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舒抒

3、02

　　经此一遭，周暮的大小姐脾气，在唐有卿面前算是彻底偃旗息鼓，再不敢表露半分。
　　周衔南还觉得奇怪，“我这闺女见了你怎么这么老实？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唐有卿当着周衔南的面，答复得再体面不过，“估计是您闺女懂事了，不妨您回头看看，待您是否也乖巧多了。”

　　周暮心里白眼要翻上天。
　　那天行车中，唐有卿单手掌方向盘，目视前方。驾驶座的窗子降下一些，冷风不住地往里钻，烟味也不断吹向周暮的方向。
　　她扭头咳了一声，不知是冷的还是呛的。
　　唐有卿看她一眼，将剩大半截的眼折断在烟灰盒里，待烟味散尽了，关上车窗。

　　一路无言，直到交通岗前，红灯亮起，车子停下，他才缓缓开了口。
　　很平静的语气，没有周暮想象中的疾风骤雨，但也十成冷冽得骇人。

　　“我不欠你，周暮。肯来接你，诚然是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也尽我长辈的职责。倘若你学不会好好说话，就把嘴巴闭好了。或者，让你父母好好教你，如何与长辈说话。”
　　见她犹有不服状，又添一句，“或者你现在下去，就可以免于听我教训。”
　　末了，在她的沉默里，将一包湿纸巾塞进她手里，“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泥里打了滚似的。清理干净了。”

　　平生第一回，听个非亲非故的所谓长辈劈头盖脸的训斥，一句话也反驳不出。
　　周暮心里想，行，我得罪不起你，我躲着你还不成吗！
　　往后几回聚会，有唐有卿的场合，周暮全都借故学业繁重不去了。避不开的，也暗地里张牙舞爪，不理睬他的逗趣，大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直到唐有卿生日，加上近日来成全一笔大生意，周衔南邀人到家里来，要好好为他庆贺。
　　唐有卿风尘仆仆，才从国外赶回来，西装经此舟车劳顿，皱得不像话，胡子也没来得及刮，长出薄薄一层胡茬。
　　一进门，正好撞见周暮往外走。
　　将人拦住，“往哪去？”

　　周暮看也没看他，弯腰提鞋，“约了同学。”
　　“推了。”
　　什么？周暮疑心自己听错了，抬眼看他，听他一字一顿，“劳烦大小姐，把今日的约推了。”
　　理直气壮、气定神闲极了。周暮被气笑了，“凭什么”三个字冒了火，字字砸在他身上。

　　“今天是我生日啊。”唐有卿仍旧自如，自大衣口袋里摸出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丢进周暮手里，“国外带回来的纪念品，戴着玩吧。”
　　说罢，挥挥手，好像在和她告别。

　　周暮双手捧着盒子，一时进退两难，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她留下来。
　　斟酌半晌，默念几遍“天大地大，寿星最大”，到底还是推了同学的邀约，乖乖巧巧地坐在餐桌上。

　　偏偏有的人上桌时，见了她，还满脸的惊讶，“咦，你不是赴约去了嘛？”
　　“赴约？什么约？”周衔南满头的问号，看自家闺女，“她都在家宅了一天了，哪有大晚上有约的道理？”
　　合着是躲他。那今日怎么又肯留下？唐有卿不去细想，朝周暮笑得十足小人得志。

　　散席以后，按着姑娘后脖颈，笑眯眯地问：“来讲讲道理，小朋友。我得罪你了？”
　　周暮不说是或不是，只从他手掌的桎梏里逃出来，那一点的热似乎还在不住地往全身蔓延。她感觉脸上烫烫的。
　　“你说呢？”

　　唐有卿得到这样的答案，便知这姑娘是还记着冬日里那场争执的仇了。一年多了。不由得笑，还想去揉她头发，被躲过了。
　　霎时，也正了神色，“你嫌我越俎代庖，越过你父母亲教训你，我还觉得这小孩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半点不懂礼貌呢。”
　　周暮急急为自己辩解，“你只不过比我大十岁！”
　　“那也是长辈。”唐有卿陡然幼稚起来，“你得喊我叔叔的。”

　　周暮懒得和他废话，扭头要走。
　　不料被唐有卿拦下了。他已缓和语气，示好的口吻，“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扯平了，成不成？”
　　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又问：“礼物呢？看了没有，喜欢吗？”

　　周暮的唇角弯了一刻，又被抻平，仍板着脸，不无骄矜地说：“我才不要在机场买的纪念品。”
　　“喂！”唐有卿提高嗓门，很不满，“讲道理，我跑了大半天，才挑到这么一件没准符合你审美的礼物。”他讲她是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这下子，周暮结结实实愣住了，半晌没开口，开口第一句便是，“为了什么？”

　　“什么为了什么？”
　　“给我挑礼物、送我礼物，为了什么？”
　　“能为了什么？”唐有卿不甚在意地摊手，“我记得我们生日所隔不远，到那时，我未必有时间有精力再操心这事，索性一起办了。”
　　他又笑话她年纪不大心眼不少，“还为了什么？你一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儿，我能图你什么。笑话。”

　　“唐有卿！”周暮不悦了。然而，她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表达不悦的方式，实在是失礼：她直呼他的名字了。
　　果然，杜玥搁下手里的事宜，上前来责备她，“没大没小的呢，怎么能直呼长辈的名字？”
　　周暮自知理亏，乖乖认怂，“我错了。”
　　反倒是唐有卿帮忙打圆场，“怪我。怪我逗孩子没分寸，惹她不高兴了。”

　　杜玥拧着眉，“即便如此，也不能这样和长辈说话呀。”
　　周暮左一句好的，右一句我错了，总算把亲妈哄走，回头就指着唐有卿骂，“都怪你！”
　　唐有卿惊奇。嗬，这小丫头还有两幅面孔呢。他说懒得和她计较，起身，要去找周衔南下棋喝茶。

　　刚要走，又被周暮叫住了。
　　唐有卿长得比她高得多，要和他对视，得抬起头。然而，即便是这么一个仰视的姿态，照样被周暮做得高傲极了。
　　说话时底气倒不那么足，“……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爸说你最近生意做得很顺，是真的吗？”

　　唐有卿不料她会问这，脑子一转，便猜出她的意图。
　　他略微弯腰，和她平视，眼睛里的笑意很浓，语气也很诚恳，
　　“怕什么呢？”
　　“我还能欺负回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