。
沈未央从旁边穿过。他不怎么吃早点,总是不饿,也想不起来吃。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好像没什么欲望,特别佛系。
他成绩一贯地好,转学前他读的二中是市重点,他在年级的排名也从来没掉出过前五。不过他学习好不是因为他多热爱学习,他只是没事可做。
进了教室,组长正挨个催交作业和成绩单。到了沈未央这里,看见他的作业本已经摆在桌角,成绩单放在最上面。
小组长抿嘴一笑,没话找话地说:“家长签字了没”
沈未央转来班里一个月,几乎没什么人跟他说话。这也就是昨天他的月考成绩把同学们都震住了,对他感兴趣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他们小组长成绩也很不错,好学生总是喜欢跟好学生靠近的,他们是学生中优越而特殊的人种。
小组长把成绩单拿起来看,见上面有些潦草地写着“谢谢老师。张凤霞。”
“哦对了,下周一你早点来,咱们要轮换座位了,整体往右挪一排。”小组长又热心地叮嘱。
沈未央愣了一下,冲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难得见沈未央有回应,小组长嫣然一笑,高高兴兴地走了。
周一很快就到了,沈未央进教室时,同学已经来了不少。教室里乱七八糟的,大家都在搬桌椅。
他是一组,只需要把桌椅往右挪一个位置就行,六组比较麻烦,要从靠墙一直挪到靠窗。
沈未央对原来的座位有点恋恋不舍,他喜欢那个挨着窗帘的角落,像一个隐蔽的小窝。现在这个地方换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主人。许烈把桌子咣的一声放到位,拉开椅子随意地坐下。长腿习惯性撑在桌底的横杠上,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沈未央往旁边歪了歪身子,避免被许烈的胳膊打到头。
魏明勋转过身,看了眼沈未央,赖兮兮地跟许烈说:“呦,烈哥跟学霸同桌了哈,那以后就能沐浴学霸的光辉了。”
许烈手里转着的笔敲了他一下,高晓磊闻声也凑过来,目光沉沉地瞥了沈未央一眼,没搭理他,几个人开始聊校际联赛的事。
沈未央又开启了自动屏蔽模式,低头看自己的笔记,几个大男生的大嗓门对他毫无干扰。他已经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但在某些人眼里,他依然是个碍眼的存在。
“操。”高晓磊对沈未央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大课间有20分钟,直到上课铃响,学生们才踩着铃声进教室。
门一开,数学老师抱着教具走到讲台,班长林鹏喊,“起立。”
学生们歪七扭八地站起来,“老师好。”
“坐吧。”数学老师拿起粉笔,正准备在黑板上写字,就听见咣当一声巨响。
沈未央个子小,坐下后拽着椅子往前挪了一下,没想到椅板跟椅子腿儿分了家。他一屁股坐空,身体出溜一下往课桌底滑去。
许烈眼疾手快,一把扥住沈未央的胳膊。沈未央被他拽得身子半斜,他右手本来拿着笔,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捏着笔的手指本能地摁在地板上撑住身体,整个人半歪着倒在地上。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整出挺大的声响,所有人都扭头看向这边。
数学老师本来以为又是哪个学生不安分,正要训斥,一看是沈未央就忍住了。
沈未央平时不言不语,人乖巧成绩好,这样的学生,老师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划进好孩子一堆儿。一见是他倒地,老师赶紧过来问,“摔伤了没有?”
沈未央爬起来,摇摇头,低头看了眼只剩个框架的椅子。
数学老师捡起椅子座板,上面原本固定四个角的螺丝都不见了,这一看就是哪个学生在搞恶作剧。当下严厉地质问道:“谁干的?”
全班静默如鸡。
“自己老实站出来,别等老师查出来是谁!”老师又加了一句。
他不是班主任,训斥两句是必须的,整顿纪律的事还是得班主任出马。
“班长呢?帮忙去教务处领一把椅子。”班长领命一溜烟地跑出教室,老师又对沈未央说:“你确定没有受伤?要不去医务室看看。”
沈未央站在桌子旁边又摇了摇头。他实在不喜欢这种被大家盯着看的感觉,只想赶快坐下。
椅子搬回来了,沈未央低声道了谢坐下,老师开始讲课。
一场小风波看似消弭无踪。
放学后,许烈,魏明勋和高晓磊他们直奔球场。刚走下楼梯,许烈忽然一把拉住高晓磊,径直把他拽到楼背面的僻静处。
“哎哎,干嘛呀烈哥?”高晓磊被扯得莫名其妙,魏明勋跟在后面也满头雾水。
“啥情况啊这是?”高晓磊又问。
许烈松开他,盯着他看了会儿,问:“沈未央的椅子是你拆的吧?”
高晓磊表情一滞,笑道:“说啥呢,他椅子坏了关我屁事。”
“真不是你?”许烈又问。
高晓磊神色松弛下来,吊儿郎当地说:“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我倒是想收拾他呢,这不被人抢先了嘛。”
许烈点点头,忽然一伸手把高晓磊的书包拽下来,拉开拉链,伸手进去掏了几下,摸出把十字改锥。
他也不说话,就捏着改锥尖晃啊晃地看着高晓磊。
高晓磊被当面戳穿,但也并不很在意,伸手去接改锥被许烈一下避开。没拿到他也无所谓,手缩回插进裤兜,“没错,哥们是看他不顺眼,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料想许烈不会为沈未央出头,最多也就是说他两句。他们是哥们儿,沈未央算个屁啊,一个刚来几天的木头桩子。
许烈确实没打算把高晓磊怎么样,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背地搞小动作的行径,鬼鬼祟祟地不像个男人。“别有下次。”许烈警告了一句,把改锥还给高晓磊。
魏明勋在旁边冷眼瞧了半天,这时过来打个圆场,“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犯不上为了个外人伤了兄弟和气。”
高晓磊倒有点诧异了,“不是,烈哥你护着他干嘛?”
“谁护着他了?他现在就坐我旁边,出了事你说老朱第一个怀疑谁?”许烈烦躁地说:“你要出气,有本事把人约出去打一顿,别他妈在我眼皮子底下整这出。”
高晓磊脸色一僵,陪笑道:“兄弟考虑不周,烈哥您消消气儿,晚上我请撸串儿?”他确实存了小心思,但没想到许烈这么快就想到了。幸好许烈没再揪着这事儿不放,魏明勋在旁边说和了几句,这事儿也就翻篇儿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因为有了昨天那事儿,许烈心里膈应,忍不住多瞧了沈未央几眼。没想到这几眼看下去,发现这沈木头还真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