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
-
在伊阿宋和神明与命运斗争的一生里，他学会了这么一件事——没有什么东西是不灭的。
这听起来真弱智，小学生都知道所有人最后都会死去，但这花费了伊阿宋整整一生，在和命运的纺机前，在和足以创造世界的神明的战争里，在星星都要坠落的夜晚，他看到英雄前赴后继地死去，神明的火焰陨落，熄灭在深渊之中。
宙斯将他的老师喀戎从死亡的冥河捞起，悬挂在无边的黑夜里，老师对他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在世界的另外一面。”
没有什么不会死去。
逆模因也是，它会被杀死，一定会被杀死。
所以他从未放弃过。
“但那个更好的概念……是什么呢？”藤丸立香不解地问道。
其他人亦抱有相似的疑惑，他们都看向伊阿宋。
“好问题！一个更好的概念是什么呢？这真是世界上最难的难题，什么叫做好？什么配称作好？从知道逆模因后我就在思考，在那些被逆模因抹去的日子里我一定也在思考。然后我发现答案是那么的简单，简单到它近在咫尺。”
伊阿宋望着藤丸立香，他翘起嘴角，“答案就在你身上。”
“我？！”她惊讶的瞪圆眼。
“是的。”他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从概念空间跨入下界，降临至现实，呈现出可见的物理形态——逆模因这个过程，你们不觉得熟悉吗？”
阿周那和迦尔纳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但藤丸立香却明白了什么，“你说的是……从者？！”
“没错。”
从者召唤之艰难，整个基金会都表示他们有话说。在无数次的尝试和失败里，这一目标终于在藤丸立香手中补全。她发出召唤，然后从者们穿过漫长跨越无数边际的通道，一路被锚点性质地魔术回路所指引，才艰难地从脱离时间和空间的英灵座里，来到这个真切活着的现世。
“在死后，其丰功伟绩留为传说，自人类地集体记忆里，他们从信仰中化为存在。”立香喃喃道，这是达芬奇和她说过的科普。
这就是英灵，人类集体所信仰的英雄。
他们活在人类的意识里，脱离一切时间和空间的束缚，行走在概念的世界里。
如果说逆模因是一切具有自我抑制性质让人避之不及地概念黑洞，那英灵就是被人类口口相传，希望被铭刻在人理之上的概念合集。
一个理想，一份信仰，一个跨越时空和时间的英灵座，他们就是在理念世界里薄弱不堪的人类思想的最后守卫者。
“难怪从者对逆模因具有抗性。”阿周那明白了。
“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把这一切反转过来。”伊阿宋说，“降临至现实的我们没办法对抗高维的理念，但反过来一定可行，只需要提取从者所象征的概念，再不断上升，从现实跨回概念空间，在这个过程里，我们就可以真正意义上触碰到‘逆模因’的概念。”
“你的意思是……？”
“反转召唤仪式！”
伊阿宋来到达芬奇的工作桌前，将不要的书籍搬到地下。清开所有的杂物之后，一个干净的桌面之上，庞大的基金会操作系统显露在眼前。
他回过头，直视着立香的眼睛，“换句话来说，就是让从者回归英灵座。”
“而更直白的说法是——让从者去死。”
立香怔怔的看着他，她的脸色苍白，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就呆呆地看着他，房间里只有系统启动的嗡嗡声。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让你们去死。”好半晌，她慢慢道，“只要能提取到概念，只要可以——”
“但那需要巨大的模因工程。”伊阿宋打断她，“也许基金会能做到，也许这就是长久以来人类在逆模因下幸存的原因。但这不是现在的我们，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做得到的。”
立香手足无措地望向阿周那和迦尔纳，希望他们能对这残酷无比的解法大声说一句不，希望他们能和自己站在一起，但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立香，等待一个命令。
就是这一瞬间，立香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但是回归英灵座没这么容易吧？达芬奇之前有说过英灵座那边出现了问题，很难沟通到现世，所以冬木的召唤仪式全部失败。”立香努力让自己笑起来，语气故作轻快地说道，“所以这个不太行吧？有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一定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魔术回路的锚点特性来打开这条通道。”
“基金会的操作系统有召唤达芬奇的程序备案，只要放大你的魔术回路特性，让它散布到仪式通道，再逆转程序就好。”伊阿宋犹豫了下，他轻轻摸了摸立香的头发，“这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不需要浪费你的令咒让从者自杀。”
立香看着他，觉得浑身发冷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之前血流了太多，也许是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一口饭低血糖犯了，又也许是……她知道她没有理由否决伊阿宋，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是整艘船，整个人类的重量压在他们肩上，她没资格由着自己的性子说不。
所以她低下头，很久才点了点头。
这场无声的较量终于落下帷幕。
迦尔纳站起来，他问伊阿宋，“你知道怎么操作基金会系统吗？”
“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他将内兜里的耳机戴上。
跨越数千公里，在沙沙的信号声中，一直等待着的人们终于等来了想见的人，通讯频道那头传来奥尔加玛丽似笑非笑的声音，“随时待命。”
.
最后一个问题被解决。伊阿宋埋头在屏幕前，听着奥尔加玛丽教他怎么用她的安保权限登上内网。迦尔纳抱着手臂在旁边看，聚精会神地像在偷师，虽然立香很怀疑他真的知道‘内网’是什么东西吗？
阿周那被伊阿宋吩咐出去暴打逆模因去了…… 好吧，其实是给他们拖延时间，让那些异形和被逆模因盗了号的人别那么快闯进达芬奇的可怜魔术工坊。
他临走前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伊阿宋要操作系统，御主要提供魔术回路，他要去门外暴打异形，那要牺牲返回英灵座的人选只可能落到迦尔纳头上了。
他抿着唇，一句话没说，但不情愿的态度全写脸上了。
尽管他自己内心深处也不知道究竟在不情愿些什么，可能是凭啥这么大的任务交给他不交给自己，是觉得自己不如他吗？也可能是，尽管相见两厌，但这对宿敌下一次再有机会见面切磋又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
迦尔纳很平静，他只是说道，“你要留下来，你需要保护御主。你是御主召唤出来的第一位从者。”
阿周那沉默了，最后他一句话没说，拿着弓离开房间。
阿周那离开后，迦尔纳带着歉意对立香说，“我没有想表达御主是一个软弱需要被保护的人。”
“我知道！”立香忙不迭举起手，表示自己绝不会误解。
“但是！”她顿了顿，“我并不会因为迦尔纳你不是我第一位从者，就不喜欢你。”
迦尔纳和她对看了几眼，他冲立香笑笑，那笑容很温暖，“我明白，我只是感到很遗憾。”
“遗憾？”
“遗憾没怎么和御主好好聊过天。不过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感觉也不错。”他轻声说。
“我不是个很擅长和御主交际的英灵，一直以来都有人说我这样的性格不太好，我需要更圆滑一些。尽管一直都希望可以改变，可是似乎并没有太大长进……这样性格的我，一直以来都是御主你在包容我。我对此充满感激。”
“才没有！”
“请不要这么说。”迦尔纳认真地对立香点点头，“你在我心目中是一位伟大的御主。在我回到英灵座后，想必那个我看了以后，一定也会为这趟了不起的旅程感到惊叹吧。”
立香呆呆地看着他，她想要说点什么，但这时伊阿宋吆喝着让他们过来，说一切已经准备好。
“你不必感到难过。”像是看出了立香的心情，迦尔纳宽慰道，“从者的牺牲不意味着真正的死亡。那个真正的我还在英灵座之上。”
“可是陪伴着我一起渡过难关的迦尔纳消失了！我才不在意英灵座上那个迦尔纳多么厉害帅气！我只喜欢这个一直一直陪着我的迦尔纳啊！”立香忍不住说道。
说完立香就后悔了，人家安慰你，你还在这任着性子杠什么呢！
迦尔纳没说话，他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可就是这个包容的态度——立香感到一股酸涩的气，她立刻抬头，努力不让迦尔纳察觉到。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再次回应你的召唤，我会一直一直等待着你。毕竟我还没和你一起看到这个故事的结局。”
然后迦尔纳走进了召唤阵，在骤然亮起的光芒里，立香听到这辈子迦尔纳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直以来辛苦了。”
.
上升，上升，以「英雄的概念」不断上升。
这种感觉很奇怪，回归英灵座，对从者来说等同于死亡，而死亡这种事，没人会享受。它要么是目的，要么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现在他在单纯体验一种死亡。
迦尔纳的视角开始变化，世界在缩小，越来越小，然后是白质化，仿佛附着在一切事物之上的实体外衣在被剥去，露出最本质的色彩。他继续前行，穿过这条人工搭建起的长廊，空间在这里像纸一样被揉皱，时间像烛火一样摇晃。
在这理念存在完全超越人类尺度的地方，他终于看到逆模因。
迦尔纳缓缓抬起手臂。
那手臂全然已无正常手臂的模样，它被剥离了最基础的含义，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赤红色的光点从他的手心里流淌出，像他的那把弑神之枪，每当他扬起之时，火焰就如水一般向外横溢，他的养父养母曾告诉他，那不是火焰。
“那是什么？”幼小的他问道。
“是阳光。”他们说，“是一切你所相信的东西。”
逆模因转过头看向了他。
这个拓扑上毁灭存在，一旦降临就会让整个人类的意识清空理智错乱的怪物的构架是如此庞大，简直宛若另外一个宇宙。迦尔纳在它身前，就像一粒在电子跃迁时轻轻跳起的光子。
在狂光迷乱的背景里，宇宙的参数在它的本身躯间流动交互，所有的性质都被证实是伪证，一切都是无意义，空间如沙漏一样流淌，时间如空间一样展延，自洽的错乱扭曲了一切因果律，混乱是唯一原则。
迦尔纳努力让自己不被信息的乱流撕碎，他抬起头，看到重叠的景象万在上空花筒般旋转，信息在这里收缩分解，一切的概念在激变，这这个宇宙，他看到逆模因在和阿周那的战斗，在另一个宇宙，逆模因加速了未来，它冻结了宇宙，杀死了所有存在意志。
“太渺小了。”它叹息道，“太渺小了。”
它注视着迦尔纳，就像巨人凝视着一颗小小的灰尘。
来到这里的，注视过它的，无论是谁，都会永远地消失在这个维度里。
但太阳没有熄灭，炽热的光流围绕着迦尔纳旋转，消解了迷蒙的黑夜，在没有人知道的维度里，概念和概念第一次相撞，无形的空间被激烈的冲击扭曲成蛇一般的形状，溅起一簇金色的流光，它们缓缓飘起，在无边的黑夜里像一串星星。
它们升上远方，迦尔纳下意识伸手抓住一个。
这让他想起临别前立香的眼睛，亮闪闪的，却带着些水汽的雾，仿佛眼睛里下着一场细细的雨。
其实他有一件事没和她说，他让阿周那出去，让自己来到这里还有一个原因。
尽管这完全出自他自己的私心。
“因为迦尔纳是施舍的英雄啊。哪怕是生命，我也想将它施舍给善良的你啊。”
“所以我还需要更多。”他对自己说道。
为了杀死这个怪物，他还需要更多——更多，更好的概念。
然而这片星空是这么的广阔无垠，那条属于他的道路，由立香为他锚定的道路已经分崩离析。
但他不能停下，他必须要上升。
于是他伸出双手，向那个遥远英灵座的自己发出请求。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第 4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