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糊涂仙

26、天梯

　　魏明勋说得没错，沈未央确实没那么忙。

　　打发走许熙，他半个小时就安排好了郭大主任派下的任务。这种突然袭击他见得多了，早就游刃有余。

　　他就是单纯地不想去见许烈。

　　开车回到家，独守空闺一整天的River扑上来撒娇，沈未央日常训话：“你能不能有一条大狗的自觉？你已经三岁了，不是一两岁的小狗了，别老赖赖唧唧的。”

　　River全当没听见，直立起来趴他怀里，嗓子里一个劲呜呜。沈未央叹口气，给他套上狗链牵着下楼。在小区里遛了半个多小时，River还没尽兴，沈未央的耐心已经告罄。拽着它到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盒快餐，一起回了家。

　　收拾完River，自己也洗了澡，沈未央用微波炉热了快餐，慢吞吞地坐到小阳台上。这里被他布置得挺舒服，几盆高低错落的绿植放在角落，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上面扔着几个靠垫，再有就是一个小茶几。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腿上搁了个大靠垫，手机放在上面。就着大落地窗外小区里的灯火，一边吃饭一边划手机。

　　工作群里叮叮叮地往外蹦消息，是袁北野在汇报工作进度，他是这个任务的小组长。沈未央看了几眼，一切都按部就班，没什么大问题。他设置了免打扰，随手点开朋友圈。

　　朋友圈里各种秀，中间夹杂着台里领导们转发的工作贴，他挑几个重要的点了赞。忽然之间，许熙Po出的一张合照跳进他的视线。照片里五个人，围坐在酒桌前冲镜头咧嘴笑。

　　沈未央像是被火燎着似的摁灭了手机，怔怔地盯着屏幕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解锁，找到那张照片，手指轻颤着点开，放大。

　　许熙也在照片里面，一看就是让服务员帮着拍的。右边两个人他不认识，左边三个里，最靠外的是魏明勋，然后是许熙，他的视线缓慢地移到中间那个人的脸上，刹那间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八年过去，记忆中那个阳光少年已经变成了青年。身材高大了许多，五官更加俊朗。他的胳膊搭在旁边一个陌生青年的肩头，冲着镜头笑得很开心。那笑容一如既往地炙热，直钻人心，像是能把人心底最阴霾的角落都扫荡干净。

　　沈未央就像最精密的扫描仪，急切地将照片上每一个细节都复刻进脑海。过了许久，他存下照片，摁熄手机屏幕。River颠颠地跑过来，往他身边一盘，大脑袋搭在他的腿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他。沈未央伸手在它毛绒绒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转过头看向窗外。

　　初夏的夜风还有些凉，厚厚的窗帘都没能阻住凉意入侵。他在阳台上待到夜深，直到小区里的灯火一盏盏灭掉，直到躁动的情绪逐渐平息，恢复成一片死海。

　　第二天上午，沈未央一如既往走进办公室。

　　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门被轻轻扣响，“进。”沈未央头也不抬地说。就见门被推开，许熙笑嘻嘻地探进头来。

　　沈未央瞥了他一眼，问：“什么事？”

　　“嘿嘿，沈哥，你忙不忙？”许熙走到他桌前，嬉皮笑脸地问。

　　沈未央又瞥了他一眼，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坐下说，怎么了？”

　　“你昨天没去，我哥和明勋哥都挺遗憾的，还念叨你呢。”

　　“嗯。”沈未央应了一声。“聊得还开心吗？”

　　“都挺好的。赵武哥，哦，就是我哥在里面认识的哥们，他是我们昨天吃饭的那家酒楼的老板。他让我哥以后去他那儿上班呢。”

　　“嗯。那挺好。”沈未央打开电脑，登录微信。“还有别的事吗？”他问许熙。

　　许熙挠挠头，笑道：“没别的，就是跟你说一下。”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给你安排个任务。”沈未央从微信上找到一个文件，转发给许熙。“你来实习也有段时间了，一直是跟着老记者跑新闻。我现在给你个选题，你自己试着做。”

　　许熙一听眼睛都亮了，赶紧掏出手机点开文件。

　　沈未央接着说：“这是新媒体组送来的选题，网友爆料有家影视公司在私下众筹一个电影项目，怀疑这是非法集资，你去深入调查一下。公司名称，网友ID和联系方式都发你了。”

　　许熙兴高采烈地说：“好的老大，保证完成任务。”

　　沈未央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你之前没做过这种调查专题，知道是怎样的流程吗？”

　　许熙想了想说：“我先联系那个网友，初步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写一个策划方案，再跟组长汇报。”许熙所在的记者2组组长徐宁武是个老记者，资历深能力强，许熙来实习后一直跟着他。

　　“不用。你的策划案直接报给我。”沈未央思忖了几秒，又说：“去年六月袁北野做过一个类似的调查，是关于影视培训学校内幕的专题。你先完成策划案，写完了再去找袁北野做的这条片子看看。”

　　许熙明白沈未央这是怕他先看了别人的片子，反而束缚了自己的思路。“嗯。”他使劲点点头。要是沈未央没嘱咐他这后半句，他真的会先去找这条片子学习。

　　“写策划案的过程中有任何难点都不能放过，逐一解决。要有信心，方法永远比困难多。遇到思路受阻，实在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可以直接来问我。”

　　许熙兴奋得连连点头，他早就听说过沈未央这两年已经不亲自带记者了，现在让他有困难直接问，这是要给他开小灶了。

　　忽然之间，小时候沈未央给他辅导功课的记忆潮水一般浮现。再望向这位总是面无表情的老大时，他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亲近。

　　沈未央看了他一眼，又补了句，“策划案被我通过之前，不许冒失地跟那家公司直接接触，注意人身安全。”

　　许熙嗯了一声，沈未央该说的都说完了，挥挥手，许熙立刻告退。沈未央看着他蹦蹦跳跳出办公室的背影，不自觉笑了笑。

　　晚上8点，华灯初上，京城最热闹的夜生活刚刚开启。

　　林晓杰穿着制服，站在一家酒吧门口。

　　这家名为“天梯”的酒吧位于北京享有盛誉的酒吧街上，规模不算大，档次属于中等。不过这条街上没有哪家生意不好，一到夜晚每家都是人影幢幢，热闹喧嚣，“天梯”也不例外。

　　林晓杰干的是保安，主要工作就是迎来送往，有什么突发的状况能解决的就解决，解决不了的马上去找经理。不过酒吧一般也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状况，无非就是帮喝醉的客人叫辆车。捡到个什么东西等待招领。

　　不过他今天运气不太好，碰上个撒酒疯的。

　　来酒吧喝酒的人不少，一个人喝闷酒的不多。今天这位显然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把自己灌得烂醉。林晓杰给他叫的车早就到了，这位主死活就是不上车。出租司机本来就不愿意载喝醉的乘客，要不是怕投诉拒载早开走了。但是等了半天，那位还是扒着门口的路灯柱子，林晓杰只得对司机抱歉：“要不然您先走吧，我等他酒醒一点再叫辆车。”

　　司机立刻一踩油门撤了，这位客人不干了，攥着林晓杰的衣襟不依不饶，“你凭什么让他走了？我说让他走了吗？你凭什么让他走了？”

　　林晓杰哭笑不得，一边挣开他的手，一边还说：“我再给您叫一辆。”他身材瘦小，那位客人倒是膀大腰圆，撕扯中把他的制服扯得都变了形。林晓杰还在陪着笑道歉，就见那客人忽然松开手，紧接着一拳抡过来，正砸到他头上。他顿时只觉得一阵剧烈钝痛，眼前发黑，软塌塌地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林晓杰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张长沙发上。

　　他环视四周，通过墙边那两扇复古风格的彩色大玻璃门才认出，这里是老板的私人休息室。

　　见他睁眼，站在沙发边的经理松了口气，一叠声问：“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林晓杰摇摇头，抚住脑袋，那里还在隐隐作痛。他身上没有见血，刚才就是被那位客人打晕了，休息一下就没有什么大碍。他咬咬牙撑着坐起来，“我没事，让您费心了。”他惦记着赶紧出去继续工作。干保安是按天算钱，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经理会不会扣他工资。

　　这时，他忽然闻到一阵雪茄的香气，随即耳边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他这身体太瘦弱了，当保安不合适。以后让他做招待吧。”

　　经理一听，赶紧捅了捅他胳膊，“你小子因祸得福啊，还不谢谢老板。”

　　林晓杰有点发蒙，愣了几秒才站起来，连连鞠躬，“谢谢老板，太好了！谢谢！谢谢！”

　　从休息室一隅传来吃吃的嗤笑声，有个年轻男人轻蔑地说道：“真是个土包子。行了，赶紧出去吧。”

　　经理笑道：“也是，外面还忙着呢。晓杰，咱走。你要还难受就到我办公室趴会儿。”

　　林晓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个中年男人，衣着考究，正在抽雪茄。奇怪的是，在屋里他还戴着一副茶色的墨镜。而刚才嘲笑他的声音出自另一个年轻男子，穿着柔软的黑色雪纺衬衫，勾勒出纤细紧致的腰身线条。领口很低，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这人个头不高，相貌清秀，嘴上涂着淡粉色的唇膏，整个人看上去带着几分雌雄莫辨的妖冶。

　　说话间，经理已经拉着林晓杰走出老板休息室。林晓杰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就在玻璃门缓缓阖上的那一瞬，他看到年轻男子坐到单人沙发扶手上，伸臂揽住老板的脖子，俯下头去接吻。

　　林晓杰被这两个男人超乎寻常的亲密举止吓住了。经理以为他身体还不舒服，安抚地说：“你要不休息两天再来上班。实在不放心就去医院照个片子，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林晓杰浑然没注意经理在说什么，问道：“经理，刚才那位是谁啊？”

　　“你是说老板身边的那个？”经理一脸促狭地压低嗓音，“那是柏尼，咱们这儿的领班。”

　　“领班？不是应该在前厅招待客人吗？”林晓杰茫然不解地问。

　　“嗨。”经理撇撇嘴，“他想在哪儿就在哪儿。除了老板，谁敢管他？”

　　林晓杰隐约明白了，他之前也曾经听说过，有些男人喜欢同性，没想到在这里见识到了。“他跟老板是......”

　　经理做作地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不过我提醒你啊，今天纯属意外，你被打晕的时候刚好被老板看见了，才让我们把你抬到他的休息室。平时除非老板允许，你最好不要靠近那间屋子。否则别说我了，柏尼就得整治你。”

　　“哦。”林晓杰赶忙应了。

　　“我看你也不像有什么事儿的，要不明天晚上就来上班吧。我找个人带你两天，招待的工作不比保安，在门口傻戳着就行了。这里有很多门道，要会点单，最重要的是会推销，还不能让客人反感。且得学几天呢。”经理絮絮叨叨地嘱咐。

　　“我一定认真学，您放心。”林晓杰连忙保证，看着经理欲言又止。

　　经理瞅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地说：“想问工资是吧？招待的基本工资每月六千，小费自己留着。咱们代卖的酒水，你要是能推销出去另外有提成，月底结算。当然，如果被客人投诉也是要扣钱的。”

　　林晓杰喜出望外，光基本工资就是他干保安的两倍了，还不算其他的。这么一折腾已经快到凌晨，林晓杰惦记这一天的工资，无论经理怎么劝，他都坚持到门口站完这一班岗才回家。

　　林晓杰今天挨了一拳，然后天上掉馅饼落到他头上，由保安变成招待。这一晚上他都没睡踏实，梦里翻来覆去就是揍他的那个客人，经理说的话，还有就是柏尼低头亲吻老板时，老板的手滑进他黑衣里，揉捏他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