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萧门惨案 ...
-
三日后，秋凌朗等人乘船回洛阳，钟毓赶在封城之前前往另一个城镇。
“段先生真奇怪，居然不辞而别。”想起钟毓的惊讶和失望，萧湘觉得这个做师叔的太不近人情了。
“段先生大概有急事，或许不方便向其他人透露。”江湖上有些人受伤待诊，有时就是关乎性命的秘密。秋凌朗总能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并予以理解。
“他们一个医邪，一个小神医，都是眼高于顶，哼，狂妄自大，待人冷漠。”苏金铃甩着她鞭子上的小穗子，撇撇嘴。
穆娉婷微笑：“钟姑娘不过是外冷内热罢了。萧姑娘，倒是你，古道热肠，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做到。果然言而有信！”她大有深意地看着萧湘，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萧湘心中一凛，想起之前与她在狮子山的对话。
秋凌朗赞许地点头：“小九，你做得很好，连要求严格的钟姑娘都对你很放心。她那个人性子冷淡，与你倒是亲近。”
苏金铃嚷嚷：“哎呀呀，你们别夸萧姑娘了，看她脸都红了。穆姐姐你可别给萧姑娘戴大帽子，以后摘不下可就麻烦了。天下的事情天天变，怎知今日答应的事情明日还该不该做呢？”其他人皆以为她是任性斗嘴，只有穆萧二人心中明白她的所指。穆娉婷面上微笑依然，心中却恨恨道：“想不到这个丫头竟然向着那个姓萧的！当日她一定是在草丛中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想必她争不赢我，便与萧湘结盟来对付我。”
苏金铃暗暗对萧湘眨一下眼睛，萧湘对她微微一笑，心中不是没有感激，但是……婚期将至，恐怕今生再也不会见他了！
“公子，洛阳到了。”船工在码头将船慢慢停好。一个秋家的门徒立刻跑进一家店铺，不一会儿邱管事急冲冲地跑过来。他眼风扫一眼萧湘，将秋凌朗带到一旁，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秋凌朗脸色大变。
“秋大哥，多谢你们一路照顾。我自己回家即可，你们继续赶路吧。”
“小九……”秋凌朗神情凝重地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眼睛里是深深的怜惜不忍。
“怎么了，秋大哥？”萧湘心生疑问，忽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小九，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还有我们。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他深深吸一口气，“前天夜晚，萧家被灭门。”
萧湘的头“嗡”地一响，眼前的东西似乎在飘荡，耳边的声音也远远近近不太真切，她愣愣道：“秋大哥，你说什么？”
秋凌朗扶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萧门被灭，无一活口。”
“啊——”萧湘捂着耳朵大叫一声，“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说完向着城南萧家拔足狂奔。
其余众人听闻此事，也都大惊失色。“大哥！快把她追回来，危险！”秋云龙喊道。秋凌朗身形立动，向萧湘追去。苏金铃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又是灭门？怎么偏偏落在萧姑娘的身上？”大家的心中都很沉重。
萧湘像发了疯一样在街上跑着，跌跌撞撞，不知撞了多少人，她什么都不顾，只是一直一直跑着。她在心中喊道：“不会的不会的！爹爹武功那么好，家里有那么多会武功的家丁武师，不会的！娘——您等着我，湘儿回来了！”
忽然她的脚步停住了，眼前一片烧焦的断壁残垣，“萧府”的匾牌掉到地上，已经破裂。她的腿突然就软了，她勉强走了两步，忽然有人抱住她，扶着她快步离开。
她的身上冷冷热热，过了半晌，眼神才渐渐聚焦，发现秋凌朗在她面前，他们二人在一间茶楼的雅室里。她站起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牙齿格格作响：“我……我要回家，我娘还在等、等我！”
“湘儿！”看着她失魂落魄痴痴呆呆的样子，秋凌朗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你听我说，官府已经将萧家封锁了，你现在还不能表明身份，因为如果被凶手知道了，会对你不利！”
“秋大哥，我要去看我娘！求求你，让我去看看我娘，她一直在等我回家！”萧湘痛哭起来，泪水落到秋凌朗的肩头，仿佛雨水一滴滴打湿他的心间。他感觉到她的颤抖，轻轻拍拍她的后背，“秋大哥一定想办法带你进去。你放心！”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有人道：“公子，都打点好了。”
萧湘这才发现秋凌朗抱着自己，忙低头坐下，擦了擦泪水。秋凌朗打开门，说了几句话，拿了两套衣服进来。
“官差的衣服？”
“换上，等一会我们就进去。”
萧湘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睛，露出感激的神色。秋凌朗温柔地看着她：“小九，进去以后一定要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能办到吗？”萧湘点点头。
二人换好装束，跟随一个衙役走到萧府门口。萧湘从门中看见里面一片焦土，忍不住微微发抖，秋凌朗轻轻捏一下她的手。她深呼吸几下，控制住身体。
“陈巡长，干什么又进去？”守门的衙役问。
“嗨，这案子太大，县老爷愁得没办法，又让我请两个仵作来看看。”陈巡长愁眉苦脸地说。
“哦，那快进去吧，几十条人命，惨啊！能看出点门道也好！”衙役叹道。
昔日的长廊犹在，只是已经失去精美的光彩，上面留存着火焰熏燎的痕迹。萧湘沿着长廊向翠芜院跑去：“娘！娘！”空荡荡的院子里插着几只箭矢，地上有几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娘！娘！”萧湘找遍每一间房间，神态痴狂。
“湘儿，你听我说，”秋凌朗拉住她，艰难地开口，“昨天衙役们已经将所有的尸体都收捡了，摆放在大院，萧老爷和夫人们的……在大厅里。”
萧湘跑向大厅，刚迈进院子，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般呆住了。院子里密密麻麻躺满了尸体。有一些被烧成了焦黑色，有一些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痛苦恐惧的神色凝固在他们脸上。他们中有尽心服侍过她的丫鬟杂役，有教她骑马的马夫，有帮她捡过风筝的家丁……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变成了躺在这里无声的尸体。萧湘的心中滴着血，一步一步拖着腿向大厅挪去。
陈巡长久经血腥场景，但此刻的凄惨也令他心怀戚戚。一阵阴风吹，刺鼻的血腥味使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这一激，令他想起刚刚听说的一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秋凌朗，于是连忙低声说道：“公子……”
萧湘一级级走上台阶，脚步彷佛有千钧般沉重。她紧紧咬住下唇，已经渗出血丝，自己却浑然不觉。大厅的门大开，几块木板被架在中间，上面躺着几具尸体。萧湘的心“咚”地坠入深渊，她不想相信，她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她祈求上苍能给自己恩赐——可是残酷的事实打破了她的幻想！她颤抖着走近木板。
萧正廷身上满是伤痕，最大的创伤在他腹部——一个狰狞的血洞。他的两只手一边拉着华展眉，一边拉着凤若兮，紧紧的，彷佛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萧湘跪倒在地，拉起凤若兮的一只手，将手贴在脸上，巨大的哀恸使她说不出话来，无声的泪水汩汩流下。她反复用脸摩挲着母亲的手，彷佛想化解那刺骨的冰凉，恢复成往昔慈爱的温暖。
秋凌朗站在门边，喉咙重重地滚动一下，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他不忍地低下头。
萧湘握住母亲的手，用力擦拭眼中的泪水，想要看清母亲的容颜，可是不听话的泪水擦了又涌，擦了又涌，绵绵不断。她仰起头，深深深呼吸，运气压住一股辛酸之气。她凝视着母亲，用手一点点擦干净她脸上的血迹，母亲那平静的面容彷佛是在睡熟之中。“娘——”委屈、期盼、沙哑的喊声令秋凌朗抬起头，萧湘双手握住凤若兮的手说，“您醒一醒，醒一醒啊，湘儿回来了，回家了！”
“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湘儿，看看我啊！你的湘儿就在你身边！你不是说要教我绣幅新帕子吗？你不是要听我弹琴的吗？你不是要带我去看大海的吗？”
萧湘伸手抱住凤若兮，哽咽使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娘！你不要扔下湘儿一个人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娘啊，娘——”她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湘儿！”秋凌朗硬着心肠拉住她，她再这样哭下去，就要昏厥了。
“不，这、一定是搞、错了！该死的人是我！不是我娘！不是我爹！不是！不是！”她撕心裂肺的喊声令门外的陈巡长也觉心酸，眼眶忍不住泛出潮意。他暗自叹口气：“哎，人老了，心也软了。”
“湘儿！湘儿！”秋凌朗摇晃着萧湘，想令她清醒一些。
萧湘怔了怔，紧紧拉住他的衣服，哀哀地乞求：“秋大哥，该死的人是我！不是我娘！你，你让我死，把我娘换回来，好不好？秋大哥，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啊！”彷佛有一道巨碾压过秋凌朗的心房，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了萧湘的痛苦，他恨不得到她心间将这痛楚挖出一半放在自己身上，他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可是，他无法做到。他只有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不要这样湘儿，你娘你爹如果知道你这样，会很难过很难过。你不想他们走的不安心，是不是？”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我该走在他们前面……”
“我不许你这样说！你不想父母不安，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萧湘感觉到他手上一紧，她茫然绝望的心忽然一动，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想留住自己，这个世界里，还有一根牵绊的绳索愿意拉住她。
“你听我说，你还有亲人、朋友，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亲人？”
“萧洛没有找到！也许她和你一样，当日不在家中，逃过一劫。”
萧湘稍稍冷静一点，她仔细看看大厅，果然只停放着四具尸体。“会不会……”她心生希望却又忐忑不安，院子里有一些尸首已经烧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站起来，走到萧正廷身旁，郑重地说：“爹，请您保佑妹妹！保佑她还活在世上！”她静默片刻，视线看过华展眉，落到另一边一个少年的身上。那是弟弟萧溱？那个曾经扮作蒙面和自己打过一架的弟弟？
面容白皙的少年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握在胸口的一支箭矢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充满了不甘。萧湘叹一口气，走过去，伸手抚过他的眼睛。可是少年的眼睛依然睁着，萧湘一怔，看看他，手微微颤抖，再次替他合上眼睛，轻语：“可怜的孩子，去吧，我不会让你白白死去。”这一次，少年的眼睛闭上了。
“秋大哥，陈巡长，你们可有什么线索，这……是什么人做的？”
陈巡长闻言道：“恐怕是江湖仇杀，我们衙门里的仵作经验有限，看不出是什么人做的。但是那些箭矢，据我的经验来看，应该是弩发射出来的。看当日的情景，萧府应该是被一批拿着弩的人包围了，里面则派了一群武功高强的人。”
“县令已经派人给武林盟主华展坤报信去了，他是华展眉的大哥，一定会做主调查此事，湘儿你放心，凶手绝不会逃脱！”秋凌朗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
萧湘沉默片刻：“秋大哥，我想帮娘换一身衣服。”
陈巡长为难地说：“姑娘，这可有些难办。小的不能做这个主，除非萧家人出面。但是，公子说了，您还不能表露身份！”
“我会替你联络盟主。按照估计，他应该今晚能到。我们不如先去买一点东西，晚上再来。”
“多谢秋大哥！”
萧湘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请父母保佑女儿报此大仇！”她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愈发沉静，只是这沉静的表象下却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三人出了萧府，萧湘去丧事店买东西，一路沉默不语，秋凌朗紧紧跟随在她身后。她脚步一滞，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大街上奔跑起来。
“湘儿！”秋凌朗的心一紧，却见她跑向那座赫赫有名的“侯府”。他想起那个当街握住她手腕的男人，她要去找他？说不出为什么，他的心忽然一沉，一丝黯然闪过心间。
“开门！开门！”萧湘拼命地拍打大门。
门吱呀着打开，萧湘推门冲进去，在院子里大声喊着：“姓侯的，你出来！你快给我出来！”
家丁们纷纷围过来，玉姑出现了，她又惊又喜地喊道：“萧姑娘！你平安无事？！”
“他呢？！”萧湘面无表情地说。
“主人派人到处找你，他……”玉姑的话还未说完，已有人从大门大步走了进来，来者正是谷主，洛阳最富有的商人。
他一见萧湘，双目灿亮，飞身过来双手按住她的双肩，狂喜地说：“湘儿，是你？真的是你！你知不知道我……”
“是不是你？！”萧湘挣开他的双手，对他怒目而视。
“什么？”他一愣，笑容慢慢凝固。
“灭了萧家的人是不是你？！”萧湘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恨意。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你！你以为是我？”谷主如飞龙的墨眉一抖，黑色的眼眸里聚起漩涡。
“你为什么来洛阳？你不是恨萧洛吗？你不是说你可以要整个萧家付出代价吗？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你说，你说啊！”萧湘用力抓住他的衣服，推搡他，冷眼质问。
他的眼眸中有一道莫可名状的光华陨落，方才还神采飞扬的面容只剩下疲惫和失落：“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是这样一个人。”
“你这种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敢做就要敢当，你承不承认？”
“你真的这么认为？”
“是！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你！”
“萧姑娘！”玉姑急切悲愤地喊了一声。谷主抬起一只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秋凌朗以为他要动手，身形一动，护在萧湘身前。
谷主看着萧湘，悲哀地一笑：“是。”众人一怔。
“只要你高兴，你满意，你愿意，你就当是我做的。假如你想为家人报仇，杀了我会令你快乐，你就动手吧。”语气平静，只因这一刻心已成灰。
萧湘抽出一个家丁的剑，看着眼前这个站立不动的男人，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彷佛没有光亮也没有温度。他站在那里，只余荒凉。
颤抖的剑抵上他的心口，他默默地看着她。她一咬牙，向前一送，一缕血丝渗出他的衣服，却立刻被他的黑衣掩饰住。“哐当”，萧湘扔下剑，他的镇定和他眼中的悲哀，令她对自己的愤怒产生了怀疑，她冷冷道：“如果被我查到此事与你有关，我绝不会放过你！”
“秋大哥，我们走。”
“主人！”玉姑立刻走过来为他包扎伤口，心中叹道：怎么会是这样！
他整个人依旧呆呆站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原来，这命中注定的相遇，只是自己一个人幻想的幸福。她，站在遥远的彼岸，一直都是……从未企及。他深深吐一口气，胸口一震，血丝又涌了出来，他的嘴角慢慢上扬，眼睛里却透出荒芜：看清楚了吧，她的无情。到了……该清醒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萧门惨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