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糊涂仙

7、黑马

　　秋天白昼渐短，但天气还不冷，小院里灯火融融，花香伴着菜肴的香气。

　　李翠玲端了罐排骨莲藕汤放到桌上，拿碗给儿子盛汤，捡出里面的排骨放到许熙的碗里。

　　“多吃点，瘦得跟小鸡仔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虐待你呢。”这话许熙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他嗯嗯地点头，嘴里塞满了饭菜还着急说话。

　　许烈拿筷子敲了下他脑袋，学他妈，“咽下去再说，没规矩。”

　　李翠玲乐了，又盛了碗汤放到大儿子手边。“你多喝点汤，打球运动量大，要多补水。”

　　许烈见碗里满满登登的都是排骨和莲藕，哭笑不得，“那您倒是给我多盛点汤啊。”

　　“妈，我们学校明天秋游去游乐园，让带午饭和50块钱门票钱。”许熙就是一小孩儿，今天满脑子都是这事儿，再放不下别的。

　　李翠玲嗯了一声，说，“晚上给你煮茶叶蛋，你吃完饭自己去小超市买面包和火腿肠吧。”

　　秋游不能带饭，只能带些不用加热的食品，每次李翠玲都是给他准备这些。但总是吃这些，也怪没劲的。

　　许熙瞅了他妈一眼，“哦”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往嘴里扒饭，刚才的兴奋劲顿时少了一大半。

　　秋游春游，吃饭时班里关系好的小哥们都坐一堆儿，有啥好吃的都亮出来，你尝尝我的，我分点你的，这样才带劲。茶叶蛋面包火腿肠这些，许熙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手。

　　不过小孩儿懂事，再不高兴也不会说出来。

　　许烈看了他弟一眼，也没吭声。

　　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这个小吃店维持母子三人的日常生活还凑合，谈不上富裕。许志远出外打工大半年了，每个月都寄钱回来。但俩儿子眼瞅着将来花钱的地方不会少，李翠玲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都攒下来，自己穿的还是几年前的旧衣服。

　　夜深了，许烈帮他妈关了店门。李翠玲骑着买菜的小三轮，许熙坐小三轮上，许烈骑车，仨人一起回家。

　　许烈洗了澡出来，光着上身拿大毛巾擦干头发。他回屋看了一眼，许熙已经睡着了，撅着小屁股裹着毛巾被睡得呼呼的。

　　许烈从衣柜里拿了件干净衣服套上，走进厨房。李翠玲正在煮茶叶蛋。

　　“我来吧。”许烈接过他妈手里的大汤勺，小心地把锅里的鸡蛋轻轻敲破点壳，这样更好进味儿。

　　李翠玲回卧室拿了五百块钱塞进儿子手里。

　　儿子整天训练很费鞋，脚上这双球鞋已经穿了大半年，鞋底都磨薄了，但儿子从没提过。

　　“自己去买双球鞋，过俩月不是又得打比赛吗？”李翠玲分不清校际联赛，还是区里比赛，这杯那杯的，在她嘴里都是比赛。

　　许烈没接，“我有钱。马上就月底又该结工资了。”

　　许烈每周末到篮球俱乐部打扫卫生，一天100块，周六日都去，从9点闭馆干到夜里回家。

　　李翠玲不愿意儿子去打工，学生就应该上学，挣钱是大人的事儿。她念叨了几次，许烈都笑嘻嘻地对付过去了。

　　许烈回了卧室，看见他弟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笑了笑。把小家伙往里推了推，自己也扯了条毛巾被睡了。

　　清早，许熙起床时家里静悄悄的，没见他哥，估计去晨跑了。李翠玲也不在，她每天清晨要去菜场进菜。市里的菜场比较贵，他妈为了省钱，每天都去四环外的农贸市场。路挺远，骑小三轮得一个小时。

　　家里的桌上摆着稀饭和豆沙包，都拿盘子扣着，摸着还是温温的。旁边还有个饭盒，里面是妈妈煮的茶叶蛋和面包火腿肠，一瓶矿泉水下面压着50块钱。许熙几口吃完早饭，把他的秋游野餐揣进书包，锁了家门，蹦蹦跳跳地跑出楼。

　　刚出楼门，就见他哥正冲这边跑来。

　　许烈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弟弟，塑料袋上印的KFC让许熙两眼放光。

　　“给你买了个巨无霸，还有两盒炸鸡翅。别光自己一人儿吃，想着跟同学分分。”

　　许熙“呦吼”地大喊一声，胳膊挂在他哥脖子上，“哥你全天下第一好！”

　　“别跟妈说。”许烈把弟弟书包里的餐盒拿出来，把KFC放进去，又从兜里掏出100块钱递给他，“同学要是请你喝水吃零食啥的，你也找机会回请人家。男孩子别抠抠索索的，听见没？”

　　许熙一个劲点头，问：“那妈给我的野餐咋办？我都带上？”

　　“我带到球馆去当晚饭。”许烈胡撸了把弟弟的头发，笑着嘱咐：“走吧，别迟到。路上看着点车。”

　　周一，对于高二的学生来说是个很痛苦的日子。

　　不仅仅是因为周一综合症，今天还是公布月考成绩的鬼日子。

　　头一堂就是班主任朱老师的语文课。她抱着课本进来时，全班都显得特别乖。

　　“嘿，现在都老实了，早干嘛去了？”朱老师习惯性嘲讽，其实二班成绩在年级里算不错的。分班时就是按照年级大排名来的。像是六班的班主任，每次公布月考成绩都能被气哭。

　　“咱赌一把，烈哥这次排名倒数第几？”张远洋又开始犯欠。

　　“烈哥成绩太魔幻，忽高忽低很难预测，赌烈哥不如赌高晓磊。”魏明勋接话茬。

　　高晓磊耳朵尖，回头小声骂道：“赌你大爷的。”

　　一个粉笔头准确地飞到高晓磊头上，就听见朱老师敦实的吼声从前头砸过来，“高晓磊，你话挺多啊！到前面来说呗。”

　　高晓磊立刻扭头坐好，魏明勋他们嗤嗤地小声乐。

　　朱老师威严地扫视全班，然后取出成绩表：“这次月考总的来说，你们没给我太丢人，班平均分在年级还是排第二。”

　　全班哎的一声，都松了口气。虽说这个“千年老二”的名声不怎么好听，但总比被老师痛骂一顿好得多。

　　“咱班进入年级前十的有三位同学。”朱老师语调忽然柔和，全班顿时凝神屏气听她下文，“特别要提出表扬的，是咱们班新转来的沈未央同学，这次总分在咱班排第一，年级第三。”

　　声音未落，二班全体哄的一下炸了锅。

　　以往月考，年级前三名都被一班包圆儿了，他们班的学委丁筱娟最高排到过年级第五。

　　“牛逼啊。”魏明勋跟许烈说，他们体育生对成绩没那么看重，但不管怎么说，能进年级前三，还是挺给班级挣脸的。

　　在半大不小的中学生世界里，成绩还是评判一个人的硬指标。

　　沈未央俨然如一匹黑马冲进马群，搅乱一池春水。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闷葫芦居然是个学霸。

　　一时间，整个教室都被嗡嗡嗡的议论声装满了，好些人回头看沈未央，眼神里不乏羡慕，赞叹，还有些暗戳戳的小嫉妒。

　　沈未央缩在教室最后面的那个角落里，头微低，视线锁在桌面上。就像仙侠小说里描述的那样，这人好像在周围布了个结界，外面的一切喧嚣他都听不见。

　　朱老师喊了两声安静，接着念全班的成绩和名次。

　　放学后，许烈，魏明勋他们依旧到篮球场加训。高晓磊蔫头耷脑，借魏明勋吉言，他这回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一。

　　因为不在状态，高晓磊又被教练罚了圈绕场蛙跳，这下更郁闷，都没心情跟魏明勋臭贫了。

　　为了备战校际篮赛，教练给加了训练，直到天擦黑才放他们回家。

　　走到存车棚那里，高晓磊才想起今天发的成绩单要回家找家长签字。他把成绩单扔在桌斗里了。

　　高晓磊可以想象自己把成绩单交爸妈签字时的惨状，恨不得把它撕碎了扔垃圾桶。看他那一身倒霉样，许烈他们充分表现出阶级友情，陪（押）着他一起回教室取成绩单。

　　教室空荡荡的，同学们早走光了，只有墙角的那个座位还坐着个人，正是月考黑马沈未央。

　　沈未央作业已经写完了，正拿了本参考书在看。听见许烈他们进来的声音，沈未央头都没抬。

　　高晓磊今天本来就不爽，见沈未央这付对他们视若无睹的拽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站门口怪声怪气地呦了一声，“这不是学霸嘛，这么晚还在刻苦学习。不过老朱早下班了，你这么积极她也看不见啊。”

　　沈未央就跟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

　　高晓磊一下子被点着了，把搭在胳膊上的校服往旁边课桌上一摔，“你他妈是不是聋啊！”

　　许烈在后边推了他一把，“行了，赶紧拿你的东西去。”

　　高晓磊气冲冲地到桌斗里翻出成绩单，不解气似的狠踢了脚椅子，冲出教室。

　　魏明勋好笑地看着高晓磊的背影，拉着许烈也一起走了。

　　九点了，沈未央起身收拾书包，关灯锁门离开学校。

　　校园里静谧无声，间距很远的路灯看起来孤零零地戳在远处。走出校门，沿路上家家户户的饭菜香气早散干净，只剩下夜晚寒凉的空气。沈未央慢吞吞地走在路上，眼睛盯着脚下的路。他没吃晚饭，也想不起来吃。

　　沈未央家在南城的一个小四合院里，院子里一共住了好几家人，他家是靠南的三间，进了院门左手边就是。如果能在外面多耗一分钟，他都不愿早回一分钟。

　　这是他妈妈和后爸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