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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修罗道·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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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蒲柳心知刚才一战自己伤了元气,廿三功力又在自己之上,彬彬有礼地告辞走出了山洞,他本是至阴之体,如果不是为了猎杀孤灵姐弟,完全不必进洞避寒。
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生起,展眉感觉到廿三挨着自己坐下,刚运动过的少年身体带着温暖的气息。
但是寒意却从心底一阵阵地泛上来。
“你……注意到了那个灰斗篷的人去哪儿了么?”
廿三猛地转过头,从孤灵发动第一次怨灵的攻击开始,所有人就仿佛忘记了他的存在,也许那次出手的,不单单是孤灵两人而已。
“着了道儿了……”廿三低语了一句,很快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只是普通的小把戏而已,下次注意些就能避开。”
展眉无声地笑笑,这个人其实是在安慰他,但是安慰也能安慰地那么委婉的,还真没见过。
“你放心吧。”少年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火堆,慢慢暗下去的火焰又一下子窜起来。
好像心里也没那么冰冷了。
“谢谢你。”
廿三的身影僵硬了一秒,很快又变回无所谓的状态,像是完全没听到。
谢谢你,虽然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诡奇的事,为什么我会害死我的父皇和我的兄弟,那个怪物梅盏和我有什么关系,今天杀了别人,什么时候被人杀掉……
你能陪在我身边,这一刻,谢谢你。
接下来的十天过的很平淡,当然,是相对而言。以山洞为据点两人小心地在四周活动着,像刚长出利爪的小兽。
偶尔会看见尸体,展眉对这些已经很习惯。穿着各异,长相不同,唯一一样的是眉宇间还未脱去的稚气。
也有几个不长眼的想和他们抢这个据点,都被廿三干净利落地干掉了,那些银牌叮叮当当得也有了一小堆。
展眉也用自己的诛丝杀掉了一个,诛丝的好处之一就是切口干脆利落,没多少血喷出来,听说用这个的高手,可以顺着肌理和筋腱把人劈成一片一片而完全不伤到血管。
拿下那具身体上的银牌,展眉觉得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慢慢死去了,在那东西的尸体上,又有什么破土而出,蠢蠢欲动,竟然和这荒凉的雪山,这杀戮的气氛完全契合,仿佛自己就是一直这样在冰冷的空气中穿梭着,麻木地挥动手中的武器。
唯一对着廿三的时候,还能有一些正常人的表情,聊一些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奇闻异事,才觉得自己脚踩着地地活过。
“哎,说起来,你也在京城活了那么多年了,宛翠楼进去过没?”
廿三忙着剥一只兔子的皮,懒得理他。
“那可是京城第一的女馆呢,看你也十七八了吧,这都没玩过?”
廿三还是不理不睬的样子,手上动作猛了,有几滴鲜红的血溅到他的脸颊和唇边,衬着他清瘦的面颊,点漆一般乌黑的眸子,竟也把平凡的五官沾上了几分妖气。
展眉一时觉得有点移不开眼睛,反应过来以前,手指已经先行一步,替他抹掉了脸上的血渍。
廿三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点惊讶。
“哈哈,看你,宰个兔子也这么不小心……”连忙拿手在自己身上蹭了几下,眼睛骨碌转着引开话题,“你……你对三哥那么忠心,他对你不薄吧?”
果然廿三被吸引了注意力,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是呀。”
没注意分辨那抹笑的深意和话语末尾奇妙的上扬,展眉奇怪于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有一丝酸涩的感觉:“哦。”
“那个人。”
“诶?”
“为了他,我来到这里的那个人。”廿三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兔子,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刚到那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这没什么,我总是想着,以后,以后我总要让他们好看,可是很快,我知道了我其实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我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做一个,去送死的替身罢了。
“有一天,我又被那些人欺辱了,我跑出去,不知道跑了多久,力气用完倒在一个池塘边,那时候我想,就这么死了,也好,只怕那些人还嫌我脏了他们的地方。”
少年的脸埋在刘海底下,看不清表情,展眉犹豫着伸出手去,却不敢握住他的,只是浅浅相触着,希望能带给他一点点的温暖。
“正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碰见了那个人。那人可真笨,走路也不看脚下,居然被我绊倒了,我也不理他,心想大不了再被打一顿。可是那人坐起来,在我旁边看了我好久,然后就跑走了,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纸包,他在我面前一层层地打开,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不过是一块被压扁了的桂花糕。
他也不说话,放下东西就走了。后来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第二天又去,他也在,还是给了我一块一点都不好吃的糕点。从那以后我们就天天见面,每次都是些已经干瘪了的小零食,有时候是一块,有时候是半块,有时候什么都没有,他就用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代替,什么断了的簪子啊,有花纹的石头啊,我从来都没和他说话,也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直到有一天……他再也不来啦……”
展眉心中一紧,不由问道:“他为什么不来了?”
廿三慢慢地摇了摇头:“他后来过上好日子了,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珍馐美食,数不尽的奴婢仆役,大概,是忘了吧。”
展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孤独的少年已经能牵动他的喜乐哀愁。
“廿三,如果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少年的身体轻微一颤,展眉横下心来抓住了他的手,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挣脱,两人借着手心的那一点点温度,在这冰冷的世界里互相取暖。
吃完了东西,两人早早把御寒的衣物被褥都裹到身上,围着火堆躺下了。展眉想起方才的那一下亲近,就觉得手掌暖暖的,轻轻攒成拳头,好像就可以握住那一刻,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梦乡。
身边的廿三却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微弱的火光照在展眉熟睡的脸上,显得他恬静而稚气。但是他知道他是不好受的,梦总是作为白日里无法说出口的欲望的发泄,他沉睡的心在一点点被挑动起来。
不过廿三现在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他起身蹑步走到洞口,对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冷冷道:“有什么事?”
说来也怪,本是空无一物的雪地中,浮现出了一个灰色的身影,像是难以忍受这寒冷的天气似的,蜷起脊背,发出粗重的喘息:“呵,呵,怕,怕我杀了那家伙么,放,放心,我会……留着他的小命看,看后面的戏……”
不长的一句话,被他说得磕磕巴巴,廿三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有什么事?那些老东西又有什么指示?”
“结,结束了……”
“什么?他只解决了一个人,他手上的鲜血还不够。”
“不用,用你管了,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你自己吧。”
廿三如冰雪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像是冰冻的河面裂开一条缝子,然而底下的还是冰冷刺骨的河水:“用不着你操心,别忘了你们姓梅的是什么身份!”
灰斗篷发出漏气的皮球一般的笑声,在这荒山中格外可怖:“是,是……二少主……呵,呵呵……”
身影渐渐消失,廿三却继续伫立在洞口好一会儿,转身时他已经恢复了那个沉默内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