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
-
我原以为布加拉提会把我领进某栋别墅或是位于某处高楼的办公室，至少也得是其他和我想象里「另一个世界的人聚集的场所」更贴近的地方。然而布加拉提只是带着我绕过几条平常的街道，在一间平平无奇的餐厅门前停下脚步。餐厅的玻璃门上裱着红绿相间的银边缎带，上头挂着条毛绒驯鹿。每当有人经过时，它都会晃动身子，然后瓮声瓮气地说上一句“圣诞快乐”。
“就是这儿，萨沙，”布加拉提替我拉开门，“和大家打声招呼吧。”
我迅速打量了一圈餐厅内部：一间非常普通的餐厅，面积不大，但基本座无虚席。我正揣测着布加拉提所说的小队成员究竟是其中哪几位，就听见一声爽朗的“布加拉提——”从我斜后方传来。我循着声音扭过头去，一位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的黑发少年正用力朝这边招手。
然而当他看到我时，胳膊却微妙地僵了一下，接着他迅速挥下那只手臂——像屠宰一条瘫在砧板上的鱼一样——抓住了一旁正埋头看书的白发少年的肩膀：“福葛！看！是女孩子！布加拉提带了一个女孩子！”
霎时间不单是坐在那张餐桌前的人，就连位于餐厅另一端的食客也毫不吝啬地把目光落在了这边。鲜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公然聚焦的我不由得有些慌乱，不自觉往布加拉提身边退了一步。后者倒是十分自然地虚揽住我的肩膀，同时向他们介绍：“这是萨沙·阿列克赛夫娜·凯伊德诺夫斯基，从今天起，她会成为我们小队新的一员。”
“我说，布加拉提——你昨天提到的家伙是个男人吧？”福葛一脸漠不关心。
“很遗憾的是，那家伙并没有通过波尔波的试炼，但萨沙当时刚好路过，”布加拉提环顾了一圈，“怎么没看见阿帕基？”
“洗手间里，”他们中剩下一位从刚才起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面前的蛋糕上、因而自始至终没有参与到谈话当中的家伙叼着叉子随意指了指，随即转动眼珠斜瞥着我，“也就是说，这家伙是昨天才成为替身使者的咯？”
没错。我不敢插嘴，只隔着茫茫空气对那位名侦探象征性地竖起了大拇指。布加拉提刚才提到的那个名字令我心头一颤。只是同名吧——我自作轻松地想着。毕竟那位救下了我的警官阿帕基是名正直的警察，绝不可能和□□扯上什么关系，就算没劳获什么大功，他那样的好人也一定能在仕途上一帆风顺，指不准现在正坐在哪间宽敞的单人办公室里为某件大案忙得焦头烂额吧。
“诶——那它是什么样子的？”最先向布加拉提打招呼的黑发少年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让我见识见识嘛，萨沙！”
尽管表面看来他是所有人中对我最热情的一位，可即便隔着数米远的距离，我也能从他那副天真的笑脸下探到一丝挑衅的意味。我对敌意向来要比常人更加敏感。这个年轻男孩忠诚于布加拉提，也忠诚于这个小队，无论今天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无论从波尔波的试炼中侥幸活下来的是那个男人还是我，他都不会轻易接纳这个外来者，除非我得到他们所有人的认可。
“纳兰迦！”布加拉提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句他的名字，但气氛并没有因此缓和多少。福葛合上书，米斯达也用叉子剐蹭起了盘子里的最后几丝奶油，擦除刻意且刺耳的声响。
“其实也只是一点用来小偷小摸的伎俩而已。”我拉开纳兰迦身边的空椅坐下，同时假装无意地碰了碰他的肩膀。他不满地啧了一声，搬起椅子往我的反方向挪了几分。然而当他再想转过身来审视我时，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罪魁祸首正是两只不知何时从他肩膀处生长出来的胳膊，正将他的左半边身体牢牢钉在椅子上。
“好恶心！这是什么玩意儿！”他用力挣扎，然而那两只胳膊显然比它们看上去要有力得多。
“这就是我的替身「息肉火炬（POLYP TORCH）」，没什么太大用处，所以我才说这是用来小偷小摸的技能——等等！纳兰迦！不要扎——！”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完自己的替身设定，就看见纳兰迦气势汹汹地举起了切蛋糕用的西餐刀，并发力往那两只胳膊上捅去。我的那句“不然你也会受伤的”刚到嘴边，就听见纳兰迦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喊，与此同时，他手臂上相同的位置豁然出现了一道流血不止的口子。我赶忙收回息肉火炬，纳兰迦则拾起餐巾揪成一团狠狠按在了伤口上。
我有些尴尬，毕竟我也没料到纳兰迦的性格会直率到直接拿刀去捅息肉火炬。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先对纳兰迦说抱歉还是先继续解释自己的替身能力，却听见米斯达突然十分刻意地浅咳了两声。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福葛一板一眼地和我解释道：“米斯达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坐了阿帕基的位置。”
“第二呢？”
“第二…阿帕基现在就站在你身后。”
我立马举手行法国军礼，并在众人肃穆的目光洗礼下僵硬地扭过头去。
我曾无数次设想过与雷欧·阿帕基重逢的场景，那之中既有好的，也有坏的。我原以为最糟的境地也不过是我在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后一头撞上他，那之后，也许他会对我落魄的模样深表同情或是失望，然后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对我网开一面，劝我自此积极向善。好一点，我平安地回到了格罗兹尼。等战争结束，一切尘埃落定，我就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再来一次那不勒斯。我们也许在街头偶遇，坐在同一把遮阳伞下，轻松地聊起各自这些年的经历，说一些政治笑话。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场□□内部的小型集会上再见到他，被他这般冷冰冰地打量着，仿佛是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阿帕基先生…”
“你坐了我的位置，萨沙。”他只瞟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示意我赶紧从他的座位上滚蛋，于是我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布加拉提身侧的那张空椅上。
“你们认识？”纳兰迦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打量。
“见过。”阿帕基简明扼要地解释了我们的关系。
“刚来那不勒斯的时候，阿帕基先生救过我一命。”我稍微补充了一下。
很显然我们俩加起来连三十字都不到的解释并没能满足在座诸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好奇心。米斯达掰着指头似乎在清点什么，眼神不时往我这儿瞥；纳兰迦和福葛干脆窃窃私语了起来；布加拉提虽然是其中最克制的一位，但目光中稀里哗啦的好奇还是兜不住地往外乱淌。
我默默看向阿帕基。后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摸出一副耳机套在脑袋上。我有些不知所措时，他终于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赦令：“他们想知道的话，你来告诉他们就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是这样…”我开始组织开场词。
“是哪呀？”纳兰迦迅速举一反三。
“去年夏天我被一名蛇头骗到了那不勒斯——原本我是要去伦敦的。我从他家地下室里逃了出来，并刚好遇上在那里巡逻的阿帕基先生和他的伙伴。他们救了我，把我送去了警局。”
“后来呢？”
“后来我就在戒毒所里呆了一年，昨天刚被放出来。”
米斯达似乎还想追问什么，但布加拉提突然的起身打断了这个话题：“...既然这样，那萨沙你是不是现在还没住处？”
“是。”我老老实实点头。布加拉提此刻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早已化身为一座光辉缠身的白玉圣母像。这大概就是天使吧——我在心底热泪盈眶。
“我的住所里还有一处空房间，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
“萨沙住我那儿就行了。”
从刚才起就置身局外的阿帕基果断驳回了布加拉提的提议。然而当我们齐刷刷朝他看去时，他却依然戴着耳机倚在凳子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话根本不是出自阿帕基之口，而是哪只自觉遭遇了冷落的板凳桌腿愤愤不平地想要参与到讨论中来。
“如果她乐意自然是最好的了，”布加拉提松了口气，转而温柔地看着我，“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最多一个星期，我会尽快帮你联系好住处。”
“谢谢…”我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大愿法王菩萨布加拉提天拜了一拜。
“没问题吧？”年纪最小的纳兰迦喃喃地质问了一句。米斯达则在纳兰迦背后悄无声息地竖起大拇指，对我比划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手势。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和我在同一处地方过夜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阿帕基的话里似乎有了火上浇油的意味。
果然下一秒，福葛喝到一半的饮料就喷了纳兰迦一脸。纳兰迦先是一怔，然后沉稳地握紧了手里的餐刀…
“是在警察局的时候。因为我无处可去，所以在阿帕基先生的值班室里睡了一晚。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想的和我以为你们想的是不是一个样子，但总之——”
然而似乎根本没人对我的解释有所兴趣。在米斯达单薄的起哄声中，纳兰迦手持那把劣迹斑斑的餐刀，狠狠照着福葛脸上捅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第7章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