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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1999年12月25日下午两点三十分,我准时到达了那不勒斯监狱。

      抛下那些话后,怪物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折回去重新打探了一次男人的鼻息,确定他已经一命呜呼,说是凉透了也不足为过。尽管脑中闪过无数个问题,我还是捡起打火机飞速逃离了现场,以免哪个巡逻的警察把我逮个正着,那样搞不好等真正见到波尔波时我们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狱友了。

      跑出几个街区后我找了个还算灯火通明的街角蹲了下来,开始总结目前为止的状况。

      显而易见,我被卷进了某种无法用自然力量解释的事件里。那个怪物也许和黑魔法相关,也难说不是某场非人道科学实验失败后的产物。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事情的真相与我手头这支打火机息息相关。从那个男人与我一道被列为攻击对象的事实来看,它大概率是因为「目睹到打火机点燃的过程」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它用一支箭刺穿了我,我感受到了疼痛,身上却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再加上我被它掐住时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说明它的攻击对象是人的「灵魂」而非「□□」,这也恰好解释为什么那个男人眨眼睛就在我面前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同样遭遇了袭击,那个男人死了,我却没有?怪物所说的——我“走上了一条荣耀的路”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是否应该按他要求的去见那位神秘的波尔波先生?

      但我也很快有了答案。

      死者身上留有我的指纹,警察找到我只是时间问题。就算我到时候如实交代事情经过,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这个刚从戒毒所里出来的家伙所说的怪物杀人的胡话。我现在身无分文,走投无路,而怪物的口吻摆明了是想告诉我波尔波就是能向我提供帮助的人。我确实没得选择,如果我错过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许就只能以在二十世纪的最后几天里横尸街头的结局收场。

      向门卫说明来意后,对方倒是一点也没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我并不是第一个来此造访波尔波的客人。反倒是当我穿过几扇铁门,准备踏过最后一道防线时,一头撞在了面前的女狱警身上。

      “请站在这里,小姐,双手举过头顶,我们需要例行搜身,”她面无表情地宣读完规矩,同时把我从她身上扒开,“穿过那扇门之后,沿着走廊直走,就能看到编号为[N-28]的波尔波的牢房了。牢房虽然用强化玻璃隔开,但还是可以正式对话的。禁止触碰玻璃,与犯人进行各种物品交换,也不允许带任何物品进牢房,会面时间是十五分钟,听清楚了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裙子口袋里的那只打火机。

      狱警见我插着口袋像根棍子一样杵在原地,语气里带了些不悦:“请把你的手拿出来,我需要搜查你的口袋。”

      我紧紧攥住打火机,把手举过头顶。

      狱警沉默了几秒,露出一副看弱智儿童的神情:“麻烦把手松开。你这个也太没技术含量了,我都不想戳穿你。”

      如果此时我面前有一面镜子,那上面一定能倒映出我惊恐的表情——不是出于私自携带进监狱的打火机即将被发现的恐惧,也不是因为伎俩被拆穿后下意识的羞愤,而是那只刚刚还分明在我手心里打火机突然便凭空消失了。我盯着狱警灼热的目光缓缓松开手指,向她展示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她原本胜券在握的表情僵在脸上,但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捏了把我的袖子,随即蹲下检查我的脚踝。

      我低头望去。狱警背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只人手,而打火机正被它好端端地握在手心。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我的确因为不小心和这位狱警发生了肢体接触,并下意识地抱住了她的腰,可那时我并没有在她背上摸到过多余的手;其次,直到数秒钟前,打火机都在我的手里,可现在却被它安然无恙地握着,就好像——就好像「我的手长在了她的背上」。

      “你进去之后这扇门会关闭,有什么事的话请直接喊我们。”狱警没能从我身上搜到任何违禁物品。她对铁门外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我进去。

      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然而当我走出几步后,手心突然又凭空感触到了温热的金属质——打火机回来了。我再扭头去看那位狱警时,她腰上哪里还有刚才的手臂影子?

      见鬼。我扶了扶额头。难道我又出现嗑|药的后遗症了?

      但我很快就见到了更离谱的玩意儿。虽然这话听起来十分冒犯,但我所说的「这个玩意儿」便是在指波尔波先生。他坐在牢房的地板上,背对着玻璃,身形巨大,宛如一座货真价实的肉山;发型奇特,像一只圆形的针垫,又颇有几分儿童版钉头鬼的神韵。我必须整个人贴在墙上仰起头,才能勉强瞻仰到他的尊荣。他发觉有人来访,整个人软踏踏地拧过身来,趴在玻璃上。

      “我昨天见到的不是你。”他眯起眼睛。

      “是从打火机里出现的那位黑色先生让我来见您的,波尔波先生,”我努力组织措辞,“这只打火机原本属于一个男人。他在街上摔了一跤,把打火机弄灭了,我当时在附近。他让我帮他重新点燃打火机,作为报酬会支付我五千里拉,我就照做了。可在那之后他就死了。接着出现了那位黑色的先生,他让我下午三点来这儿见您。”

      “连亲自点燃打火机的勇气都没有,活该他死掉,”波尔波大声咒骂,“这种人就算有了替身,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替身…?”我迅速捕捉到了一个新鲜词汇。

      “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位「黑色先生」。既然你被箭扎了后还活着,就说明现在的你也已经成为了替身使者,不是吗?萨沙·阿列克赛夫娜·凯伊德诺夫斯基。”

      “您知道我的名字?”我有些惊讶。

      “当然,要把它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可费了我好些功夫,不知道这在你看来是否足够有诚意。不止是你的名字,就连你的经历我也一清二楚,”波尔波仰起头,用手指捻起了脖子上的赘肉,“你原本打算从格罗兹尼偷渡去伦敦,却被蛇头骗来了意大利。你在他的地下室里被囚禁了六天,靠自己的力量成功逃脱,又在戒毒所里呆了一年零七个月,昨天刚刚从那儿出来,我说得对吗?”

      “…没错。”我干巴巴地回答他。

      “这就是「热情」的力量,而我现在正代表它向你抛出橄榄枝——告诉我,萨沙,在选择一个人时,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是品性?”

      “品性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信赖,信赖啊!能够在背后称赞朋友的人,才是真正值得新来的人。不过,如果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信赖,那么最令人忌讳的便是侮辱了——萨沙!你被侮辱过对吧!无论是那份短暂的友谊,还是如朝露般转瞬即逝的梦想,全都被菲德尔·库尔布斯基蹂|躏得一塌糊涂,而你却只能忍耐...你只能认命。然而这样的结果是对的吗?萨沙,面对侮辱这个行为时,人难道不应该赌上自己的性命吗?”

      波尔波又往墙上贴了一些,玻璃被他的呼吸和汗脂蹭出一层白雾似的粘膜。他用那双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我,仿佛下一秒就要碾破玻璃将我吞吃入腹。然而。一种更奇妙的感觉在我心底萌芽了:在如此恐怖的压迫下,我竟久违地体验到了使人心生向往的欢喜。

      “凭借「热情」的力量,既然能在短时间里这样轻而易举地查清你的生平,自然也能毫不费劲地找到菲德尔·库尔布斯基的下落。你早就对那个男人恨之入骨了,不是吗?”他对我张开双臂,“假如你愿意拥抱「热情」,那么「热情」也乐意拥抱你。让那个侮辱你的男人付出代价!萨沙!让那个死在你面前的女孩——让可怜的小艾丽西亚…安息吧。”

      说到最后时,波尔波放轻声音,言语里满是对艾丽西亚的遗憾和垂怜。然而,我却再也无法平静。那张我日日夜夜试图从记忆中抹去的脸变得清晰起来。我想起阿帕基先生把我抱上警车时,我曾瞥见艾丽西亚的尸体。她躺在血泊里,像一朵垂死的花。

      “那是自然,波尔波先生。我的荣幸。”

      波尔波露出和善的笑容。他向我弹出了什么东西,下一秒,一枚金属徽章落在了我的手里。

      “这是组织「热情」的徽章,也是你合格的证明。我的一名部下此刻应该正在监狱外等你,他是一位正直且善良的人,名叫布鲁诺·布加拉提。你就暂时听从他的指挥行动。欢迎来到新世界,萨沙。”

      离开那不勒斯监狱时我还觉得恍如隔世,可手里的那枚徽章却在争分夺秒地提醒我这场经历并非出自幻想。我四处张望了几眼,很快在拐角发现了一个男人。

      “布鲁诺·布加拉提?”我歪了歪头。

      “萨沙?——你已经见过波尔波了吗?”他很干脆地转过身,示意我跟在他身后,“他应该已经和你解释了基本情况,我现在带你去见小队的其他成员。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向我们提问。”

      我紧跟在布加拉提身后。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即将迎来尽头,人们对圣诞的钟爱和对千禧年的期待掺杂在一起,滋生出某种几乎要在这短短几日内透支掉全部幸福的狂热。恍惚间,我看见街边的橱窗里映出艾丽西亚的笑颜,她还像活着时一样苍白和美丽。我听见她温柔的祝福:圣诞快乐,萨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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