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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就此缘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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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如流,冬季紧接着也来了。北方的冬比南方来得早些,还在冬月里便飘起了大雪。
我从前也就没怎么见过雪花纷飞的场景,就是洛城与长安也是到了除夕前后才会稀散着下上两三场小雪,还来不及掩盖青石板路和房檐便被暖阳给驱散了。
北狄不同,整日里北风呼啸连带着雪花也在狂舞,初见时还有些怕人。熟悉了便也觉得另有一番风味呢。
在今年十月时北狄王便许了单沛自立府邸,我自然也同单沛住到了宫外。
北狄民风奔放,不似天/朝拘谨,我同单沛之事在北狄宫室之中人尽皆知,却丝毫不受异言,更无偏待。北狄王对我也另无猜忌,还允诺单沛说,等到开春之后办一场他的喜事做来年的好彩头。
单沛乐呵呵地跑回来同我炫耀说来年春日他定聘以十里红妆,昭告天下,明媒正娶地接我入府。
一日午后,我站在屋外赏雪。议完朝政的单沛踏着雪回来,令人挪来椅子、搬来火炉、添上热茶,同我在檐下闲谈。
“辞尘,你看这天是不是和昨日大不相同了?”
我为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迷惑了起来,但直觉却总让我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云淡风轻道:“锦绥安死了。”
我略有些吃惊,不过细想下来也是,当时梁王犯上作乱之时锦绥安便已是病体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没能熬过这个冬季。
约莫是想着大仇得报,单沛很是舒坦,“锦绥安没了那是好事,如今太子理政,不日便也登基为新皇,说不定两国还更和睦些了。”
我倒不是为锦绥安不值,离开长安快半年了,早就没了当初的那份心,他的生死我更是毫不在意。我想的是,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可若是有一日我同单沛皆湮没于尘世,轮回再见之时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单沛把手伸到我眼前晃了晃,偏过头关怀道:“辞尘?你想什么呢?”
“不过是想到了生死罢了。”
单沛叹声道:“人固有一死。若是我早辞尘一步走了,那我一定会化为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看顾着你……”
“不会的!”我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知为何,如今根本听不得这些话,只是自己想想也觉得害怕。
单沛咧嘴笑了笑,带有安慰的语气连声应道:“好好好,不会的不会的。”
近几日我心中竟有些焦虑不安,仿佛会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而后不久,这大事可不就来了。
正月刚过,天/朝便谴兵要拿回去年所失的三城。而单沛领着北狄支军奔赴江城支援,我亦随其同往。
可,临到江城了,我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司命。他告诉我说天帝已知晓我在人间之事,虽然安然度过了两条命劫,却终是败倒在了最后一劫之上。
我初赴尘世,只知要在人间渡过命劫,可这不早在我助单珏轮回之时便渡过了吗?
我问道:“何来三劫之说?”
“一为神职之要,二为君臣之道,这第三道劫便是恋尘之心,司缘,如今你为何不肯回神界缘由你不知晓吗?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你本该抉择好了的,为何去了一趟冥界回来就变了主意?”
我听他说完算是明白了这三劫都发生在何时,我犹豫了片刻同司命说道:“……我,不愿再做这神界司缘了”
不出我所料,司命一听,立即劈头盖脸地将我说了一通,“你疯了?就为了一介凡人?你当时不是可以选择放下了吗?如今怎么不能了!为了他,你居然还想放弃神职?若师父知晓你这般没了定性,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师父栽培之恩?”
“师父他喜云游天外,自然便不喜约束,我想师父会赞同我的抉择的。”
“你……”司命无话可接下去,只得愤愤拂袖离去。
原以为这便结束了,不承想更为恐怖的事还在后面。天帝已在神界闭关千百年之久未出过神宫,如今竟为了我亲临人间。我又想起了忘川河神的话,现在看来,河神前辈口中的‘他’,必是天帝无疑了。
天帝也知天规,不会轻易对凡人动手,可他却惯会借刀杀人。
借北狄天/朝一役,不除却单沛誓不罢休。
我同他争辩道:“天帝您贵为上神怎能如此罔顾人命?”
“他若只是凡人孤断不会要他性命,可他偏偏不只是区区凡尘之躯,而是你命劫本身。你身负要职,乃神界九司之一,掌管世间缘分之道,缺其不可。你没自任神命的自觉,可孤得兼三界之事,以顾全大局。”
我不敢同之抗衡,亦自知远缺道行,不得不做出妥协,只求保全单沛性命,“我同您回去便是,您放过他行吗?”
天帝却摇摇头,叹惋道:“司缘,这番你怪不得孤。自你与他同系缘神之线那刻始,他便已然成了你的劫数,时至今日,若非你死便是他亡。”
我听着天帝的话,如同利剑穿心而过。原来是我自己犯下的错吗?我不过也是想寻求天下共生的永世之缘,为何尚不可得?为何又偏偏是他,为何偏偏我的命劫缺要他替我承受?
“你没得选,司缘。如今的神职是你自身修为换来的,三界离不开你,同我回天宫,时间久了便也淡忘了,你该有你为缘神的自知。”
后来,于北狄天/朝相持之时,我不知如何回去的神界,甚至来不及同单沛道别。
可,待我再次清醒时,司命的言语如同索求我之命一般,冷冰冰地圈绕在我耳边,身陨魂灭一词,我甚至不敢去细想天帝手段的残忍。就丝毫没有周旋的余地吗?所谓的无上天神亦不可改换天命?那这般神做来何用,只是统管三界而已吗?
霎时心中郁郁成结,直减去我近百年的修行。我先前同司命一齐任神职时有所听闻,司命掌一方神物曰附魂之针,能集散灵于一体,本是救冤魂散魄之物,可令其再度轮回重返红尘。
此后我拖着病体长跪于司命宫外,乞求他能借附魂针让我重聚单沛七魄。司命终念及同我一门师兄弟之分,擅自违抗神规,答应借我一用。
他再三嘱咐,若神力不济时定要收手,此般风险不可冒,又以单沛之死劝告我莫要叫他白白故去。
我自地应承下来,以附魂针寻齐他各方散灵,以我之神力强行融已破魂灵重归一体,于朦胧意识间再一次见到了单沛。幸得司命相助,将他魂魄送往冥界,不至于令他在阳力过盛地神界再度陨灭。
我挣扎着再借司命孤魂灯一同前往了冥界,不顾孟婆劝阻闯过了孟婆殿,倚靠着往生门竭尽余力叫他,可声音太过微弱,相隔甚远根本听不见,他如同一只没了意识的傀儡只顾呆呆向前,最后消失在了那边桥头。
我潸然泪下跪倒在奈何桥头,渐渐的似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只听见孟婆唤了我一声,而后没了知觉。
之后,我是在司命的自责声中醒来的。他在我床前踱步,口中碎碎念,“疯了,疯了,真是疯了,我就不该当时一时心软。”
见我醒来,赶忙过来将我按下,“你还要作甚?他已渡轮回了,你再不要折腾,好生休养吧。”
我自知此番耗去过多神力聚单沛七魄归位,加之又不顾阴气侵体闯过了孟婆殿,元神能得以重归神界,看来是天帝眷顾了。
我没能亲眼见到单沛入轮回道,拽着司命衣袖,问道:“能不能给我看看司命薄?”
他显然是拒绝的,“你还看什么看,以你现在的神力,别说看了,你若能翻得开便算你厉害。”
听他此言我才后知后觉,原以为不过是亏损些神力,如今一感知才知我现存神力还尚未足三百年的修为。
“此次多亏了师父救你,不然就你还想见单沛?差点就陨灭在冥界了,到时候你就百年于奈何桥头见他一面吧。”
“师父?”我难免吃惊,师父他老人家云游三界尽千年了,居然为了我而回来?
“是,也是师父向天帝求情才没有降罪于你我,只是罚你我于这司缘宫禁足,顺道由我照看你。”
我撑着坐了起来,从肩上划过的一缕白发煞是夺目,我赶忙抓起的发丝细看,竟不料已然全白了。
司命知晓我的疑问,解释道:“你此番耗尽神力,如今已是白发银眉之相了。”
我对于容貌外形并无在意,只是还放不下单沛已入轮回之事。
在好远的后来,我执拗着叫司命翻开司命薄给我一看,才知,全是谎言!
单沛的前生今世早已在薄上销声匿迹,我一时心急,怨恨了司命良久,此后关系愈发不可缓和。
自那之后也好几番想要自毁神身,湮没在这世间,还得师父劝诫终是以神职为重。我已然对不起单沛了,不可再有愧于这世间。
深知同单沛就此缘尽,然而每每想起从前同单沛的点滴时光都恍如一场大梦,虚无缥缈得无迹可寻。
许是因神识恍惚,我总是会有糊涂的牵错缘分之线,有些尚得挽回,有些却来不及。因此得诸神于天帝面前上诉。天帝本就碍于诸神先前对我的排挤口舌,如今更是借此想令我往凉荒之地静静心。
多亏了司命出面替我说话,才得让天帝就此作罢。可那般事之后又让我再神界名声大噪了一把。
千百年过去了,神界也迎来了新的天神,我也由此得与翼火相识。
原以为过去这么久了,天规神矩应是得以改变,却不料我的痛苦会让翼火再尝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