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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欠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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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3号沈未央,请到5号门诊室就诊。”候诊区的喇叭里传来叫号声。
沈未央走进门诊室坐下,许烈也跟着进去站到他身后。
大夫问了他摔伤的经过,又让他去拍片子。等取回片子一看,果然,右手两指关节错位。许烈瞅了沈未央一眼,意思是我说的没错吧。沈未央茫然地睁大眼睛,嘴微张着,看起来傻乎乎的。“学霸成绩好有什么用?生活技能为零。”许烈暗想。
沈未央着实没想到,就在地上撑了那么一下,骨头就错位了。
大夫给他复位的时候,他疼得浑身颤抖。因为已经耽误了一天,手指肿得都并不拢了。都说十指连心,真是一点也不夸张。他微弓着背,好的那只手死死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咬紧牙关,那么疼也不吭一声。这要是许熙,肯定早窝在他哥怀里,一边哭一边滋了哇啦乱叫了。
许烈皱着眉,手扶在他肩上,能感到他瘦弱的肩膀在颤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较着劲。
幸好大夫动作很熟练,几下就帮他手指复位,然后又在手指上绑了夹板,嘱咐不能用力不能沾水,过半个月再来复查,又给他开了点止疼药。
许烈去划价交钱,帮他把药取了回来。“一共275。”许烈对沈未央说。
沈未央脸色苍白,点点头,接过药和收据。
走出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俩人一起回了学校。公共汽车上人很多,沈未央打着绷带的右手端着,皱着眉头盯着车窗外发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司机一脚刹车,车厢里的人东摇西晃,一个人往沈未央这边晃过来,许烈下意识地伸胳膊挡住,然后挪到他身后站着,挡出一小片空档。
到学校时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球场上空荡荡的,许烈叹了口气,果然连训练都错过了。
回到教室,教室里也没人,只有他俩的座位上还摆着书包文具。
沈未央桌面上放着张纸条,小组长挺细心地把作业都抄给他了。许烈三两下收拾好书包,见沈未央没有要走的意思,猜他可能还要留下学习,就转身往教室门口走去。
没走两步,就听见沈未央喊了他一声:“许烈。”
许烈有点诧异,转头看他。
沈未央站起身,从兜里掏出20块钱递给他。
许烈挑起眉毛,眼睛里冒出问号。
“那个,先还你20块。”
“着什么急?你明天一起给我就行。”许烈说。
沈未央抿了抿嘴,顿了一下,才嗫嚅地说:“剩下的,我下个月再还你,行吗?”
许烈更奇怪了,“为啥?你一会儿回家管你爸妈要不就得了?”
沈未央眼神有些黯然,捏着钱的手指微微蜷起。他摇了摇头,又固执地问:“行吗?”
许烈没脾气了,心里只觉得这人真麻烦。他有点不耐烦地接过钱随手揣兜里,“随便你。”
沈未央看着许烈出去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他这一下午都在琢磨医药费的事。
高中生当然家庭条件各不相同,他见许烈的书包文具都很普通,脚上的球鞋也很旧了,应该不是零花钱很多的那拨学生。但他实在没辙了,没想到许烈还真答应了。
虽然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
许烈出了校门,径直往自家小店骑去。
把自行车推进后院时,看到他弟正坐在树下的小桌上写作业。听见声响,许熙抬起头看过来,蔫蔫地喊了声哥。
许烈一见他弟这付怂包样子就明白了。扔下书包,也不理他,自己去接了杯水回到桌边坐下,两条长腿随意地往旁边椅子上一跷。
许熙见他哥不搭理他,鼻子里哼哼了两声,意思是你关注一下我呗。
“考了多少分啊?”许烈忍着笑问。
许熙哼哼唧唧地说:“30。”
“可以啊你,又创了个新低。”许烈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他弟这华丽的分数震了一下。
“考的哪门?卷子拿我看看。”许烈朝他伸过手去。
许熙磨磨蹭蹭地从书包里掏出卷子递过来。许烈打开一看,英语!顿时头疼。
他英语学得也很烂,上初中的时候没少被叫到办公室挨训。
许熙见他哥没骂他,赶紧趴人肩膀上哼哼地撒娇。“其实这些题我都会,就是考试的时候有一点点粗心。”
许烈扭头看着他弟直犯愁,“您这借口就不能换换?每次考试都说粗心,很没新意啊。”
许熙嘿嘿一乐,又哭丧着脸接着磨叽,“老师让请家长呢。哥,你去一下呗。偷偷的,别让妈知道。”
“不去,丢不起这人!”许烈把卷子卷成一个筒,朝他弟头上使劲敲。
许熙装模作样地躲,反正又不疼,他哥手里可有数了。这孩子鬼心眼多,知道怎么转移焦点。
“那要不你教教我英语呗。”
许烈被噎了一下,“不教!我都教你了,还要老师干嘛?”
“那你就明天去找我们老师,二选一。”
许烈把他弟一把拽过来摁在腿上打屁股,“还二选一!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
许熙被打得嗷嗷叫,兄弟俩正闹着呢,李翠玲从后厨探出身喊:“哥俩消停点!许熙好好写作业。老大去给隔壁送两份西红柿炒蛋,还有一罐鸭架汤。”许烈答应了一声,松开他弟。
这会儿正是店里忙的时候,李翠玲喊完赶紧又回后厨。急急忙忙的,但许烈还是觉察到妈今天心情挺愉快。他到后厨一边打饭一边问:“爸今天打电话回来了?”
李翠玲手脚麻利地切白菜心,准备拌个凉菜,“是啊,说是汇了2000块钱回来。又问你们哥俩听没听我话。”
许烈笑着说:“您没跟他说,许熙昨晚上还念叨爸了呢?”
许熙每晚上床都定时撒娇,有爸妈和哥宠着,都十三岁了还跟个没断奶的小娃娃似的。
李翠玲往拌凉菜的盆里娴熟地撒盐、胡椒粉,又点了勺香油,大力拌开。“说了,还说你下个月又要打比赛。”
许烈又问:“爸提没提什么时候回来?”
许志远去外地打工已经大半年,一家子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其实爸也没比在北京多赚多少,还不如回来呢。当初就是让人忽悠去的。”许烈真心觉得不值当,在北京找个每个月三千多的工作还是不难的,犯不上为了这么点钱一家人分离。
李翠玲叹了口气,说:“确实比在北京强一些。你爸本来要寄4000回来的,自己就留500块吃饭。我让他少寄点,家里也不着急等钱用。他一个人在外地,身边总得有点钱。用不上就先存着呗,等过年的时候带回来也一样。”
李翠玲本来高高兴兴的,说到这儿又有点难过,不吭声地把拌好的凉菜装盘。
许烈本来把餐都装好了,正往外走。忽然转身回来用胳膊使劲儿搂了下妈,“我晚上给爸打电话,就说您想他想得不行了,站后厨嗷嗷哭。”
李翠玲噗嗤一笑,扒拉开儿子的胳膊,笑骂道:“滚犊子。”
沈未央手指缠着绷带,作业是写不了了,就拿出课本把今天的作业看了一遍。选择题比较好写,他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填上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完全黑了,整个学校寂静一片。球场边种的那几棵大桑树静默地矗立,巨大的树冠在月光下投射出大片阴影。
沈未央背着书包横穿过球场,慢吞吞地往学校大门走去。
他喜欢这种寂静,就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曾经幻想过,如果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怎样?他猜自己也许会偶尔感到孤单,但不会太难过。那种身在人潮汹涌之中,却总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感觉更让人难过。
到家时已经10点多了。张凤霞看到他手上缠的绷带,这才想起儿子手指受伤的事。
丫丫已经退烧了,正坐在沙发上缠着爸爸讲故事。
张凤霞看了眼父女俩,见他们没留意这边,就跟着儿子进了小屋。她没敢关门,只是放低声音问儿子:“你今天去看手了?大夫怎么说?”
“就是手指挫伤了,养养就行。”沈未央撒了个谎。他习惯性报喜不报忧,什么事都是往小了说。
“在学校医务室看的?”张凤霞又问。
沈未央点点头。
张凤霞舒了口气。在学校看病是不用花钱的,再说儿子是在学校受伤的,老师本来就有责任。
“校医让注意什么了?”
“就是半个月里别用力、别沾水。”
张凤霞点点头,半个月就能好,那看来不太严重,她就没再多问。
儿子一直很让她省心,乖巧,就是有点闷。这性格既不像她也不像他爸,不知道随了谁。
她这两天的精力全放在丫丫身上,这时忽然对儿子有些歉疚。
“身上钱还有吧?中午在学校吃点好的。”她温声说。
沈未央看着妈,又点点头。
张凤霞转身出去了。她没敢在儿子屋里待太长时间,怕丈夫觉得他们娘俩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似的,非得背着他。
张凤霞心里暗暗叹气,丈夫虽然不喜欢沈未央,但这几年表面上还算过得去。冷淡是冷淡了些,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不会来事儿,嘴也不甜,不像有的小孩儿特招人疼。
她和前夫离婚时沈未央还小,一直跟着爷爷住,她曾经好几年没见过儿子。等到她再婚,老头死了,沈未央每隔俩月就要过来跟她住,但那时孩子跟她已经不亲了。儿子现在每天早出晚归的,估计也是不想跟他们碰面。
这样也好,省得大家尴尬。
丈夫早就念叨过,丫丫过两年就要上小学,等沈未央考上大学搬出去住校,他那间小屋就重新装修一下给丫丫住。
沈未央等他妈出去后,轻轻关上房门。掏出书包里的病例和X光片子塞到抽屉里,又抠出一片止疼药吃了,自己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