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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这一晚,楼上特别安静。

      林鱼际放心地打开了窗户,晚风拂帘起伏,屋内灯熄室暗。

      她被迫习惯这样的黑暗,最后甚至开始喜欢上了黑暗。

      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觉都会自动被放大、加强。

      有时候,哪怕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入目所及不见一丝光亮。

      恐惧和无措会全方位、无死角、无孔不入地侵袭而来。

      前面、后面、左面、右面、上面、下面……

      避无所避。

      -------

      意识剥离前一秒,林鱼际感觉到自己身体一瞬间失重,沉沉地坠落,周遭的漆黑昏暗如同烟雾虚幻逐渐淡散去。

      霎那间的白光明亮如白昼,光影交错。

      她听见远处巨大的撞击声,回神后发现自己赫然站在了马路正中央。

      来往的人们神色惊恐,却都一一穿过自己整齐地奔向同一个方向。

      林鱼际循着他们的背影看去,是一辆翻倒在路边,车头被撞的凹陷,冒着黑烟的车。

      车身通体漆黑发亮,反射出的阳光刺的鱼际眼睛发疼,车前的车牌号遥远而熟悉。

      她认得这辆车,这是爸爸的车,是十周年的时候妈妈送给爸爸的纪念礼物。

      妈妈当时很开心,因为爸爸开心。

      林鱼际听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有个男人从车里被抬上了担架,他浑身是血,双腿的姿势怪异。

      她想跑过去看看。

      双脚却好像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她想大声叫爸爸。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甚至张不开嘴。

      眼前的一切离她越来越远,到最后慢慢模糊了起来。

      视线再清晰后,她已经回到了家里。

      而她发不出的尖叫,有人可以。

      她听见了妈妈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她从来没见过妈妈这样失态,妈妈从来都是美丽优雅又干练利落的,没有一个同学不羡慕她有个像女王一样的妈妈。

      ---

      画面切转,她看见自己背靠在父母卧室的门外。

      里面是二人撕破脸的争吵,相伴十八多年的夫妻,吵起来句句都是直戳痛点,毫不留情。最脏最毒的话都一股脑扔给对方,生怕自己说的不够狠而失了下风一般。

      “为什么,阿飞,你已经骗了我十多年了,为什么不能继续骗下去?”林晓芳似乎有些疲惫,她放下了她的一切骄傲和尊严,低着她总是高傲着的头,哀求着。

      但是男人无动于衷,语气痛苦:“阿芳,我求你了,放过我好不好?”

      房内陷入了沉默,许久,陈晓芳的声音才传了出来,她语调轻柔:“陈飞,你做梦。”

      “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

      “砰!”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无底漩涡将眼前一切卷去,连带着吸走每一丝光线。

      是周遭嘈杂的黑暗,是触手不及的不安,是深渊将溺却无一浮木的恐惧。

      指间液体湿热粘稠,久了就干在了指腹,伸展间皮肤紧绷粗糙。

      洗了又洗,这种感觉却如影随形。

      她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听着医生的指示,坐着,站着,躺着。

      护士给了她一根盲棍,教她如何使用。

      其实这个不太需要教,不过是触觉的延长,寻路的替身。

      但头回失明难免生疏,磕磕撞撞总是常有的事,所以才会不小心打断了陈飞的电话。

      他反应得很快,但是林鱼际也听到了很多。

      他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对着电话那头的女人柔情蜜意,谈及她的时候,却是愤怒不已:“她只是暂时地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可是慧慧,我们要被夺去的,是我们的爱情啊!”

      她看不见,却依旧能想象得到陈飞被她发现后惊慌失措的表情。

      她觉得这一幕简直有趣极了,于是不受控制地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你听见了?”

      “别笑了!”

      “叫你别笑了听不懂吗?”

      “爸爸……”她笑了许久,说出的话却是另一件事,“你可别想离开这个家。”

      “最好想都别想。”端着随了他七成的模样,笑得天真烂漫。

      ---

      林鱼际笑着笑着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眼睛异常湿润。

      她伸出一只手在面前,隐隐约约能看见个轮廓。

      外面天还是透黑的,床头柜上的闹钟的荧光数字闪动一瞬,末位更新了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四分。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维持着刚醒来的姿势,嘴唇上扬。

      慢慢感觉到嘴角开始僵硬,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地顺着眼角滑进发间。

      她翻了个身,侧身无声地蜷缩着,深深地呼吸,在黑暗中努力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她无意识地用力张开双手,徒劳地抓着空气,指甲在被子上凌乱地刮蹭着。

      一如那日复一日不见天日的每一个昼夜。

      ---

      捱到窗外灰白,然后破晓天亮。

      夜晚终于结束了。

      林鱼际翻出手机给顾言西发了几条信息。

      对方似乎是早起,又或是未眠,很快就回了话来。

      敲定了时间,林鱼际掀开被子进了卫生间洗漱。

      书桌脚是一个黑色的大纸箱,里面有一沓灰白卡纸的设计稿,还有各种型号的铅笔彩铅,规板标尺等等各类工具。

      桌面上的角落是一个玻璃小水缸,挨着一盘颜料盒,一桶大小不一的画笔,还有一张灰色的卡纸亟待完稿。

      纸面上画的是个一手遮住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珠全黑,眼下一颗血泪的堕落天使,双手和前臂都被藤蔓紧紧缠绕,说是藤蔓,看仔细了,却是吐着红信的毒蛇,整张画除了后背的翅膀是白色的,其他色调阴暗血腥,扑面而来压抑挣扎的强烈视觉冲击感。

      洗漱完的林鱼际又在梳妆台前花了点时间,就回到了书桌前,完成剩下的上色,断断续续修修改改,两个小时后,扫描进了电脑,发送给了某个账号。

      然后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将最后干透的设计稿也一并放进了桌脚的箱内,盖上盖子。

      忙活了一通,颠倒的觉意姗姗来迟,林鱼际将箱子踢到角落,洗了个手又上床睡觉了。

      早晨七点的阳光透过窗户照的屋内明亮又温暖,林鱼际皱着眉,又翻身起来,将厚重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才满意地回了床上,浅浅地睡了起来。

      -

      叫醒林鱼际的是楼下小孩的哭闹声,骄纵的幼子拖到九点半,还是不乐意去上幼儿园,扯着嗓子委屈地哭闹起来,大人们一边骂一边哄着,声音穿过封闭的窗户,依稀可闻。

      林鱼际有些烦躁,起床换了身衣服,出去吃了个早午饭。

      窗外骄阳高照,林鱼际带上墨镜,就出门了。

      家里没人,除了卧室闭门不出想出也出不去的陈飞,和最里头房间做饭的阿姨。

      林晓芳也早就去公司了。

      林鱼际进电梯的时候又看见了楼上的女人,女人今天花了精致的妆,不见疲色,眼神暗淡却坚定。

      女人见林鱼际进来扯出了个生硬的笑容。

      她点了点头回应。

      -

      今天路道反而通畅,想来昨天确实倒霉。

      下车的时候林鱼际又确认了一遍付款方式。

      磨蹭到店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林鱼际按照顾言西给的地址和店门口照片,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地方。

      店名叫“学长的店”。

      顾言西大大剌剌地坐在落地窗边,透明玻璃下一览无遗,林鱼际冲他点了点头,摘下墨镜,推开店门。

      “您好,我是林鱼际。”

      男人和照片上差别不大,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挽到手肘的衣袖露出有力的前臂,藏蓝色的衬衫勾勒出了流畅结实的线条,男人五官硬朗刚毅,蓄着小胡渣,头发蓬松微乱。

      他极具阳刚气息的有力手臂握着一杯粉色饮料,在她进门的时候喝了一口,此时放回台面,冲她点了点头:“来,坐。”

      顾言西看了眼身后,给林鱼际丢了一小袋塑料分装袋。

      林鱼际接过后瞟了一眼,大概十多颗:“这么点?”

      顾言西倒吸了一口冷气:“姑奶奶,这是处方药。你吃完了再找我要就是。”

      二人此前只是线上交流过,今天算是第一次面对面对话,但顾言西自在得不行,语气和在线上差不多熟稔:“而且,我答应了唐大哥要看着你的……”

      林鱼际明白他的意思:“放心,我不会想不开。”

      顾言西压了压嘴,满脸不信:“出事前都这么说。”

      “你不是一直有在看医生么?顺便找人家开了不就成。”

      林鱼际垂了垂眼:“我不想我妈知道。”

      顾言西对于林家的事略有耳闻,但终究是人家的家事,不方便多说,他也就没说话了。

      “行。你有事再找我。”

      “你要的东西还得再过两天才齐,屋子给你腾好了,就在这楼上,但是现在还进不了人。”

      林鱼际点了点头。

      “行,坐这尝尝我家东西,我先忙去了。”

      “谢了,顾大哥。”

      顾言西站了起来,朝着柜台招了招手,然后上了楼。

      服务员很快给林鱼际上了一杯桃子汽水和一块蓝莓拿破仑。

      顾言西是唐广筠的学弟,所以最开始她是叫顾言西顾叔的,但顾言西一听确实如唐广筠说的那般,直接炸得弹了好几个语音过来,给她掰扯起了年龄差问题。

      虽说是唐叔的学弟,但实际上小了唐叔一轮,今年芳龄二十八的顾言西实在不能接受十八的林鱼际叫他叔,于是就算叫乱辈分也要当她哥。

      -

      顾言西的店铺斜对面就是泰英高中。

      远远的可以看见泰英古老庄严的教学楼错落有致,灰白墙面整齐严肃,门口是宽大庄重的校门,校名是逐个装挂的牌匾,毛笔字端正气派。

      她坐了会儿,饮料和蛋糕都吃了一半,就听到了对面学校传来的下课铃声。

      里面陆陆续续出现穿着灰白校服的学生们。

      不少女生涌入了顾言西这家店。

      想来他这家店生意不错。

      林鱼际挖了一口蛋糕,醇厚的奶油裹着香浓松软的芝士,酥皮香脆可口,甜而不腻。

      不知道顾家这个长孙图什么,放着亿万家产不继承,顶级糕点师不当,来这小小的飞景镇开起了蛋糕店。

      “过年那会儿‘来玩’真是来了出大戏。”身后的一桌女生凑在一起开始聊起了天。

      林鱼际低着头,对于“来玩”她有点印象,经过几次难以忽略。

      毕竟在飞景镇清一色的古色古香下风格太独树一帜。

      有着文化古镇之称的飞景镇,几乎没什么商业气息,保留着大部分古建筑,青石板路,白墙灰瓦。

      “来玩”像是悄然落地的异乡情缘,潜伏待发。

      大门随着进出开合,偶尔露出些里面纸醉金迷的气息,全无外面的祥和宁人,是绚丽迷幻光线昏暗,是节律摇摆鼓点跌宕,是台球碰撞入洞,酒杯清脆相碰……

      “我知道我知道,是‘来玩’的老板司禾,他妈来了。”

      “我那天可看见了,就在‘来玩’门口,打得是鸡飞狗跳,哭叫连连,司大哥最后好像还是被提着耳朵丢上车的。”

      “这也太丢脸了吧?不过那现在‘来玩’不是没老板了?”

      “害,你不知道吧?最近好像陈晨上位了!”

      “陈晨?是那个陈晨吗?”

      “江湖传言砍人不眨眼,初中没毕业就蹲了监狱,出来后继续当社会哥,打架不见血不停手的陈晨?”

      “他怎么上位的啊?”

      “这我们就不知道啦,反正以后‘来玩’去不了咯。”

      说话间又有两个女生可能刚点完东西,坐到和林鱼际隔着一个位置的窗边吧台桌上。

      “数学老师简直过分,竟然当着体育老师的面把体育课给堂而皇之地抢占之!”面朝着林鱼际方向的女生愤愤吐槽,“我们可怜的体育老师被逼得竟然当场说自己身体突然不舒服了!这天理何在啊!”

      女生巴掌脸上杏眼翘鼻樱桃嘴,此时杏眼怒睁,鼓着腮的模样要多软萌有多软萌。

      “哈哈,小云你好可爱啊!”背对着林鱼际的女生较为高挑,伸手捏向对方鼓鼓的脸颊。

      小云的性格显然不甚软萌,似乎还有些痛恨自己这一副可爱外貌,恶狠狠道:“曲菁菁!别对爸爸动手动脚的!”

      但脸也没躲开高挑女生的手。

      林鱼际将粉色的桃子气泡水往前轻轻一推,近午的日头烈得很,将先前取下的墨镜往眼前一挂,起身离开。

      “好嘞,大哥。”高挑女生捏了捏对方软糯的脸蛋后,满意地开始顺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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