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第二天一早,褚留儿吩咐小塔以后不必跟随去府学,只身出了府却直奔市集。
他在一家不大的成衣铺买了件粗布衣,灰扑扑的颜色,看不出个新旧,又买了顶黑色软帽,戴在头上遮住半个额头,两根飘带垂在脑后,再将换下来的衣服用一张靛蓝色包袱皮打好,斜挎在背上。
从成衣铺出来,褚留儿又在挑担的货郎那买了一块小铜镜、一盒粉、一块石黛和一支毛笔,然后绕到一家店铺的房后鼓捣一通。等他再转过身,脸上些微的婴儿肥已经灰飞烟灭,下颌线有棱有角,看着挺俊俏个少年郎,只可惜左脸蛋儿正中一颗豆粒大小的痣破坏了美感。
褚留儿捯饬完毕,大步朝书墨文渊走去。
进到书墨文渊直上三楼,依旧有小书童上前迎客,褚留儿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是想找个抄书的工作,书童迟疑地看着他。
“莫要以貌取人!抄书而已,我的字过关不就得了吗?”褚留儿板起脸。
“好好好,那小的去请谭先生,字过不过关谭先生说了才算。”
不是书童小看他,这儿还没有过这么小的抄书先生。
小书童转身推开待客厅左侧门出去,不一会儿请来一位长者,五十上下,交领青直裾,方方正正白玉冠固以素玉簪,平直长寿眉,上眼皮中外侧略微下垂,使他的眼睛看起来呈三角形,双目精光内敛,八字胡山羊须垂至胸前。
褚留儿忙上前见礼,“请问是谭先生吗?学生想入书墨文渊抄书,求先生成全。”
谭先生捋着胡须,目光在褚留儿的袖口和脚上掠过。
“抄书不是玩闹,亦辛劳,你为何想来?”
“为书也为著书的人。”
“怎讲?”
“学生嗜书,听闻书墨文渊是京都最大的书行,想必不乏孤本、善本、珍本,这些书承载着文字起到记录和传播的作用,但在流传过程中,由于天灾人祸、虫蛀鼠啮,幸存下来并保存完整的,实属不易。书失传,著书人的一番心血也跟着付诸东流,前辈们必不愿见此等结果,无论原作还是手抄本,书能传承下来,被人传阅才能实现其价值。”
谭先生闻言对褚留儿的长篇大论未置一词,只问:“你是哪家的?年几何?”
“楚家,我实际年龄比看着大,先生可唤我六郎。”褚留儿清清炯炯的眼睛坦然看着眼前长者。
“先写几个字看看吧。”谭先生叫小书童上了笔墨。
褚留儿走到书案旁,提笔蘸墨,“楚刘儿”三字跃然纸上,两种笔体两个字号。
谭先生手捻胡须,耷拉着眼皮,盯着那字看了一会儿。
“尚可。”
“谢先生。”褚留儿躬身一拜。
“别高兴太早,先听听规矩再决定,在这抄书虽墨资尚可,但是按书结不按字结,抄不完整本要赔付纸墨钱,弄污弄坏书籍亦要赔付,多寡视书而定,必要做到字迹工整,书面整洁……”
褚留儿恭听谭先生将规矩一一讲明,表示都能理解都能接受,随后谭先生带他去了书室。
书室与待客厅有小门相连,是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布置类似现代的教室,一人一桌,桌上连着一个倾斜的木架,木架上放着待抄书籍。
褚留儿进来只有少数几个抄书先生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宗笑霆坐在位子上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笔掉落在纸上尤不自知。
“先找地儿坐吧,那边书柜上是待抄书目,若无特殊交待你可自行选择,选定后交给书童,剩下你只管仔细抄写就好。”
谭先生说完就走开了,在桌子之间的过道上一边走一边低头查看。
空位有三个,褚留儿走到个靠墙的位子旁,将包袱挂在椅背上。
来到书柜前,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几十部书,书前有纸签,标明手抄本要求的纸、墨、装帧。至于墨资,另有册子记录。
褚留儿扫了一遍书柜里的书,发现其中一本装在木盒中,打开盒盖,书的封面已失,书页泛黄,纸张有明显荷叶边和锯齿状缺口,内页有多处修补,牛皮绳装订。
“这是什么书?”褚留儿轻声问旁边书童。
“《五朝》。”书童拿起盒盖,翻过来给褚留儿看。
只见樟木盒盖内部刻着几行字:“《五朝》,尹岱考订汇编,永延十一年禁,太安元年解禁。”
原来这书不知犯了什么忌讳,一度被列为禁书,直到当今皇帝登基才解禁。
“就这本吧。”褚留儿记得那位袁兄推荐过这本书。
书童查了墨资给褚留儿看,再次确认后,生怕他反悔一样,迅速拿了纸签去备纸墨。
一切准备就绪,褚留儿提笔犹豫一瞬,蘸墨写下第一个字,用的是前世楚刘儿惯用的笔体。
谭先生在书室对角遥望伏案书写的褚留儿,捻着胡须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却把旁边一位正抄书的青年先生吓得半死。
书行后头有个倒座房,是饭堂。
吃饭时宗笑霆捧着个大碗拉褚留儿坐在一处。
“真没想到!你是如何过了谭先生那关?”宗笑霆看了一眼褚留儿的脸,尽力往下压着提起的嘴角。
褚留儿:“多谢宗兄昨日提点,侥幸我的字先生还看得上眼。”
宗笑霆点点头,用筷子敲了一下自己的碗边问:“这你吃得惯吗?”
“嗯!我不挑食。”褚留儿夹起一筷子白菜送入口中。
宗笑霆:“你抄的哪部?”
褚留儿:“《五朝》。”
宗笑霆眼睛一亮,拿开送到嘴边的馒头。
“你倒是人小胆大。”宗笑霆说完想起褚留儿身份,悄声问:“抄完能不能给我讲讲?”
“《五朝》是本好书,为何无人愿抄?”看书童的样子,这书似乎放那有段时间了。
“原因有三,其一呢,这书曾是禁书你知道的,如今解禁不过十余年,保不齐哪天就又要遭殃,抄书的人难免受牵连;其二,这书太旧了,又是原版孤本,万一损坏,得不偿失,反正我是赔不起了,你也多加小心;其三,比起佛经、道法之类信众发愿布施的书,这书的墨资也算不得高。”
“多谢宗兄告知。”褚留儿手里捏着馒头朝宗笑霆抱拳道。
“客气!那是阁里交待下来的书,有些日子了,要不是你拿去,估计谭先生就得上手了,那我们可大饱眼福了。”宗笑霆嘴里吃着还不忘八卦一句。
“谭先生字很好?”
“可谓一字千金!不过现如今谭先生的字难求了。”
“哦!”褚留儿点点头又问:“你说的阁里是什么地方?”
“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老先生们也只知是个藏书阁,”宗笑霆手向上指指,“不定期会有佳本送下来抄。”
“这么神秘!?”褚留儿只当那是商业机密,故不再追问,俩人又聊起别的。
褚留儿就这样,每天按时按点往返于侯府和书行之间。
一日,早上还阳光明媚,午后竟突然雷雨大作起来,褚留儿起身去关窗,望着天边如浓墨泼洒一般的乌云心中暗叹一声,断线珠子似的雨滴从云端抖落下来,砸向地面,这雨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下午因雨,天黑得早,书行不准见明火,三楼的书室和画室早早的就上了锁。
褚留儿一身红衣白伞,还没走到家门口门房就从内奔出。
“六少爷,您可回来了!家里到处找不着您,可都急坏了,您快去给侯爷请安去吧!”
“怎么回事?”
“嗨!小的只看见小塔拿了伞出去,却跟着五少爷回来,别的不知道。”
褚留儿给门房塞了几个钱,赶紧去找侯爷爹请罪了。
褚珩书房前,小山、小塔跪在雨里,见褚留儿毫发无伤地回来,一直提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去。
“呦呵!老六今儿回来挺早的呀。”褚佑伍透过窗户向院中道。
褚留儿没搭理他。
虽然打着伞,褚留儿膝盖以下依然都淋湿了,他只好在门口脱了鞋袜,和雨伞一起放在廊下,拧几把衣摆的水,拾掇利索才进屋。
褚珩坐在书桌后头,啜一口热茶,像没看见褚留儿一样。
旁边褚佑一见褚留儿进屋后木头一样戳着,不由盯着他的腿皱皱眉头。
褚留儿只好跪下请罚:“留儿知错,请父亲责罚。”
“你如何错了?”褚珩沉声问。
“不该不和家里支应一声就擅自出去。”
褚珩黑着脸看着褚留儿没说话。
“不该逃学。”
……
“不该……不该……”褚留儿眨一下眼睛犹豫着,不知道去书行抄书的事暴露没有。
“六弟,你身为勋贵子弟,怎么出门身边连个人都不带,若有意外可如何是好?”危险不说,褚佑一从小到大被人服侍惯了,难以想象大家子弟只身出门。
“怕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才要欺上瞒下偷溜出去吧?”褚佑伍凉凉的道。
“大哥教训的对,小弟知错了。”
“去了哪里?”见他认错倒是快,褚珩终于开始盘问。
“书墨文渊书行。”褚留儿心知迟早瞒不过,索性认了。
褚佑伍:“天天去书行?”
“……”
“你要不愿意说也行,在这跪到愿意了再说。他那院子的人每人三十大板,贴身小厮玩忽职守,每人五十。”褚珩直接对杨总管下令道。
褚留儿一听急忙拦道:“别别别!父亲,不关他们的事儿,是我不叫他们跟着,我去书行抄书他们并不知道。”
“抄书?”褚珩和褚佑一面面相觑,又不是受罚抄哪门子书?
闻言,褚佑伍“噌”地站起。
“老六,你摸着良心说,府里可没克扣你吧!?月例银子、吃穿用度哪样短了你的!好好的少爷不做,去当抄书匠,亏你想得出这样的馊主意,这是败坏谁的名声呢?你倒是不怕丢人现眼!”褚佑伍火冒三丈,连珠炮似的喝问。
听褚佑伍这么说,褚珩和褚佑一反应过来,脸上更是阴云密布。
“你月例银子每月领多少?不够使吗?”褚珩压着火问,他觉得以吕氏品性,不至于会苛待庶出子女,何况留儿是老夫人身边长大的。
“十五两,够用的,但抄书为的并不是银钱,再者我也不会笨到与人说自己是哪个府上的,不会让侯府蒙羞,请父亲放心。”
褚佑伍劈头盖脸一番斥责惹得褚留儿心下也有些恼,一把拽下背后小包袱在地上摊开。
褚佑伍低头瞅一眼,讥言道:“掩耳盗铃,你那脸,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褚留儿伸手一拨,露出衣服下面的粉盒、石黛。
“嗤!”褚佑伍可不信小孩子的把戏能骗过谁去,却也不敢在父亲面前太咄咄逼人。
此时,褚佑肆沿着游廊冒雨而来,公服也未及换。
褚佑肆现任大理寺正,从五品,近日大理寺少卿休假,他暂代其职,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今天刚进院子,发现隔着过道和一小片竹林,褚留儿那边的人都在院子里跪着,一问才知褚留儿不见了人影,他赶紧就往伯父褚珩的书房来,进屋发现褚留儿似乎也是刚回来,人倒是没事儿。
褚佑肆给伯父行了礼,抖抖袖子沾上的雨珠,坐到旁边。
“那为何去抄书?”褚珩脸色稍缓,语气依旧阴沉。
褚留儿扬起脸答道:“珍本、古书的原本多不外售,能见到的都是手抄本,难免偶有差错或删减;再者有幸进得书墨文渊受谭老先生指点,受益匪浅,古有孔圉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又有张良拾履,而我并无可自恃,即便以后抄书之事被人知晓,孩儿自觉没什么可丢脸的。”
屋中一时陷入沉默,半晌后褚珩又问:
“府学的东西都学会了?西席教不了你了是吗?”
“不是,是我想学的府学里没有,即是学习就要博采众长,固步自封如坐井观天。”
“既然初心向学,为何欺上瞒下?”褚珩语气稍缓,慢慢拿起茶盏饮了一口,又放回桌上。
褚佑伍一听,冲褚留儿翻个白眼儿,气哼哼坐回去。
“一则,此等小事不想惊动父亲兄长;二则,以孩儿资质,唯恐谭先生不收。”褚留儿见气氛有所缓和,悄悄用手心暖腿,地上凉气湿气顺着腿往上爬,他跪得时间长了,膝盖疼得厉害。
“哪个谭先生?若真是学问了得,也可请至府中授课。”
“大书法家谭岸先生。”
“哦?……即便如此,以后也万不可欺瞒长辈独自出门,念你初犯,罚戒尺三十,贴身小厮四十大板,其他伺候的罚十大板并罚月银一月。”
“父亲,既然是我的错,能不能罚我就好了?我愿多领戒尺。”
“家有家规,主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如此不尽心的奴才,这已是网开一面!”褚珩皱起眉头。
褚留儿还想再求求情,听到褚佑肆茶杯轻响一声,递目过去,褚佑肆对他轻摇下头,褚留儿只好作罢。
褚佑肆以“同住一院,督导不严”为由,请求与褚留儿共担责罚,褚珩未允。
“噼噼啪啪”三十戒尺打完,褚留儿左手红肿起来,小脸儿发白双目氤氲,下唇咬出一排齿痕。他跪坐在地,捧着火辣麻木的左手“嘶嘶”吸气,看起来疼得不得了的样子,好不可怜,引得褚佑伍一番鄙夷。
褚佑肆俯身要将褚留儿拉起来,忽然褚留儿又“噗通”一声跪回去。
“诶……抽筋抽筋!四哥,我疼死了!唔呜呜……。”
褚留儿右手捏住自己小腿,他小腿肌肉挛缩起一个僵硬的包块,撕裂样的剧痛直达大脑,褚留儿终于在屈辱和疼痛的双重打击下崩溃,借着本尊年龄小,索性发泄出来,泪水决堤而下。
众人见状都上前来,褚佑肆蹲下给褚留儿揉捏着,直到纠结的肌肉舒展开才撒手。
“父亲,六弟大概是受凉了,我叫暖轿把他送回去吧?”褚佑一见褚留儿下身衣裳湿半截,光着白生生的脚丫子,又跪了那么长时间。
“这雨天别麻烦了,我也要回去,索性把他背回去得了。”褚佑肆边说边将帕子递给褚留儿。
褚珩觉着刚罚完就用轿送回去不太像样,再说他也希望孩子们能彼此亲厚,互相帮扶,便对褚佑肆点点头,又看看褚留儿道:“把你的人带回去领罚,抄书一事自己向你祖母禀明。”
褚珩挥挥手走回书案后。
褚佑肆背起褚留儿出了书房,庆喜、庆福一前一后打着伞,捎带上院子里跪着的两只落汤鸡一道回去了。
该罚的罚了,人也走了,褚佑一和褚佑伍兄弟俩也顺势告辞出来。
“真是便宜他了!父亲每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还有大哥,你也太老好人了,老六那个惹祸精贯会装模作样,不过淋点子雨,也用得着使轿送回去?”褚佑伍心里愤愤不平。
“都是兄弟,我对你们哪个不好?六弟身子弱,多照拂些也是应该,父亲母亲亦能少操心些,你也是当哥哥的,总与他针锋相对做什么,若论出身,六弟比三弟、七弟不是还要好些?”褚佑一知道这个五弟一向看重嫡庶之分,大概是年龄相仿的缘故,兄弟中又特别爱与六弟计较。
“老七个半大孩子,我才不与他一般见识,老三好歹也算有真本事,他有什么?嘁!整日撒娇卖乖的,见了就来气!”
“不要这样称呼兄弟,’瑕瑜互见,长短并存’,’静思己过,莫论人非!’这两句话你回去好好……。”
“哎呀!我耳朵抽筋,八成也是受凉所致,我得赶紧回了。”褚佑伍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夺过小厮手里的伞,疾步而去。
褚佑一无奈地摇摇头,望着远去的人影,只剩一声叹息。
褚佑肆背负褚留儿回到院中把所有人吓一跳,以为六少爷受了什么重罚,尤其看到他们后面还跟着侯府管教奴仆的萧管事和两个手持杖板抬条櫈的小厮,一个个愈加惶恐不安,抖若筛糠。
褚佑肆刚把褚留儿放到床上,褚留儿就拉住他衣袖,向外面抬抬下巴央求道:“好四哥,帮我照应照应。”
“放心。”褚佑肆拍拍褚留儿头顶,转身来到门口。
院子里萧管事正等着,见状来到阶下躬身道:“四少爷,小人们也是听命行事,多有得罪之处请您和六少爷海涵。”
“这样的天儿,辛苦萧管事,尽快吧,六郎还等着他们伺候,两个小丫头就别褪衣了。”语音未落,庆喜过去塞车了两块碎银,笑眯眯的道:“四少爷赏的茶钱,给萧管事和二位哥哥祛祛湿寒。”
萧管事心里明镜一样,侯爷虽然派人去传话让他们过来掌罚,却也没派人看着,而四少爷在大理寺管的就是量刑,又素与六少爷亲近,他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谢四少爷体恤。”萧管事干脆利索废话没有,收了赏银,转身挥手道:“开始吧,麻利点儿!”
那两个执杖小厮自然听得懂。
小塔急着进屋伺候褚留儿,也不用人来按,主动趴在条櫈上。两个小厮扒下他裤腰,二人分站左右,手起杖落,只听“啪啪”作响,也分不清打人的声音更大还是打雨的声音更大。
所有人加一块不到一刻钟就罚完了,小塔皮糙肉厚人憨,领完罚跟没事儿人一样,其他不贴身伺候的领得板子少,自然也没怎么,相比之下倒是小山显得最严重,走路一瘸一拐,褚留儿满怀愧疚的让他回屋上药养着。
褚佑肆正翻着桌上褚留儿前一阵买回来的书,扫一眼蹒跚挪步出去的小山,转眸又看一眼跪在地上给褚留儿热敷捏腿的小塔,嘀咕一句:“傻也有傻的好处。”也不知说给谁听。
“究竟为什么去抄书?” 褚佑肆搁下书问。
“刚才不是交待过了?”
“你何时如此好学上进了!?说实话!”
“好吧,为钱。”褚留儿呲着牙笑。
“你要用钱?做什么用?”
“总有用钱的地方,抄书简单,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辛苦吗?”
“还好。”
“在抄什么书?”
“什么书都有。”
“哦,你抄的都有哪几本?”
“四哥,你职业病犯了?”
“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犯人。”褚留儿嘟着嘴。
“嗯,可你是我弟弟,我们又同住一院,万一哪天被你连累我也好心知肚明。”
褚佑肆正等着褚留儿恼羞成怒地反驳,却见他只是拢了拢腿上搭的毯子,颇不自在地让小塔收拾了东西去歇着。
“我去的时日不多,只抄了一部《五朝》,大约明日能抄完,之后想抄一部《梵摩经》给祖母,四哥有什么想要而不得的书,我抄了送给你?”
“《五朝》?”褚佑肆隐约想起什么却不真切,懊恼的抹一把额头。
褚留儿见他未再追问,倒是暗松一口气。
“你若用钱可与我说,切不可任性妄为作奸犯科,不然就是祖母也护不了你。”褚佑肆语气严厉。
“四哥多虑了,我要是那样的人还用得着去抄书?”褚留儿又拢了拢毯子。
“那可保不齐,你如今除了求着四哥的时候,什么也不与我说,”褚佑肆面带伤感长叹一声:“生分了!”
金香和惜玉两个十一二岁小姑娘收拾齐整,奉上姜汁红枣汤,又跪谢了四少爷网开一面。
褚佑肆挥挥手,吩咐她们只尽心伺候主子就好,端起热汤,却见褚留儿神色怔忡地注视着桌上铜镜,铜镜中朦朦胧胧映出褚留儿半张侧脸。
“四哥……四哥……我如何跟你说呢?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这是哪儿,我是谁?总觉得格格不入,恍如隔世。”褚留儿转头看向褚佑肆,眼中一片茫然,好像一只迷途幼鹿,惹人生怜。
褚佑肆放下汤来到床边,伸手探探褚留儿额头,并未发热。
“别往心里去了,四哥一时忘了你失去记忆的事儿,慢慢想起来就好了,以后四哥再不说那样的话了。”褚佑肆说着将旁边的驱寒汤端给褚留儿,温声道:“趁热喝,晚膳过后手上再抹一遍药,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褚留儿接过汤,怏怏的喝着,微烫的汤携着姜的辛辣滚过舌尖顺喉而下,进到肚里暖烘烘的,使褚留儿稍稍回过神来。
“我先回去了,你歇着吧。”褚佑肆回到府中这一番折腾衣裳还没换。
“嗯,谢谢四哥。”褚留儿无精打采挤出一个笑。
“难看!”褚佑肆捏一下褚留儿脸蛋儿转身出去,穿过竹林小路,他站在青砖过道上侧首回望。
这个六郎如今顽劣脾性收敛了不少,可倒是愈发胆大有主见了,以前他绝不会独自出门,银钱上也不经心,抄家规是被罚无奈,何曾有过主动抄书?更不会在五郎面前掉眼泪,别说挨几十下戒尺,就是打死也不会折了面子……
人一旦失了记忆性格也会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