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和坏文明》柑橘鹆

45、第 45 章

　　“帕茨西，今天也交给你了！”

　　帕茨西站在原地，看着同伴的身影消失在前线尽头。他盯了一会儿，拎起腿旁的水桶，把整桶水泼在热气腾腾的改造车上，水哗哗地溪流般往下流。

　　然后他举起消毒喷头喷洒起来。

　　水是冰的，流的却是热的，全是感染者的血，冰蓝冰蓝漫至他脚边。

　　穆尼尔恰好路过，看了他一眼，“又是你打扫？”

　　他点点头，没说话。

　　穆尼尔纠结地看着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帕茨西不是不懂他的意思，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队内遭受排挤，于是什么脏活累活便丢给他做。其实不是这样，他只是在同伴们抽签划拳决定谁去消毒时，主动站出来，说了一声，“我来吧。”

　　于是他便包圆了之后所有的打扫，自基金会自动消杀技术诞生以来，这么复古的体验不多见了。

　　穆尼尔以为他被排斥了，同伴以为他喜欢清理，热衷于把所有事物安排的条条整整，干干净净，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呆着，便不用思考，不用顾虑其他人——他内心深处那匹躁动不堪，过着疯狂混乱日子的野兽才得以消停一瞬。

　　刺鼻的消毒肃杀气，飞溅的银色水花，冰蓝色的血往下流，撕开一地蜿蜒如蛇的水膜。

　　收拾完所有东西，他看了眼时间，恰好到点，一切如他安排的那般。他卷起袖口，在车队最中间的车子门口停下脚步，这是车队的中枢，最致命的大脑，被倾其所有保护的最安全地方。

　　他看了看四周，轻手轻脚刷开了门。

　　帕茨西打开一盏小夜灯，把车内微微照亮。

　　被改造后的车内空间开阔，折叠开后足足有俩个卧室那么大。床上的被子微微鼓起，上面压着不知道是谁的白色外套。橙发的少女沉睡着，安静的和他昨天来时没有区别。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召唤出大半个SDP英灵座衍生物的头号猛人，以一己之力搞定了无数研究员哭着都没攻克下的难题，他们队都说这姐不是被招安就是收容进基金会，真可怜。

　　当时帕茨西默默地在旁听着。其实他也不清楚他们在可怜什么，招安，收容还是普通生活，日子久了，你会发现都是一样的悲剧，没有谁比谁更好。

　　后来站点61确定最后方针，特遣队一半留守在61保护平民，一半跟随车队，出发寻找SDP-3396解决办法。在临行的那一天，他被分派去保护她和研究员们，混在闹哄哄的人群中，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眨眼睛，喜欢东张西望，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她尴尬地冲大家笑了笑，这笑容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不安，无论怎么看，这猛的手握大半个站点战力的权力掌控者也只是一个爱穿浅色小裙子，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小女孩。

　　她盯着他们胸前的特遣队徽章看了半晌，最后挠了挠脸颊说道：“我叫藤丸立香！如果有什么事情，大家可以随时找我帮忙！”

　　.

　　车队的出发速度很快，奥尔加玛丽所长认为他们应该重编现有组员，建立特攻SDP-3396的特遣小队。达芬奇说那我们该有一个新的、伟大的小队名。这是了不起的队伍，是基金会历史上都拿不出的富裕战斗力——包含了历史上第一位王者，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天才，印度史诗里鼎鼎大名的主人公，以及一个会啊吧啊吧鼓掌的高中生。

　　藤丸立香抗议啊吧啊吧是什么鬼，罗曼研究员说我直接消失了对吧？

　　达芬奇说笨蛋没有人权。

　　罗曼：人文主义兴起时代的天才和我说没人权是吧？

　　最后这场讨论也没有结果，达芬奇和吉尔伽美什嚷嚷了一路，后半程立香遛了出来，正好撞到在执勤摸鱼滑水的他。

　　她冲自己换了挥手，他犹豫了下，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便也挥了挥。

　　然后他们肩并肩一起走，穿过渐渐模糊在黑夜里的树荫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其实他俩没啥能聊的，只是为了避免尴尬。他提起她的英灵，她便开始说起印度史诗故事，什么阿周那那周阿的，他一点不感兴趣，只默不作声的听着。

　　然后她又开始说起罗曼最爱吃草莓蛋糕，平时他怎么被达芬奇捉弄，手下的从者各有各的个性，带着点消遣欢快的语气。

　　帕茨西轻轻被扎了一下，心里那只猛兽又开始咆哮。

　　是啊，真好。好吃的草莓蛋糕，平波无风的午后，心满意足的一天，无欲无痛的一日，明明是好事，而他偏偏厌烦，憎恨，甚至想将兜里的刀拔出来砍碎那张微笑平庸的脸。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微笑，明明是在这种危机时刻，在人类存亡边缘，在悲苦的基金会中，她这个手握权力可以改变一切的人，只是在幼稚的感叹一个所谓的好日子，眼睛里没有一点悲伤，一点点流泪的痛苦都没有。

　　天色越来越暗，她点着脚尖，问他是怎么来到基金会的。

　　“我知道你是怎么来到基金会的。”他没有正面回答。

　　“你知道么？”

　　“嗯。”他说，“被罗曼研究员救下后召唤了SDP英灵座衍生物，于是顺理成章进入了基金会”

　　“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没什么奇怪的。来到基金会的理由五花八门。”

　　“那你呢？”

　　“为了寻找我的母亲。”他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她被卷入某收容失效意外中，从此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卷进那件事的人不可能活着出来，我的寻找没有意义，只是在满世界证明一个不存在——你可以轻而易举的证明一个存在的人，但你要怎么证明一个不存在呢？”

　　橙色头发的女孩愣住了。

　　他冷冷地说，“这就是我加入基金会的觉悟。如果她活着，我一定会找到她。如果她死了，我就拖着罪魁祸首下地狱一起去见她。”

　　“来基金会从来都不是过家家。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要么胜利，要么死。”

　　.
　　.

　　帕茨西错开眼，他检查了床边仪器上的数据，确认一切正常后，今天的巡逻才算告落，他在桌上的屏幕按下自己的指纹。

　　这位手握大半个车队战力的权力掌控者瘦小又脆弱，脆弱到可以用可怜形容。以至在出发第五天的晚上，突然发起高烧，一烧不起。整个车队被吓坏了，他第一次见达芬奇那种表情，像是被蛇咬了一口。

　　“不会是感染吧？”“不可能是感染。”“要再做二次检测。”“从者灵基正常”……

　　兵荒马乱一夜后，车队才渐渐恢复运转。帕茨西一如往常消杀着车辆，拖这位藤丸的福，消毒等级又上一层楼，他的任务又翻了一倍。于是他又觉得藤丸不可怜，他这个累成狗手都快抬不起来的人，才可怜。

　　路过的时候，他听他们叽叽喳喳，说她梦中一直在喊俩个名词，什么伊阿宋什么迦尔纳，达芬奇将数据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是谁，于是归咎为诡计多端的感染者们影响人心的可怕手段。帕茨西寻思，也可能是她高中网恋对象的网名，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不都爱玩这一套吗……这不比说伊阿宋迦尔纳是某诅咒符文更靠谱。

　　床上发出被褥摩擦的布料声，帕茨西从思绪中回到现实。藤丸立香不知何时醒了，她抬起手挡着光，微微眯着眼睛看他。

　　俩个人沉默地看着，半晌，帕茨西开口，“你终于醒了。”

　　“嗯。”她的声音是许久没有开口的干涩。“我睡了很久吗？”

　　“一天一夜。”帕茨西面无表情站起来，“他们那边很快就会过来为你检查身体。我走了。”

　　关上门，天空挂着锡箔纸色的月亮，他看到站在高处全副武装的同伴，看到了悲伤冰蓝色海洋。

　　在匆匆赶来的人们过于喧闹的脚步声里，他无端想起幼年挂着淡黄色窗帘的家里客厅，插着早市花朵拥挤着的花瓶。

　　还有母亲抚慰着他的星期六。

　　.

　　.

　　藤丸立香闭上眼，睁开眼睛，闭上，又睁开……反复重复三遍。

　　“别想逃避现实了。”吉尔伽美什没耐心地说道。

　　“我真的只睡了一天一夜，而不是某眼一睁一闭，七十年过去睡了个真香的美国队长吗？”藤丸立香向王投去求证的目光。

　　“准确来说是一天零十二分之七夜。”紫苑淡淡道，“连一夜都没有。”

　　“那为什么……”立香沉默了片刻，指着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的礼花，“为什么像我死了百八十年从冥界爬回来一样，就差站在桌上狂high那么庆祝啊！”

　　在达芬奇敲了敲门之后，她声称他们为她准备了完美无敌庆祝醒来的「小惊喜」。于是按照要求，立香闭上眼，当她睁开眼，达芬奇拉开了全部礼花，而她坐在不知何时绕着她摆了一排的白色和黄色的不知名花束里，像灵堂的照片一样。

　　“你不喜欢礼花吗？”达芬奇嘟着嘴。

　　“重点是数量数量啊！！”

　　谁家庆祝礼花像吉尔伽美什开宝具一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射了一圈又一圈，坐在黄白色的花圈里，头戴绿色帽子的礼花碎片，立香皮笑肉不笑。

　　“哦，这是我研发的免打扫伯伯纳礼花炮。”达芬奇打了一个响指，所有礼花碎片瞬间消失。

　　“不要把研发资源花在这种东西上啊！”奥尔加玛丽无语。

　　“sorry！这，就是人设！”

　　“为什么叫伯伯纳？”立香问道。

　　“随意起的。也可以改叫立立香。”

　　“……那没事了。”

　　吉尔伽美什和罗曼端倪了她好久，间或夹杂着立香看不懂的厉害仪器和魔术，阿周那为她递来一杯水，虽然她更想喝可乐，但想想还是算了。最终吉尔伽美什直起腰，做出最终裁决，“健康的比动物园的大猩猩还生龙活虎。”

　　顿了顿，他补充道，“就是还有点虚。得补补。”

　　于是阿周那又递来一杯红枣枸杞茶，立香真想问他从哪学来的无用知识。

　　“没事真是太好了。”罗曼如释重负，额前的小刘海也不颤了。

　　“如果按本王说的做，一瓶魔药灌下去，她早好了，根本不会耽误这么多时间。”吉尔伽美什不屑道。

　　“在没确定是否有「奇术性质」感染源，不可以乱用「魔术」”罗曼小声解释。

　　“不过说实话，我还挺好奇感染了SDP-3396御主会召唤出什么样的英灵。”紫苑摸着下巴。

　　戈尔德鲁夫立马说道，“不，你不感兴趣。”

　　达芬奇举起手，对立香说，“目前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立香想了想，“坏消息吧。这样先有心理准备。”

　　“好，那好消息就是——”

　　“喂！”

　　达芬奇朝立香眨眨眼，“好消息就是在你呼呼大睡的时候，我们已经成功安全抵达怀俄明州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已经到了吗？！”立香长舒一口气，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我们完全不知道「程序99」在哪里，以及整个怀俄明州都已经沦陷，目前我们正在绝赞被感染者追杀之中！”达芬奇学着日漫JK哎嘿的吐出舌头卖萌。

　　看的罗曼头皮发麻。

　　“这不是两个坏消息吗！”

　　“哦，因为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放在一起就没意思了，所以我就把它融成一个坏消息了。”

　　“行吧。”立香已经逐渐跟上了达芬奇的节拍，“那目前有什么办法吗？”

　　达芬奇不说话了，做出思考者的姿态。

　　“这俩个目前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奥尔加玛丽说道，“所以我们目前一边积极寻找怀俄明州旧站点残骸，一边努力击退所有来袭的感染者。”

　　“我猜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和感染者打游击战。”

　　奥尔加玛丽瞪了她一眼，立香立刻举起双手投降认错。

　　“总之，我们目前试图在现存基金会数据库里寻找更多程序99的信息。”罗曼说道，“奥尔加玛丽和达芬奇还在申请，等资料到手就有办法了。”

　　“是的，等我和达芬奇慢慢找到信息就可以……真是见鬼！狗屎！”奥尔加玛丽说。

　　“啊？！”立香被一向大小姐姿态，文文静静的奥尔加玛丽的突如一骂吓了一跳。

　　“以我的权限居然现在还没法直接拿到程序99的资料！”奥尔加玛丽火气渐长，“这意味着还有比我权限更高的人还存活着，以至于最高权限还没下放给我。所以我需要他的授权才可以获取资料，狗屎！既然活着就和我们联系啊！再不济立马给我授权啊！磨磨唧唧的算什么人！别给我逮到！！”

　　“息怒息怒…… ”立香连忙把手里的茶递给她，她打开盖子喝了一口，被烫的一个激灵，于是立香连忙递来被角给她擦嘴，又被怒目而视。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戈尔德鲁夫也跟着宽慰道。

　　“伟大的罗曼研究员还能救救我们吗？！”立香把目光投向提出程序99的这位老兄。

　　老兄回答的只有摇头。

　　于是在奥尔加玛丽的怒火里，众人纷纷告退。各位临走前嘱咐了立香一句又一句，她还从不知道王他们可以这么唠叨。

　　在所有人离开之前，立香单独叫住了阿周那。

　　这个为人踏实，勤勤恳恳，一向话不多的从者茫然的回过头，对于她的单独留下很是疑惑，但他很好的把份情绪藏在了心底。

　　立香看着他，踌躇了一会儿。

　　“你知道的，我发烧了，所以睡了很久很久。”

　　阿周那点点头。

　　“人一旦睡的久了，梦就会变多。这一天一夜，我做了很多很多梦，有的很好有的很坏，有的很开心，有的很悲伤。它们有的是我的幻想，有的是我的过去，还有的是我的从者的梦……”

　　阿周那慢慢蹙起眉，“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阿周那，如果你很不开心，有什么哪里很不舒服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聊天。”立香坐在床上，不自觉地捏着被角，“你千万不要自己硬撑着，我们都会非常非常…… 担心你。”

　　阿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变成面无表情。

　　“谢谢您的关心。”

　　最后他说了一句感谢，表示明白，带上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