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舒抒

4、03

　　有许多时候，时光的流逝在人无从察觉的时刻悄然进行着。
　　周暮去翻从前的日记，原来已经是认识唐有卿的第三个年头。眼看着自己往二十岁靠拢，唐有卿也快三十岁了，女友也换过几次，总还不见他谈结婚的事情。

　　杜玥也问过，说有卿，你如今也算事业有成，合该有个贤内助好好帮你。就像我与老周。
　　唐有卿讳莫如深地笑，说不急，结婚这事，总要小心些。“眼睛擦亮些，才能找个好归宿。玥姐你说是也不是？”
　　这是当然。杜玥就只好赞同地笑笑。

　　周暮也问：“你是不是不想结婚呀？”
　　她如今在背地里越发没大没小，总是直呼唐有卿的名字，有时连名字也不叫，只是你呀你呀地称呼着。好在他也从不计较。
　　“我才二十七岁。”唐有卿无奈，“你们一个个，仿佛我今年七十二岁，再不结婚就没人肯嫁了一样。”
　　他又笑着和周暮插科打诨，“旁人就算了，你年纪轻轻，怎么也加入催婚大军了呢？”

　　以周暮的口吻看，似乎认为这是一件极为理所应当的事情，“看我爸妈那么幸福，你每天吃狗粮，就一点不嫉妒？”
　　“嫉妒什么？人各有命的。”他不甚在意地笑，低声默念着，婚姻呀，幸福呀……

　　没过多久，周暮口中信誓旦旦的幸福婚姻便支离破碎了。

　　起因似乎是很寻常的：杜玥对周衔南的行踪起了疑，暗中一查探，发现他竟与一个没比周暮大几岁的年轻戏子混到一处去，该做的不该做的，已然全都做了。车子、房子、华服、珠宝，一径地往跟前送。唯一该庆幸的，是他还没昏了头，把该给闺女的那份财产也许出去。
　　杜玥早些年，也是在商场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为了辅佐他的生意才洗手作羹汤了，岂能容他这般作践？
　　当即便要离婚。草草收拾了行李，扭头就搬出去。

　　倒是没急着带走周暮。
　　一来是这事还未尘埃落定，不知结果如何。二来，可不得让周衔南好好看着，他这么大一个闺女日日在家呢，他心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周暮留在家里，一时惶然极了。总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能做什么。
　　这天，见周衔南同唐有卿一道喝酒。更精确地说，是周衔南在买醉，唐有卿作陪。
　　到底没忍住，平生第一次听墙角。

　　唐有卿仍然口口声声喊姐夫，言谈之间，是男人之间的相互理解。
　　“玥姐是心高气傲了些，不该这么决然。可是姐夫，这事你办得未必占理。”
　　周衔南绝口不提妻子，只是说：“最让我伤心的，是小暮那孩子的态度。自打我和她妈声张起来，回回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似的。我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啊！”
　　“说的是。这些年，你对小暮多好，我作为外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眼看着周衔南醉得不行，唐有卿不动声色移开了他的酒杯，“她年纪轻，不懂事，一时犯浑。当爹的还要与女儿计较吗？”

　　听到这，周暮终于听不下去，扭头就走。
　　不经意动静大了些，周衔南没注意到，唐有卿却一下子便听见了。
　　他叫来住家保姆，让她照顾好周先生，起身去追周暮。

　　在后院的门前，截住仍穿睡袍和拖鞋的周暮。在融融的月光中，唐有卿看出，她甚至没穿内-衣。只一眼，便立刻移开视线。
　　被钳住手臂，周暮气得不行，发狠地去踩他的脚，恨恨道：“你放开我！你们都是一路人！恶心！”

　　唐有卿不放。他不能让一个未成年的姑娘，在大半夜出去乱跑，便拖着她往回走，一面走，一面辩解，“怎么就是一路人了，小姑娘，栽赃人也不是这样栽赃的。我婚都没结，你先给我安一个出轨的罪名，合适吗？”
　　一提到结婚，周暮再次跳脚，突然挣扎起来，怒视他，“你早知道，对不对！”
　　对视之下，是唐有卿先败下阵来。

　　“对，我早知道。”他承认了，在周暮再次跳脚之间，拦住她，“可是你要我怎么办？是提醒你母亲她的丈夫不忠，还是当面锣对面鼓地告诫你父亲，这样不对，你说我要怎么办？”
　　“我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这样做？你告诉我！”

　　可是，可是，周暮的胸腔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着，最后说：“最起码，你不该共情他！”
　　“对不起，周小姐。在这样的事上，男人通常更共情男人，这是劣根性，改不掉的。”
　　“全天下男人都好色嘛！”
　　“当然！”

　　两人都气急了，话赶话说出来，没得有些口不择言。
　　周暮更加要气疯了。她上前一步，拿空着的手去扯自己的衣领，有种自我献祭的意味，质问他，“如果我现在勾引你，你也会受不住吗？”

　　她的衣领已被她扯下寸许，唐有卿伸手去拦时，还是不经意瞥到那双已发育完好，丰满浑圆的……
　　他警告自己立刻摒弃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攥着周暮的手腕，制止她的行为，“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是晚辈，是小孩子，懂吗？”

　　“所以，”周暮几乎是逼视他，“即便我脱光了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有任何欲望，对不对？”
　　“你敢！”唐有卿忽然疾言厉色地警告她，“滚回你的房间去，小孩子不要参与大人之间的事情。”
　　“我已经快满十八周岁。”
　　“那就在你未满十八周岁之前，滚回你的房间去。”

　　他深呼吸几次，拾回他作为成年人的自如和风度，“眼下，你最要紧的任务是高考，懂不懂？”
　　周暮似乎执意要和他对着干，“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我的家庭都快要支离破碎，我还要把心思放在什么考试上！”

　　“别任性。”唐有卿几乎是一瞬间就严厉起来，强制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她进门。而他立在门口，像一尊黑面门神，“给我踏踏实实地学习，你爸妈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不该由你操心。”
　　旋即，又去指责她的父母，“他们在这时候闹离婚，已然是对你不负责极了。如果你对自己也不负责，那就成了废物了。周暮，无论什么时候，别忘了你作为学生的第一职责：学习。”

　　周暮气极了，攥着他的手腕，一口咬下去。疼得唐有卿只吸冷气，还是说：“咬我也没用，在我这，你就得安安分分地给我学习去。”
　　“当然，我说话是不好使的。我说不了你爸妈，自然也劝不住你。你当然可以不听，随便你怎么作！”

　　周暮看得出唐有卿很气，她比唐有卿更气，气到口不择言：
　　“你这么关心我做什么！该不是喜欢我吧？”

　　这一句话，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让他一切一切浮躁的心思，尽数沉下去。
　　唐有卿深呼吸，撤了挡门的手，“随你去。”
　　“既然我好心的关怀，会被你误解为是图谋不轨，那我也不必自讨苦吃。”
　　“请吧，周小姐。”

　　他忽然的冷静和漠然，无疑使周暮措手不及，一时也无言以对。
　　好半晌，慢吞吞地走进去。
　　卧室灯没开，她坐在书桌前，唯有窗子外月汇入的莹白的月光与走廊投入的暖黄的灯光，尽数都落在她身上。

　　唐有卿确认自己是听见了她的哭腔。
　　“学习就学习嘛，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