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非白羽

4、石阶

　　沿着青石板路走下去，是崎岖的石阶。
　　时候尚早，山城在凉爽的晨风里睡地正香。
　　拾级而下，江涛的声音便愈加清晰起来。
　　杜侍郎的竹杖在石板路上得得敲响，步子仍是矫健生风。
　　焦知府近年发福，渐渐落在后面，惹得侍郎大人又是一番嘲笑。
　　笨成这个样子，一定是民脂民膏搜刮的太多，回乡定要被人说是大贪官。
　　咱们书院若真能出个贪官倒是好了，先生也不用为新建学堂的事情忧愁。
　　那你快去贪吧，多贪点儿，把我的份也贪出来。
　　上边拨了十万银子给你修长堤，你稍微贪点就好过我去搜刮百姓了。
　　我要是贪了修堤的银子那你就得每天住在船上了。再说谁要你搜刮百姓了啊，那不是逼人家造反吗？看你这城里应该也有几个地主，你去找他们加点赋税不就得了，还有来往的客商，一拨收一点过路费就是好多钱呐。
　　好好好，我去贪，贪了钱给你买酒。
　　还有腊肉。
　　好，还有腊肉。
　　还要花生。
　　好，花生。
　　还有梅子干。
　　梅子干……

　　终于走下最后一级石阶，焦大人顾不得撩起衣服便在石上坐下。
　　杜侍郎看他用衣袖擦汗，虽然嘴上说着不中用却将腰间水壶递过去。
　　待焦知府终于把那口气喘匀，却见杜侍郎在墙角逗弄起了一窝小狗。
　　四只小狗尚未睁眼，嗷嗷叫着在杜侍郎手心里轻舔乱拱，似乎昨夜才出生的样子。
　　大黄狗合着眼睛卧在半湿的柴草上，任凭杜侍郎逗弄狗仔也不发作，颇不像寻常母狗护仔的样子，让焦知府好生奇怪。

　　你看这只小狗通体油黑却有一个爪子是白的，好可爱吧。
　　杜侍郎将小狗举过来，像个孩子般闹喳喳地说笑。
　　嗯，跟其它兄弟不一样呢。
　　焦大人拍拍小狗脑袋，捏捏小小的耳朵。
　　日后这小狗若是没人领养，你一定要领来养，等入冬正好吃肉。
　　你啊……自己养惯了的怎么还吃的下去，你就是想我帮你养罢了。
　　呵呵，平日里傻头傻脑的怎么今日脑子转这么快。真没意思，我走了。
　　好好好，我帮你养了就是，也看不出哪里好来。
　　我们家小白这么可爱，哪里都好。
　　什么小白，明明是黑的。
　　我说是小白就是小白！
　　好好好，小白。
　　焦大人以后一定要对小白好一点，不准杀掉吃狗肉。
　　好，不吃。
　　那我真的走了。
　　好……
　　连升……
　　嗯？
　　焦知府为这多年不曾听见的直呼其名稍稍惊诧，但是瞥见杜侍郎逗弄小白的样子却与平时无异，也就定下心来。
　　有些事，如果我不做，那么一定是我做不到了……
　　只要用心试过，做不到也不用后悔的，无愧于心就好。
　　焦知府很想开玩笑地问一句到底是什么样的难关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杜侍郎都犯了怵，但是望着那黝黑消瘦的侧脸，忽然就什么都问不出来。
　　问心无愧啊……好一个问心无愧！呵呵……
　　……少卿？
　　呵呵，没什么，逗你玩呢……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只一瞬间，那过于真实的哀伤口气便成了恶作剧得逞的欢快调子，杜侍郎放下小白拖起了竹杖，焦大人也压下心头疑惑起身相送，全不见被耍弄的尴尬。

　　棕黄身影渐渐隐没在满山翠色中。
　　涛声掩盖，再不闻竹杖敲石之声。
　　焦知府依然临江而立，望着那山路的尽头，轻轻叹息一声。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身边灌木上，杂乱地盛开着蓝色的朝妍花。
　　一阵风来，隔夜的雨水从树梢洒落花蕊，映着花瓣的颜色，仿佛是一滴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