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医邪段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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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船在洛河上行驶了两天，这天饭后，船上的几个船工和苏金铃、秋云龙忽然都感觉肚子不舒服，个个面色苍白，腿脚发软。排除中毒的可能性以后，大家一致决定上岸找一个医师诊治。
苏卓桐上岸打听了片刻，回船上说道：“这里的人都说城中有一个钟神医，医术高明心地善良，但是他不出诊。”
“钟神医？难道是钟衡大叔？秋大哥，让我去看看。”萧湘有些兴奋，可以再次见到救命恩人吗？
秋凌朗扫一眼众人：“不如大家一起去，他们不可再耽搁了。”于是雇了几顶轿子，请一个当地人带路。
一路上见到不少衣着褴褛神情颓废的流民坐在路边，众人颇感惊讶。带路的大叔在轿杆上磕磕烟袋，说道：“诸位还不知道吗？杨应龙在播州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百姓都是从四川、湖广那边逃来的。”
“杨应龙作乱多年，朝廷居然还没有平定？照此情形，竟是越来越乱，恐怕朝廷要致力剿除了。最无辜的当属百姓，被迫放弃家园流落他乡，唉！”秋凌朗蹙眉叹道，看着满街流民颇多不忍。
“哎，到了到了，钟神医不仅妙手回春，还是菩萨心肠，已经接连给流民和穷人看了好多天的病，还免费施药呢！”那位大叔神情间对钟神医尊崇有加。
这一片是贫民居住的木屋区，在一颗大榕树下，有不少人正在一张桌子后面排队等候诊治，旁边还坐着一些呻吟的病人，前方一道身影正在忙碌。萧湘从人群间快步穿越过去：“钟神医！”那人抬起头来，看向萧湘，目光清冽如秋日的洛河水。手上却一刻不停，表情纹丝不变。
萧湘咽下“钟大叔”三个字，原本的兴致冲冲突然凝固，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你就是钟神医？”原来不是钟衡，是一个年轻女子啊。
“神医二字不敢当，在下钟毓。”面容清秀的女子，打扮得很朴素，袖子用布条扎紧，正在替人施针，她看一眼萧湘身后，淡淡道，“来我这里，无论是贫民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罢，都要排队。”
“姑娘……”萧湘正要解释，穆娉婷从轿子里扶出了苏金铃，钟毓一看立刻说道：“你们今天是不是喝过河里的水？”
“我们没有喝河水，但是午饭却是用河水做的。”秋凌朗答道。
“快将那边黑水缸里面的药舀几碗出来，让他们一人喝一碗。”钟毓干脆冷静地吩咐，低头又继续治疗病人。萧湘立刻挽起袖子，用葫芦瓢舀出几碗药分给众人。
苏金铃看着黑乎乎有缺口的陶碗，皱起眉头：“这么脏，能喝吗？”
钟毓瞟她一眼，冷冷道：“喝不喝由你，半个时辰以后别怪我见死不救。”
“金铃，这个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给我喝下去！”苏卓桐生气地说。苏金铃瞪一眼钟毓，嘟囔两句，秀眉紧蹙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秋凌朗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钟毓：“多谢姑娘施以援手，这是诊金。”钟毓打开桌子的抽屉，看也不看便将银子扔了进去。苏金铃有些气恼，咬牙道：“好大的架子！真以为自己是妙手回春的钟衡吗！”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大家的肚子都不痛了，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
钟毓一人除了忙着看诊开方，替人包扎伤口，还一边用大锅煎药，一直忙个不停。萧湘见状，便主动帮她看顾炉子上的药，见钟毓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说道：“钟姑娘你放心，我以前是采草药的，常去药房，煎药难不倒我。”钟毓略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钟毓替苏金铃等人把脉，查看他们的眼睛舌头，说道：“基本没事了，我开个药方，再喝两剂以防万一。”
“姑娘，是河水有恙？”秋凌朗问道。
“前几日上游那边打仗，河里漂来不少死了的牲畜还有死人，河水十分不洁。”苏金铃闻言，大吐特吐起来。
萧湘见钟毓忙得满头大汗，一直没有休息，不由得对她心生敬佩，又见伤病呼号，心中不忍：“钟姑娘，你教我包扎伤口，我可以给你帮忙。”
“你能帮我几天？如果是一时片刻就不用了。”
萧湘一怔，回头看看秋凌朗：“秋大哥……”
“三天。”
“那你过来看着。”钟毓唤过萧湘，指点她如何包扎外伤。这些百姓大多是在受伤后自己随便包扎处理的，因此有些人的伤口已经恶化有脓。
苏金铃瞟了一眼，大惊失色：“萧姑娘，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太腌臜了！”
“无妨，你们先回去吧。”萧湘头也不抬，认真地看着钟毓的动作。秋凌朗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带着众人回到船上。
不知过了多久，萧湘忽然嗅到一阵米饭的清香，是哪家的晚饭飘香么？她这才发现天色已晚，肚子有些饿了。四周怎么这么嘈杂？她抬头一看，只见秋凌朗带着两个船工在不远处架起大锅，正在熬粥。
“秋大哥？”萧湘很惊讶，大家不是都已经走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还在给流民施粥？
秋凌朗微微一笑：“小九，累不累？先喝碗粥。”
周围的百姓不住地说着“大善人”“活菩萨”夸奖着钟毓、秋凌朗等人。萧湘的目光越过人群，看着高雅隽永的秋凌朗亲自执勺分粥，感触复杂，心潮起伏。她平复一下心情，替钟毓拿了一碗粥，端给她：“钟姑娘，先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帮更多的人。”
钟毓点点头，正要伸手接粥，整个人却愣住了，定定地看着萧湘身后。萧湘回头一看，一个白衣男子飘然而至。“医邪段斐？”
“师叔？”钟毓怔怔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师叔？！那这钟毓岂非是钟衡的……女儿？萧湘讶然。
段斐三十多岁，眉目疏狂，一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人心里去，白衣穿在他身上彷佛是最自然合适不过，洒逸出尘。他瞟一眼四周，嘲讽一笑：“你比你老子更疯狂，真当自己是菩萨下凡，救苦救难？！”
“看见了，就不能不管。”钟毓准备去给病人包扎伤口，身体忽然一摇晃。段斐出手将她一点，钟毓便软软地坐到椅子上。
“你？”萧湘愣了。
“她已经快顶不住了，必须休息。”
萧湘看看闭目昏睡过去的钟毓，感慨地说：“钟姑娘真是仁善。”
“哼！我看她是逞强！”
“哦对了，段神……”萧湘想起段斐最讨厌别人喊他神医，忙改口道，“段先生，别来无恙，上次多谢您替晚辈诊治。请问我娘的心疾病情如何？”
段斐抬眼看看她：“你娘若好好调养，倒无大碍。倒是你……”他忽然伸手握住萧湘的脉门。须臾，他眼眸一凛：“你……”
“你干什么？！”秋凌朗正在分粥，抬头一看，钟毓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萧湘又被人捏住脉门，心中大急，立刻拧身飞起，轻点几个百姓的肩头，飞过人群，劈手便向段斐攻来。
段斐闪身接招，萧湘这才醒悟过来，急忙喊道：“秋大哥，没事，段先生在帮我把脉！”
秋凌朗顿时向后一跃，侧身收势。他不解地看向钟毓：“那她……”
“段先生是钟姑娘的师叔，他只是想让她休息一下。”
秋凌朗松口气，向段斐抱拳：“在下一时鲁莽，请先生见谅。”心中大感惭愧，自己方才的确太过冲动。
段斐斜斜睇他一眼，从鼻子里嗯一声，对萧湘道：“萧姑娘，你是不是……”
“啊！段先生，等我把这几个人的伤口包好，有什么事情我们待会再谈。”萧湘急忙说道。
这时从后面跑来一个小童子，梳着两个牛角髻：“先生，先生！”他背着两个包裹，跑得气喘吁吁，“哎呀，先生，您走那么快，赶得累死我了！”
段斐点点下巴：“吟风，你去替那些人包扎伤口。萧姑娘，麻烦你将她扶回屋里。”
萧湘问过旁人，得知他们身后的房子就是钟毓住的地方，于是将她扶到床上躺下。段斐跨进阴暗的房间，脸色阴沉：“就住这种地方？好歹也是医谷弟子，神医门下！”
等吟风处理完那几个病人，萧湘便替钟毓宣布今天的义诊结束，让那些百姓明天再来。又见段斐和他的药童都没有吃饭，便去帮他们准备晚饭，幸好钟毓租来的屋子里用具俱全。她在门外没有看见秋凌朗等人，便以为他已经回船上去了。
唤醒钟毓，四个人一起吃完饭。钟毓替段斐泡上一杯茶，端给他：“师叔，请喝茶。”
段斐扫她一眼：“你爹呢？你怎么一个人乱跑？”
“我只身出门，想历练一番。”钟毓垂下眼睛，声音不大，却颇坚定。
“胡闹！你一个姑娘家，武功又差，万一遇到危险拿什么自保？”段斐双目一凛，凌厉地看着她。
钟毓低着头看着茶杯：“师叔你早年不也是独自云游四海吗？”
吟风看看段斐的脸色，很自觉地溜下桌子，去张罗铺床。萧湘左右看看，忙笑道：“钟姑娘，自从黄山一别，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钟大叔了，他还好吗？我真不知道，你竟然是他的女儿。”
萧湘之前已经向她介绍过自己，钟毓道：“我爹很好，现在在医谷，研制一些配方。他向我提过你……”她忽然顿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瞥了一眼萧湘。
萧湘笑笑：“钟姑娘，其实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我中了冰雪寒毒，钟大叔帮我向阎王爷讨回了十年寿命。”
“你知道？”钟毓微讶。
“嗯，钟大叔替我诊治的时候，大家以为我昏迷了，其实我是清醒的。但是我娘一直瞒着我，就连服用梨雪魂，也骗我说我天生有不足之症。我想如果我娘知道我知道了，一定更难过，所以我一直假装不知。”她转过头对段斐道，“所以，段先生去萧府替我诊治的时候，大家都背着我议论我的病情，我就偷偷躲到窗户底下偷听。”她狡黠一笑，“结果听见段先生讲了一个处理中毒的方法，吓了我一跳！”当日段斐说：“中毒之初，如果将毒逼到一只胳膊或者腿上，断臂或者断腿，可以多活三四年。”
“哼！师兄他就是太过循规蹈矩！”段斐不屑地说。萧湘在心中暗叹：“幸亏当年遇见的是钟衡！我宁可少活几年，也不愿意缺胳膊少腿活这么些年。”
“我方才替你把脉，你是不是最近毒发过一次？”
“是，一个多月以前。”
“你可知，毒发三次神仙也救不了你？”
萧湘点头：“我知。但是无解之毒，发不发作都一个结果。”
“千年冰蟾，万年寿龟；或者雪山紫雪莲，天山番木鳖。我曾经对你爹娘讲过，这些东西或许有效，但只是医书上见过，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从未遇见。”
“所以……我不抱有任何希望，也就没有失望。”萧湘淡淡一笑，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经这么多年了，对此她心中早已有了充分的准备，心态坦然。
“萧姑娘，你不要灰心。四年前我爹从黄山回来，说因为温泉的功效，和那套他教你的内功心法，你体内的寒毒被抑制得很好。可以多延迟一两年。我爹他一直都在为你的毒想办法配制解药。”
萧湘才知原来除了那十年，她居然还能再多活一两年！心中一怔，感慨地说：“谢谢！替我多谢钟大叔，也多谢你们。不过我寒毒发作的事情，请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不想母亲难过。”她对钟毓补充一句，“柳大叔和傲泉哥哥也不能说哦。”钟衡与柳风扬是好友，钟毓与柳傲泉也自小相识。钟毓端详这个乐观少女片刻，点点头。
“但是，恐怕有人已经知道了。”段斐喝一口茶，眼光飘向门外。
萧湘一愣，上前一把拉开屋门。门外，秋凌朗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有震惊、疼惜和无法相信。她心头一跳，忽然之间慌乱无措，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片刻。
他一把拉住她，扭头便走，手上力道大得惊人。萧湘被他拽得步履踉跄，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她心中忐忑不安：秋大哥真的很生气啊！
秋凌朗怒气冲冲地走到大榕树下才停住脚步。他回身逼视她：“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到你死？！”一贯情绪沉静的他，忍不住大声喊道，只觉得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愤懑。
萧湘沉默。
“为什么一直都不说？是不是我今天不发现，你就一直瞒下去，直到有一天突然消失？然后……”他忽然顿住，嗓子仿佛有些滞涩，“然后我们再也找不到你，不知道你为何不见。”
鼻腔里一阵酸楚，一股热意从心间涌上喉咙，令她哽咽，萧湘在心中喊道：“不要这么关心我啊，不要让我对这个世界产生更多的留恋，不然我走的那一天会有更多的牵挂和不舍。”她装作很轻松地笑道：“那样不好吗？你们就能当我还活在世上，只是身在远方而已。”
“湘儿！”他的手上不知不觉地用力，仿佛她真的就会一眨眼就不见。
“啊！好疼。”她的手腕一阵剧痛。
他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小九，相信大哥，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秋天的晚风轻轻吹拂，有那么一点儿凉，但是萧湘的心中却暖融融的。秋虫轻鸣，透过树叶能看到满天星光。不可奢求，但是真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为自己停留。
浓浓的夜色之中，有一个人用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服。“不，我不会输的，不会输给一个这样的女人！我是红莲山庄的大小姐，我想得到的东西任何人都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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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儿，回医谷去吧。”烛火映出他俊美的容颜，桀骜不羁的性格使他的目光中偶尔会闪过一丝邪魅之色。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一点温柔。
“多谢师叔关心。那师叔为什么不回医谷？”
段斐冷冷一哼：“你明知道我跟你爹合不来。他看我不顺眼，我何必自讨没趣。”
“不是这样的，我爹他常常看着您的房间叹气，他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很挂念你的。”
段斐一挥衣袖：“我离开医谷多年，这些就不必提了！”
钟毓沉默半晌：“两年前你在桃花谷外面遇见我，是不是有意想指点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能赢了药谷和针谷的人。你……还是很关心我们的！”
“你爹只懂得老老实实看病救人，地药谷和神针谷的那些家伙，心思诡秘，不折手段！我们天医谷也只有我这个邪戾之人才懂得对付他们。哼！我总归是天医谷的人。”说到“邪戾之人”他的脸上显现出嘲弄的表情，“大战之后必有疫情。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赶快离开。”
钟毓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段斐：“师叔你打算去哪里？”
“总之不会是医谷。”段斐起身，“夜了，早点歇息。”
钟毓默默点头，回到自己房间。看着眼前的灯烛，她想起小的时候，师叔常常抱着她，在桃花树下摘花，去后山抓小鱼，在父亲面前替自己遮掩过失……只可惜后来他与父亲闹得很僵，离开了天医谷，再也没有回去过。他和父亲都是倔强的人啊，谁都不会向对方低头。这些年，他闯出了“医邪”的名头，看病治人随心所欲，一切只凭自己的心情喜好，江湖上人人都不敢得罪他。可是他一定很孤单很寂寞，因为，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师叔……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医邪段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