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糊涂仙

3、金银花

　　每周二下午3点，文综部雷打不动的选题策划会。

　　时间还没到，大会议室里已经快坐满了。

　　沈未央坐在靠窗，离投影不远不近的会议桌前。他右手边空了一个位子，这是给文综部另一个主编蒋碧萝留的。

　　文综部设的是两个主编岗，轮值轮休。蒋碧萝比沈未央资历老，在他来之前已经当了好几年主编。当初沈未央来部里实习时，蒋碧萝还给他改过稿子。

　　不料想沈未央升职太迅猛，他大四来D台实习了半年，然后拿了实习鉴定就回去继续读书。没想到一毕业，郭绯直接把他的人事关系调进台里，转正当记者。

　　当了没两年，原来蒋碧萝的搭档，老主编徐春生调走，郭绯把沈未央破格提拔成主编。那年他还不到24岁，是整个D台几十年来最年轻的主编。

　　蒋碧萝是湖北人，性子爽朗。沈未央无论当记者还是当主编，成绩都极优秀，再加上背后有人撑腰，蒋碧萝打一开始就没动过跟他玩宫斗的心思，还挺庆幸当初沈未央实习时，自己没有难为过他。

　　随着沈未央的声势越来越高，蒋碧萝干脆利落地退到沈未央身后当二把手。

　　另外，沈未央有个无人能敌的优点，深得蒋碧萝欣赏。

　　除了春节，沈未央从来不休假。

　　本来两个主编应该是一人轮值一周，但是沈未央管的事多，郭绯有事也一般直接找他。慢慢就变成他周一到周五坐班，蒋碧萝就值周六日。而且她如果周末有事，只用打一个电话，沈未央就二话不说地给她替班。

　　先开始蒋碧萝还不好意思，总惦记着还他的班。后来发现根本用不着，沈未央从来不请假。

　　“这人真是太变态了。”蒋碧萝对沈未央面子里子都服，喜欢得简直想跟他拜把子。

　　身边的椅子被拉开，蒋碧萝坐到沈未央旁边，把拎着的一兜子冰糖蜜桔放到会议桌上，先掏出俩递给沈未央，剩下的给大家分，。

　　“姐。”沈未央跟她打了声招呼，接过橘子慢慢剥皮，“你今天不是要去产检吗？怎么还跑过来了？”

　　“今天人少，我检完就过来了，顺便给你们带橘子。我老家寄过来的，巨甜。”

　　做沈未央背后的小女人，蒋碧萝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闲极无聊准备生个二胎。虽说她来台里坐班的时间少，但部里的人都很熟悉。她抬头扫视一圈会议室，一眼就发现，“许熙好像没来。”

　　坐她对面的编辑部文秘正在名单上给到会的人打勾，闻声回道，“许熙今天请假了。”

　　“哦。”蒋碧萝随口应了声，往沈未央那里瞥了一眼。

　　文综部（沈未央）的规矩，除了出差，没有特殊原因，周二下午的策划会一律不许缺席。

　　许熙是新来实习的记者，传媒大学新闻专业大三学生。刚来没几个月，平时跟着老记者跑新闻，没活儿的时候就值晚班编辑。实习记者嘛，都是从最苦最累的活儿干起，争取拿个优秀的实习鉴定。

　　“实习记者都敢不来策划会，胆儿够肥。”蒋碧萝心里暗赞。

　　沈未央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他吃了片橘子，对文秘说，“这两天不要排许熙跟采访，值班也停两天。”

　　文秘忙点头记下来，心想这许熙完犊子了，老大这是要收拾他啊。

　　3点整，也没人招呼，会议室叽叽喳喳聊天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沈未央把手机放到桌上，看了一圈会议室，说道：“下半年，大型文化活动会很多，影视行业的颁奖季也到了。咱们部要报的，除了几个A类国际电影节，还有国内三大电影节。上周策划会上，几个组的组长已经把选题都分了，今天先各自汇报策划案，之后是记者报专题策划和日常新闻选题。”

　　有勤快的实习生早就把会议室投影接好，各组的组长依次插优盘，在投影上Po出自己组的策划文案，一边展示一边汇报。

　　沈未央扶着左边的椅背，身体微侧，看着投影。偶尔会打断汇报问两句。

　　从他身后的大玻璃窗，可以看到台后面种的那一片金银花树林。适逢花季，金银花开得十分热闹。密密匝匝，黄白相依。

　　沈未央的眼神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过去。

　　“上海国际电影节这次的大师班请来了好莱坞卡神......”一组组长有点兴奋地说。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来电显示“魏明勋”。沈未央拿起手机，冲蒋碧萝示意了一下。

　　蒋碧萝点点头，做了个口型“去吧去吧。”就接着一组组长的话问，“跟主办方联系上了吗？可以安排专访吗？”

　　沈未央走出会议室接通电话，“你出差回来了？”

　　手机里，魏明勋有点疲惫地发牢骚，“刚下飞机。我们系主任还想拉着我晚上陪他应酬，我说我二大爷住院了，我得赶紧去医院看他。”

　　沈未央笑，“你二大爷又住院了？”

　　“那必须的。”魏明勋也乐了。

　　魏明勋和沈未央是高中同学，大学也同校，读的都是B大，只是俩人同宿舍但不同专业。沈未央学的是戏剧影视文学，魏明勋是新闻学。

　　打上中学起，魏明勋就凭空生出个二大爷，经常被祭出来当借口。沈未央对他这个经常出各种状况、命运多舛的二大爷已然非常熟悉。

　　“我记得你二大爷上个月才出了车祸。”沈未央靠在走廊窗台上，瞧着窗外的景色说。

　　“就是，他老人家也太不让人省心了。”魏明勋那边的背景音挺嘈杂，像是在取行李大厅。

　　“有话快说，说完赶紧看你二大爷去。”沈未央惦记着策划会，懒得跟他瞎聊。

　　“哎，还真有事”魏明勋把手机夹在肩膀，使大力把行李箱从传送带上拎下来。“后天是周末，你晚上应该没事吧？出来吃个饭吧。”

　　“你不是又要介绍哪个漂亮师妹给我吧？没空。”沈未央干脆利落地拒绝。

　　“你快拉倒吧。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是我们系主任他闺女。瞧你那高岭之花的架势，冷场冷的都快把人家小姑娘冻上了，我吃饱了撑的还给你介绍。”魏明勋想起来就一肚子气。

　　那天吃完饭，沈未央说台里有事先走了。撇下他臊眉耷眼地把人家小姑娘送回家。怕人委屈，第二天还给小姑娘送了张冰淇淋蛋糕券。

　　魏明勋B大毕业后去传媒大学读了个研，后来留校当老师，系主任他可得罪不起。

　　“周六应该没事，怎么了？”沈未央调出手机日历看了眼问。

　　魏明勋像是已经打上了车，手机里嘈杂的背景声没有了，传过来的话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许烈出来了。”魏明勋顿了顿，接着说，“一起吃个饭吧。”

　　沈未央手指攥紧手机，半天没说话，耳机里似乎连他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魏明勋还以为手机信号断了，看了眼手机，接着说，“别的不说，你俩上学时关系那么好，虽说这8年没见，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同学嘛，人好不容易总算出来了，咱们给他开个迎新会也是应该的。”

　　许烈和沈未央上中学时何止是好，两人整天形影不离，都快成连体了。魏明勋当时还有点嫉妒，总爱拿这事儿挤兑他俩。按说他跟许烈是发小，穿开裆裤的交情。但高中的时候，许烈忽然就跟沈未央关系好了起来，魏明勋直觉得自己在哥们心中的地位与日俱减。

　　但是自从许烈入狱后，沈未央就跟他家断了联系。直到他弟弟许熙上大三要找地方实习，魏明勋才把他介绍到沈未央的D台文综部。

　　沈未央倒是挺痛快地答应了。

　　许熙去实习后，沈未央也没特别照顾他，就是安排他跟别的实习生一样从头干起，也没跟他聊过他哥的事。

　　“他在里面待了那么多年，美国总统都换了两茬儿，他一出来肯定犯懵，且得适应呢。万一有什么需要，像是找工作啥的，咱们也能帮一把不是？”魏明勋耐心地劝。

　　其实他一直想不明白沈未央怎么忽然就跟许烈家断了联系。

　　许烈虽说当年是因为伤人入狱的，但法院都判了，他是意外伤害导致对方致残，又不是行凶杀人，抢劫贩毒什么的，不至于说从此大家就都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你要说沈未央这人薄情寡义吧，他又很会做人。大学时人缘就很好，跟老师同学领导都处得来。到D台后，先开始有人传他御下挺严，是个狠角色。但很快又一堆人说他好，据说他们文综部记者的收入是全台各部门里最高的。

　　魏明勋有个优点，想不明白的事儿就不想了，放一边儿。管他什么原因呢，先把人拉着凑到一起见了面再说。感情嘛，聊一聊就都想起来了。

　　“去不去，给个准话儿！你都说了周末没事，宅家里除了遛狗就是睡觉，还不如出来见见老同学。”魏明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未央只得说，“我去。”

　　“重新说！我哪儿知道你是说我要去，还是说我勒个去。”魏明勋满意了，开始逗贫。

　　“靠。”沈未央也笑了，“定好时间地点发我。挂了，还开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