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
-
伊阿宋，立香和阿周那三人没更多时间交谈，前有追兵，后有异形，他们需要抓紧时间和楼下的迦尔纳汇合。那里，如果可以把被盗了号的罗曼摇醒，就更好不过了。
他们且战且走，还没到二楼，远远的就被那景象震撼了。
一只足足有二层楼高的异形，正在和迦尔纳对峙。天花板塌了半截，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玩意超规格的体型撞塌的。钢筋水泥随着尘埃四下飞溅，电线秃噜着半截，火花噼里啪啦闪着黄色的光，还有人——如果他们还是人的话，从楼上掉下来。
他们挣扎着爬起来，被逆模因劫持的大脑察觉不到疼痛。
这确实是可怖的场景，一个男人在掉下的瞬间就被钢筋串通，头骨一瞬间被戳碎，血水和脑浆一起涌出来，可他还在笑，还嘶哑着嗓子在喊什么；还有更多的人在爬往这里，一个又一个，一个接一个倒下……那哪是钢筋，简直是夏夜门口烧烤摊上的羊肉烧烤串。
藤丸立香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连食物带胆汁一起吐出来。
但伊阿宋和阿周那现在分不出额外心思照顾御主的情况，伊阿宋挡开一波攻击，回头大吼，“阿周那！”
阿周那握着弓箭，从箭筒抽出一支弓箭，宝蓝色的火焰随着箭矢熊熊燃烧。那是工匠之神阿耆尼赠与他的利器，曾在俱卢之战让无数战士和神灵成为箭下亡灵，包括苏利耶之子迦尔纳。
赤红色烈焰倾盆而下，迦尔纳的弑神之枪只是一划，气波荡开了所有杂物和人，溅起半米高的火墙，场地空阔了起来，阿周那看着火光四溢的枪尖和异形的外壳重重撞击在一起，碎裂成大朵大朵的火花。
“我知道！”他拉开甘狄拔，眯起眼睛，射出了第一箭。
肉眼可见的流光撕破层层火墙，迦尔纳微微一顿，下一击更加狠厉，迸发出更剧烈的热量。俩个从生前到死后几乎纠缠了一辈子的宿敌在此时谁也没说话，却比谁都更默契。
箭矢和长枪同时击中异形的右肢关节，时间仿佛暂停了片刻，一切安静下来，然后大量的热在狭小的空间一同爆发，尽管只是最简单的魔力放出，宝具都还未释放，但温度在零点零几秒极速上升到熔点，周遭的一切金属水泥顷刻间融化成一摊粘液，带来弥漫的雾气。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立香只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整艘航母都为之震动，像是经历了一场海底火山喷发。
然后是冷冽的海风，东升的太阳透过云层，金灿灿的光洒落在房间，照亮她的脸庞。
——刚刚那一击直接撕裂小半个吊顶，偌大的航母竟被生生做了一场开颅手术，二楼之上的右半角在瞬间分崩离析。
护着立香的伊阿宋摔了个狼狈的脚朝天，他慢吞吞爬起来，一边心叹这帮家伙的实力真是强到莫名，有这样的从者，牵条狗都能赢得圣杯战争吧？一边思忖着动真格到这一步，那些怪物怎么都得死的灰飞烟灭了吧？
他的焦虑平息些许，甚至还冲着那头白雾喊道，“你们收着点！别把船弄沉了！沉了你们驮着我们去旧金山。”
说完他从后腰掏出一瓶药剂递给立香，“差不多到时间了，把这喝了。”
“这是什么？”
“W级记忆辅助药剂。”
“我们什么时候还有这东西？”立香只听说过基金会的记忆遗忘药剂。
“我自己做的。”伊阿宋说，“在逆模因眼皮底下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做出来这俩管药。一管给你喝，另一管…… ”
“你自己喝？”立香小心问道。
“还是留给你。”
“啊？”
“从者有抗性，到下一次遗忘之前，我们至少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操作空间。但你不一样，你只是个普通人类。”伊阿宋看着她，“你随时会在关键时刻遗忘一切，又或者被逆模因突破意识屏障。到时它只要控制你说一句话，一发令咒的事，我们全得滚蛋。”
“所以这些药从最开始就是为了你而做。”
听起来真像是象棋里的国王一样，脆弱笨拙地只能一格一格挪动自己，尽力让所有小兵炮车马匹保护好自己，因为这盘游戏，只要国王被拿下就满盘皆输。
她没再说话，喝掉了药剂。
“怎么样？”伊阿宋问道。
“没什么味道。”立香回味了下，口感和白开始没什么区别。
“不过我要提前声明。”他举起手，“我不会做药，这是在人指导下勉强弄出来的玩意，所以可能，我只是说有一种可能，它的后遗症会很大。”
“比如说厌食，反胃，呕吐，失眠或者幻觉…… ”
“这么多？！”立香瞪大眼睛。
“可能都会有，也可能只会有一些。我不知道。”他耸耸肩。
“什么三无产品！”
“就是三无啊！”伊阿宋一副你都喝了还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不过你——”立香的话还没说完，阿周那飞速地拽开她，另一边，迦尔纳一脚把伊阿宋踹到一旁，才躲过异形突然诈尸的一挥。
它的前肢弹出一节锋刃，宛如一把打开的折叠小刀。
如果没有阿周那，这把漂亮的蓝绿色尖刀已经把立香的大脑切成完美对称的两半了。
伊阿宋手脚并用爬起来，“卧槽！这玩意还没死？！”
不仅没死，外壳都没碎啊！阳光下甚至流光溢彩，闪闪亮亮的像个水晶工艺品，还是那种诌一诌就能让大妈心甘情愿掏出百元大钞的高级工艺品。
“它的壳很坚硬。”阿周那皱起眉。
“你们来之前我就发现了。”迦尔纳抿起嘴唇，“无论魔力放出到多大，都打不破它的壳。”
简直就离谱。
阿周那和迦尔纳是什么级别的战斗力？放在从者里面不说滚着走，哪怕御主嚣张到拿着喇叭大喊，“我从者真名叫迦尔纳/阿周那，有本事就来打我，” 都可以横着走。
而现在还没正式对上逆模因——他们打得只是逆模因的一个数据投影——就已经难到这个级别吗？
这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哪有刚开始拯救世界就上王炸的？这怎么玩？
伊阿宋脑海乱糟糟，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在最短时间里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他的记忆辅助药剂已经用了，逆模因也动了杀心，这就是最后的背水一战。
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如果今天输了，就全都输了。
“是不是因为它的本质是一个理念呢？”立香突然说道。
所有人看向她。
“什么意思？”阿周那不太理解。
“之前伊阿宋和我说，这些怪物的内核是一团混乱的高维数据，或者说，你可以称呼它为某种无法捕捉的四维概念。逆模因用可见的信息外壳包裹住它，将理念投影到三维空间。所以它的本质和逆模因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它是一个概念，是捉摸不透的理念，然而——”
“理念是杀不死的。”有人淡淡道。
立香抬起头，那只巨大的异形开始重组，它的节肢在脱落，头颅分裂成三半，躯体在收缩，像一只无名的手在揉捏一团橡皮泥一样。确实，这对逆模因来说就是橡皮泥，它将这团概念放进一个新的容器里，花费的功夫和把面团塞进模具里是一样多的。
新的外壳是一个人类男性，他黑发黑眼，长相普通的能在路上一抓一大把。
但那双眼睛，看到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的瞬间，立香就认出了他。
“逆模因！”
“并不准确。”它摇头，“概念是可以被共享的，准确来说，我，他，她，所有在地上的他们和它们都是逆模因。”
“只要是具有自我抑制性质的想法：你不愿说的黑历史，不愿分享的密码，高度隐私的肮脏秘密，醒来便消失全无的梦境，让人神经错乱的诡异呢喃……它们都是逆模因，都是‘我’ ”
“尽管这么说，事实上，直到现在，你们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你们只是在借由人类眼睛可视的外壳，人类大脑能理解的意识形态去剖析我的存在。”他淡淡道。
因为逆模因是一个盲点，从根本上是不可知的，观点没法从那逃脱，思考它更是不可能的。因为认知在逆模因上失效了，理智失去了意义，就这么简单*。
基金会每年都有人发现逆模因，每年都有人用数学勾勒出逆模因冰山一角的四维外壳，每年都有人大声喊道，“嘿！这里有一个异常！我们得收容它！”
但没有人回答，因为所有人都被死了。他们的声音，容貌，记忆和生命全部被吞噬干净。
基金会A级研究员史瓦西在临死前的最后报告写道：
——“从它出发到这有一条线，这条线跨过就回不来了，只能束手就擒。越过它的人就没有希望了，一个足以吞掉整个世界的黑色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世界的所有可能轨迹都指向了这个黑洞。*”
一个认知层面的黑洞。
基金会需要消灭这个黑洞。
而逆模因是一个概念，你要如何杀死一个概念呢？
概念是不朽的。
.
立香他们三个在二楼和逆模因打的热火朝天。
逆模因的话，也许立香和伊阿宋还会认真想一想。而迦尔纳和阿周那，在意识到开始动摇士气时，这俩个久经杀场，杀过的人比立香这辈子吃过的盐还多的人已经扑了上去。
白色的烟际在空中盘旋，震耳欲聋的爆炸，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气味和浓浓的血腥味，火焰舔舐着航母的墙壁，发出火花爆裂的声音。
“有什么意义呢？”它看着他们俩个，“你们甚至伤不到我。”
迦尔纳平静地看着它，“你口中的意义，与我何干？”
.
伊阿宋把立香推进会议室，昏迷的罗曼还靠在椅子上，他的身子随着船体的震动歪到了一边，头重重磕在桌子上。立香把他扶起来，她凝视着他的面庞，他睡的是如此的恬静，仿佛在梦里看到了伊甸园，天堂的大门为他打开，所有的死亡与痛苦都在那里消失。
她回头看到伊阿宋坐在地上，他没有去参加战斗，只是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
立香没说话，也没问他在想什么，她坐到他身边，轻轻地握住他的一只手。
“一定有什么办法，”他说。
“会有的。”她说道。
“会有吗？”他问道。
他为了战胜逆模因奋斗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功夫和心血他已经记不得。只记得在很漫长的一个午后，他发誓要杀死逆模因……他以为至少他是有一战之力的，他甚至准备好了记忆辅助药剂，但是——
他也切实的知道，命运的无常绝不因个人的意志而动摇。
他用自己的一生，无数同伴的一生证明了这一点。
藤丸立香握紧他的手，“会有的，绝对会有的。”
绝对会有什么办法的。
伊阿宋又发了会儿呆，他们俩手牵着手坐在那里，正前面是笔直靠在椅子上的罗马尼。那画面真是荒诞又奇怪，蒙上一层蓝光滤镜都可以上恐怖电影了。
然后他突然跳了起来，像个疯子开始拔电线。他拉开电脑插头，把屏幕和键盘扔到一边，抱起电脑主机。
“你要做什么？”
“我们攻击不到它。”他大声说，“因为它是一个概念，一个意识，是信息的集合体！那如果是信息的载体呢？它能攻击到逆模因吗？”
藤丸立香瞬间明白了——电脑的主板，CPU，内存，硬盘……基本上一个电脑最重要的信息都在主机里。它是存储读取数据的一切基础，它的本质和逆模因捏出来的异形没有区别，它也是一段信息的载物。
伊阿宋抱着两台主机，像抱着两坨香蕉的大猩猩，闯出门外。
阿周那和迦尔纳还在和他周旋，更准确来说，是在给他们拖时间。
伊阿宋举起一台机子，宛若一位铅球运动员，左脚一蹬，右手用力将主机朝着逆模因砸了过去。逆模因用右手挡住，立香敏锐的发现，它顿住了。
真的有用！立香高兴地想道，然后——
它放下手臂，将右手朝他们缓缓摊开。
那里，什么伤口也没有。
“真可惜。”它真情实感地遗憾道，“很有意思的想法，但是信息是杀不死我的。”
“鱼会被水淹死吗？逆模因会被信息杀死吗？这不是很荒谬吗？”它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概念是不朽的。”
.
二楼已经呆不下去了，逆模因召来的异形越来越多，他们需要撤退到一楼，尽管谁也不知道一楼现在是什么情况。跑到一半的时候，立香突然想起罗曼还在会议室，所以他们又折返去寻找昏厥着的罗曼。
刚进会议室，阿周那才将罗曼扛在肩上，伊阿宋的第六感就疯狂拉响警报。
他们头顶上的天花板落下簌簌的灰尘，烧焦的塑料味，然后是轻微的破碎声。
在巨大的轰鸣声里，迦尔纳以一种极度违反重力规则的姿态高高跃起，没有人看到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只看到眼花缭乱的赤红色尾迹，掉落下来的天花板被切碎成无数块，混凝土和钢筋四下迸射。
他们冲出会议室，楼梯道已经被掉下来的天花板彻底掩埋了，只能往二楼深处跑去。
“这层楼尽头是达芬奇的魔术工坊。”伊阿宋说道。
“好！”立香回应道。
“那个房间被达芬奇的魔术加固过，逆模因很难进来！”伊阿宋说。
“真的吗？”它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伊阿宋停下脚步，他疑惑地看向立香。藤丸立香也跟着停下脚步，她迷茫地望着伊阿宋。
“你刚刚在对我说话吗？”他问道。
“没有啊。”
伊阿宋看向阿周那他们，他们纷纷摇头。
“大概是我听错了吧……”他挥挥手，示意继续前进，小心行事。
“你没有听错。”它这么回应道。
伊阿宋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的幻听。
它继续道，“那个房间被达芬奇魔术加固过，但是逆模因还是能进去的，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关住一串流动的信息吗？那不存在。”
“是存在的。”
它嗤笑一声，“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吗？你的天真和愚蠢！你总是一厢情愿的觉得自己可以解决问题，然而事实上你什么也做不到。”
“我做得到。”伊阿宋反驳。
“不，你做不到。”它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我选中了你吗？为什么只有你在最开始没有受到逆模因的影响吗？因为我从其他人那里读到了你的所有信息——傲慢无礼，自大粗鲁，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心有野望却一事无成，每天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在甲板上和人玩德扑。”
“所以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被逆模因吓到瑟瑟发抖，然后在哪一天死后，所有人开始探寻你的死因，所有人都因为你知道了逆模因，所有人都会被你的愚蠢害死——”
走廊上的灯光越来越迷离，伊阿宋将剑缓缓从一个人的腹部慢慢拔出。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滚下，滴落地面。
那人没有挣扎，他看着伊阿宋，合着其他很多被逆模因操纵的人一起，他们看着他，他们窃窃私语。
“从结果来看，愚蠢的是你。”他说。
“只是时间问题。”逆模因对他说，“藤丸立香是个普通人，她的手腕挨了一枪，肋骨断了一根，流失了足够让一个男人昏迷的血液，还吃了你后遗症剧烈的记忆辅助药剂。她撑不了多久的，她要被你害死了，你看不出来吗？”
伊阿宋下意识看向立香，她的嘴唇是青白色的，她回看向自己，歪歪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从者的有趣性就在于他们总是在重复自己生前的悲剧。你生前害死了你的伙伴，逼疯了你的妻子，害死了你的孩子，所有人的命都因为你的过错买单，但罪魁祸首却苟活到了最后：你甚至需要依靠自尽才能获得解脱！而现在你将继续害死你的御主，你的伙伴，你的阿尔戈号，最后你一个人活了下来——你痛苦的想：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
“我没有！”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会自杀。至少我不会让自己拖累别人。”逆模因轻声道，“既然都要死，怎么去死、什么时间死，就无关紧要了。难道不是吗？”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信息本身，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切。”
“你只是一个概念，一堆信息的聚合体。一堆信息真的可以理解人类的愤怒，哀伤以及痛苦到极点想要通过自杀赎罪的感受吗？”
逆模因静默了一会儿。
“你不理解。你只是一个生来就为了摧毁，毫无意义地摧毁美好事物的恶魔。你的生没有意义，行动没有意义，只有你的死亡还有一点儿意义。这就是逆模因的一生，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是有重要性的，这就是你荒谬的一生。”
“而我会杀死你。”伊阿宋淡淡道。
“你做不到的。”它说，“概念是杀不死的。”
“不，概念是杀的死的。”
它嘲笑道，“依靠你那脆弱的电脑主机砸死我吗？”
他推开达芬奇的魔术工坊大门，他的御主，他的朋友，他的阿尔戈号船员和他一起走了进去。他转身关上房门，在房间闭合的瞬间，他看到逆模因那种扭曲的面容。
漆黑的空洞，信息概念的最终吞噬者，透过那道缝隙，它凝视着自己。
“概念是杀的死的。”他对它说道，“用一个更好的概念。”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第 4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