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坦诚一点》尘世一蜉蝣

72、叶夕（十九）

　　乔岳第一次见到叶夕，是在三年级结束的暑假，那时候她还叫严夕。
　　炎热的夏季，燥热的空气，扰人清静的蝉鸣，应该是工作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老式的筒子楼，隔音效果很差，听到门外的动静，乔岳打开了条门缝，隔着斑驳锈迹的铁门看了眼，原来是隔壁空了很久的房子搬来了新的住户。
　　两个工人搬着已经陈旧的家具，唯一有价值的大概只有一架钢琴，女孩站在门边的角落，单薄瘦弱，约莫四五岁的年纪。
　　穿着件明显小了许多已经洗的发黄的白裙子，干枯的头发绑成个马尾垂在脑后。瘦瘦小小的站在角落，始终不发一语，甚至没什么表情，对于陌生的环境，没有喜悦，没有好奇，也没有不安。
　　乔岳想起舅舅家的表妹，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却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两厢对比起来，乔岳觉得这个女孩实在过于安静了。
　　能听到对面屋内有女人指挥工人放置东西的声音，想来应该是女孩的母亲。
　　乔岳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看了眼就合上门，回了自己房间。
　　晚上在饭桌上，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隔壁搬来了新的住户。母亲岳美琴是个热心的人，听说后觉得既然是新邻居，就该去打个招呼，然而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人开门。
　　“灯是开的，怎么不见人开门呢？大概是出去了吧。”岳美琴一边嘟囔着，回了屋里。
　　只是不多时，便从隔壁传来了琴声，岳美琴有些尴尬的说：“大概是没听见吧。”却也没再去敲过门。
　　老旧的小区，住户大多都是从建成起便一直住在这里，楼上楼下住的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过着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对于突如其来搬进的新住户，家家户户多少都是好奇的，只是这户人家有些特别，从不与人往来。
　　女人总是很早就出门工作，晚上才回来，遇到主动打招呼的人，也从不搭理。
　　女孩留在家里，大多数时间都在弹琴，乔岳不太懂这些，只是觉得弹的很好听，自然也不会嫌吵。只不过楼上楼下总是有人会有意见。终于在半个月后，楼上的住户粗暴的敲响了对面的门，动静几层楼都听得见，也有人站在楼道里看热闹。
　　女人终究还是开了门，毕竟再不开门，恐怕这陈旧的铁门就要被拆了。即使如此也只是开了里面的木门，隔着铁门，冷淡的问：“有事吗？”
　　楼上的住户见开门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气势弱了不少，只不过楼道还有围观的人，担心落了面子，声音便提高了些：“早也弹，晚也弹，别人家都不过日子啊。”
　　其实这事本来也算不了什么，女人说两句软话，道个歉也就了了，然而女人留下一句“那你报警吧。”就关上了门，语气甚至带着轻蔑。
　　这琴声算不上是噪音，这个时间点也谈不上扰民，即便是报警，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女人大概也是清楚这一点，才这般态度。
　　男人感受到轻视，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对着铁门连敲带踹，嘴里吐出的词也愈发不堪。
　　乔岳的父母在同一家工厂上班，两人下班回来的时候，正巧见到了这一幕，连拉带劝一番下来，总算是将人给劝回去了。
　　这次事后，邻里间对这对新搬来的母女自然没什么好感，琴声也一直在继续，持续到开学。
　　乔岳早上出门的时候，有时候碰巧也能见到女孩背着书包上学，硕大的书包挂在瘦弱的肩膀上，不堪重负的感觉。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小女孩已经读小学了，他原先还以为她只有四五岁。
　　乔岳撘过几次话，女孩总是不发一言，沉默着走自己的路，乔岳也就放弃了。
　　女孩很瘦弱，脸色也不是太好，却掩盖不了漂亮的面庞，漂亮的女孩子总是讨喜些，周围虽然有不少关于她母亲的闲言碎语，尤其是这户人家没有男人存在，便少不了各种恶意揣测。
　　却很少有人在小女孩面前表露不满，楼上楼下的看到了，还会搭上句话，“小姑娘去上学啊。”“放学回来了啊。”诸如此类的。
　　只不过从没见过女孩开口，一段时间下来，众人心里都有一个疑惑，这女孩子大概是个哑巴。
　　转眼已是深秋，那天放学下了很大的雨，即便撑了伞，一段路后，乔岳的身上还是沾了不少雨水，风再一吹，感觉冬天越来越近了。
　　学校距离家里并不算远，不多时已走了大半路程。空中弥漫的水汽，加上阴沉的天色，阻碍了视线，乔岳只看到前面有个女孩，没有任何雨具，浑身已被雨水浇透，雨水顺着湿透的发梢、衣角滑落。
　　乔岳一直走到近前才认出是隔壁的女孩，“是你啊。”
　　女孩这才察觉到雨水已被雨伞遮挡住，有些迟缓的抬起头，很快又低下，一如往常的沉默无言。
　　女孩抬头的时间很短，满脸的雨水，乔岳隐约还看到了女孩脸上混杂了泪水，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雨伞往她那边多挪了些，以至于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浇透。其实对于已经被雨水浇透的小女孩还来说，此时有没有伞已经没什么两样。
　　乔岳从没觉得那天自己帮上过什么忙，只是不忍心让这样一个小女孩如此孤寂的行走在路上。他并不知道，那一刻，无论多少年过去，叶夕始终记在心里，那是第一次，她明确的感知到了他人的关切。
　　进了楼道，乔岳收了雨伞，女孩沉默的跟在后面，到了家门口，乔岳一边开门，一边道：“回去快点擦擦，换身衣服，别冻着了。”
　　女孩却是红了眼圈，“谢谢。”
　　那是乔岳第一次听到女孩说话，声音如同她的身量一般纤细，却很清晰，乔岳有些意外，毕竟就连他也一直以为女孩是不会说话的。正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女孩已经进了屋关上了门。
　　起先乔岳还有些担心，毕竟对方看起来太小了，家里又没大人在家，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不多时便听到对面传来了琴声，才让他安下心来。
　　第二天早上乔岳去上学的时候，没看到你女孩出门，也没在意，放学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听到了屋内传来的琴声，乔岳只当她是回来的早了些。
　　第三天依旧，第四天早上乔岳才又看到小女孩，乔岳顺口说了句，“你这两天放学这么早啊，我一回来就听到你在练琴。”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才小声的说：“请假了，感，感冒。”
　　乔岳见她脸色确实不太好，关心道：“生病了就别练琴了啊，要好好休息。”
　　小女孩只是垂着脑袋，没再说话。
　　那天的雨就像一个契机，那以后，乔岳再同女孩搭话，女孩总算有了回应，虽然话不多，但只要问了，都会回答。大概是很少同人说话，每次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明显带着紧张，就像在课堂上被老师提问什么难题似的。
　　乔岳一点点知道女孩的事，女孩叫严夕，已经六岁了，刚刚一年级，此前乔岳一直以为她才四五岁，毕竟相较于和她一般高的舅舅家的表妹也就四岁多一点。
　　女孩没有父亲，自小跟着母亲，已经不记得搬过多少次家。乔岳便明白了为何女孩是如今这般性格，那个年纪的那孩子对于弱者总是会产生强烈的保护欲，那时的叶夕，在那时的乔岳看来毫无疑问是属于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渐渐地两人开始一起上下学，叶夕开始叫他大哥，乔岳也拿她当做妹妹，后来有一次叶夕弄丢了大门钥匙，只得站在门口等着母亲回来，乔岳便让她进来自己家。
　　那时候已经入夏，楼道里的蚊子多不胜数，叶夕等在门口简直就是在喂蚊子。
　　两人写完作业后，乔岳见她只是乖乖的坐在那里，便开了电视找了个动画片给她看。岳美琴和乔少东下班回来后，乔岳便给两人解释了叶夕在家里的原因。
　　岳美琴和乔少东之前已经从乔岳那里了解了叶夕家的情况，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叶夕局促的站起来，很紧张的跟两人问好。
　　岳美琴看到叶夕乖巧可爱的样子除了怜惜更多了两分喜爱，多做了两个菜，热情的招呼叶夕，甚至打发乔岳去买了瓶果汁。见叶夕拘谨不忘安慰她，“放心吧，等你妈妈回来，我会跟她说的，肯定不会骂你的。”
　　叶雯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岳美琴开门去跟她说明情况，叶夕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书包站在一旁，叶雯听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一眼叶夕，叶夕便低下头默默地走回了自己家，从始至终叶雯都没说过一个字。
　　乔岳一直记得叶雯的那个眼神，漠然的，带着警告的意味，却没有一丝的关切与爱意。
　　岳美琴和乔岳本来还担心叶夕回到家后会受到责罚，第二天早上等叶夕出门的时候特意问起，知道叶雯什么都没说后，才安心不少，那时候他们都只当叶雯是个脾气古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